以張若素林守頤這一輩份為第一代的話,那麽其實章小魚隻能夠算得上是道門四代弟子,這還是因為是微明宗頗有些輩分的老道士收下了她做弟子,她的那些師兄師弟們都能夠做她的叔叔伯伯了。但是過往的經曆,生死之間的領悟,讓她的道術進境極快。

尤其是『正一北帝酆都法』,腳踏生死,足涉陰陽,又肯下苦工。

進步之快,堪稱是數百年來獨一份。

畢竟死後轉而複蘇的經曆也是千古難有,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可以將這一門法門道統修行到前無古人的境界。但是縱然如此,她也隻是十多歲的年紀,一身的道行能有多少?

麵對著外麵的兩名神魔,竟是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裏麵的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來者不善,沒有察覺到章小魚眼底示意快跑的眼神,亦或者說哪怕察覺到了,仍舊選擇了想要把她拉回來一般地跑來。而被衛元君死死握在手裏麵的玉佩則是無聲無息亮起了微微的流光。

章小魚忽而感覺到了自己能夠稍微控製身體。

努力地掙紮,身上屬於道門最高等級的符籙猛然綻開流光。但是礙於施術者的實力層次,最終隻如螳臂撼車。隻是那神魔似乎是發現了目標,隨手一震,直接將章小魚朝著前麵拋出去,少女勉強控製住了身形,抱住了衛元君在地上一個翻滾拉遠距離。而地麵上已經被瞬間布置下了一層層的符籙。

少女半跪在地上,將衛元君護在懷裏,左手手中倒扣著一柄短劍。

劍身寬厚。

上麵竟然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道紋。

北帝酆都生死之儀。

這是一柄符劍!

正是北帝酆都正法這一路道統所具備的寶物,黝黑的眸子死死盯著那邊的道人,像是一隻幼虎,正在磨礪爪牙,那濁世神魔微微抬眸。而後灑脫地走到了這博物館當中,道門和昆侖在此地的防禦層似乎是不存在一般,被破開,祂道:“沒有想到。”

“如此年幼,境界上竟然絲毫不弱。”

“人族雖然弱小,但是人族的成長性卻也讓人感慨。若是放到我濁世的話,可以比擬三百年道行左右的水準,嘖嘖嘖。雖然天資弱小,但是悟性和意誌卻充滿了後天的可塑性嗎?還當真是被伏羲擺了一道。”

那位濁世神魔身穿甲胄,嘖嘖稱奇。

麵對著章小魚的警惕和戒備,卻是不為所動。

仿佛那不是一位道門修士最終決死的手段。

而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在他後麵是另外一位身材修長,麵容木然古拙的男子,手中持拿一物,乃是一麵旗幟,懸掛垂落下來,仿佛有著無窮玄奧,無窮隱秘,遮蔽群星日月,散去因果天機,正是濁世神兵之中最為玄妙之一。

“玄黑濁世旗。”

章小魚認出了這件寶物。

在衛淵玉虛宮講道的時候,這一件旗幟類的法寶曾經被濁世用來暗殺衛淵。

自然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卻又在第一次和濁世大尊接觸的時候,被後者收了去。

此刻竟然又被帶來,遮蔽了群星萬象和因果天機,章小魚忽而明白這兩尊神魔為什麽膽子如此之大,竟然敢於偷偷地來到清氣的人間界,來到了這博物館當中,就是靠著此物,不,不可能隻是靠著這神兵。

“玨前輩是你們引走的?”

章小魚的聲音仍舊冷靜。

那位身穿甲胄,周身仿佛燃燒著不滅之火焰的神魔訝異,而後大笑著道:“不錯,不錯,你說的不錯,看起來不單單是本身根基不錯。就連思維也很敏銳,不是那種雖然有天賦。卻隻是知道埋頭修行,皓首窮經的蠢貨。”

“沒有想到,道果境界的強者竟然會來到這裏。”

但是對麵神魔卻似乎在環視著周圍的博物館藏品,哈哈大笑道:“道果?”

“此刻雖然還不是,但是卻也很快就是了!”

“況且,有此神兵在手,來此地拿下你們這兩個沒有多少道行的小家夥,哪裏還需要堂堂的道果境強者出手?

真正的道果,自然是為了那位昆侖西皇準備的,小家夥若想要見識一番道果境強者的威能,不如與我同去?”

“本座看重你的天賦,也有三五分的容貌,不妨做了本座的妻妾。”

“呼哈哈哈,不也是一樁美事?”

濁世的神魔,多是唯我利己,他們來此既然要冒著風險,自然不肯是白白做工的,似是在隨意閑談。但是那身穿甲胄的神魔雙目卻在此地飛速尋找。最終落在了一處博物館的櫃台上,那裏放著劍匣。

匣子裏麵放著一柄通體碧色,仿佛長空般流動著的劍。

劍身的刃口仿佛倒映出了日出之時,晝夜分曉時候的一縷輝光。

而這個古樸的劍匣,是以昆侖神女的紅色發繩係著的,就這樣安靜地放在那裏。

“哈哈哈,果然在這裏,在這裏!”

“神劍青萍!”

“這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哈哈哈!”

那神魔放聲大笑,伸出手去取劍,在觸碰到劍匣的時候。卻似乎碰到了雷火一般,麵容一瞬扭曲,幾乎是本能地步步後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手掌,手掌顫抖,雙目死死地盯著那劍匣,或者說是死死盯著劍匣前麵的小女孩。

衛元君展開雙臂擋在那劍匣麵前,年幼的少女本來無法抵禦神魔濁氣的衝擊。

但是身上卻有著一枚玉佩,散發出了絲絲縷縷的氣韻。

硬生生地將這神魔威勢給直接抵禦住。

虛空之中,仿佛有金色流光,化作了騰龍,流轉變化,生生不息,予人一種磅礴之感,一條條的神龍盤旋糾纏,護持住了衛元君,小女孩雙目瞪大,展開雙臂,道:“這才不是你的!這是我爹的劍,你不準碰!”

“你爹的劍?!”

神魔捂著自己的傷口,傷勢迅速痊愈,道:“你爹已經死了!”

“胡說!不可能!”

神魔獰笑了兩聲,道:“大不了直接將這劍匣都帶走,哼,你爹,你爹就隻是個死在戰場上的失敗者而已。”

“要不然,這七八年的時間他怎麽不回來看看你們?”

“他死了,早就死了!”

衛元君還是雙臂展開擋在前麵,雙眼卻已經通紅通紅的。

牙齒咬了咬下唇,聲音裏麵已經帶上了哭腔:“不可能!”

“娘親說,說他不會死的。”

“他是大英雄,是古往今來,最厲害的劍仙,他怎麽會死?!”

“你說謊,你說謊!”

在孩子的目光當中,父親總是高大的,仿佛是無所不能的。即便隻是從旁人的口中所聽到,仍舊也還對這個背影充斥著憧憬和期待,那一個個故事裏麵無所不能的父親,簡直就像是夢一樣,在幻想裏麵,他一定會在某個天空澄澈的晴天突然就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然後帶著溫暖而幹淨的笑容把自己抱起來,舉高,就像是那些故事裏麵的一樣。

小女孩的嗓音裏麵更咽著帶著哭腔。

“他,他才沒有死。”

“你們不準碰他的劍,不準!”

章小魚看著那孩子,她現在還是被濁世神魔的氣焰壓製。

伏羲的玉佩,可是隻保護著一人。

那畢竟是來自於伏羲的靈寶。

小魚兒看著咬緊牙關保護在自己父親佩劍麵前的孩子。卻突然地想到了年幼時候的自己,想到了那個騙人的爸爸,咬了咬牙,眉心開始流轉出現火焰的痕跡,這是來自於旱魃的凶神之力,迅速地蔓延周身。

濁世神魔冷笑道:“本座雖然不是道果境界,卻也差之不遠。”

“換成旱魃親自在這裏,倒是還有幾份勝算,你?”

“不自量力!”

濁世魔神身上的火焰力量猛然擴散開,幾乎是瞬間,就直接將整個博物館焚燒成為灰燼。而這個動作全部都籠罩在了玄黑濁世旗的壓製下。刹那之間,火光流轉變化,眼前的博物館就化作了飛灰,連整條老街都險些未能幸免。

章小魚咬著牙關。

可是那預料中的高溫卻遲遲不曾到來,怔住。

衛元君懷裏的玉佩本該要散發流光,直接聯係到伏羲,卻消失不見。

而濁世神魔不顧執掌玄黑濁世旗的同伴不滿,已經直接去抓取那一柄劍,雙目之中的貪欲幾乎要化作實質。但是卻有不合時宜的手掌,快他一步,平靜地按在了這劍匣之上,剛剛死死阻攔別人的小女孩卻像是呆傻住了一樣,沒有反應。

那是黑發垂落的劍客,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看著就知道那必然是劍客的。

身上的服飾有著紅色的紋路,手指修長搭在了劍匣上。

衛元君呆呆看著他。

劍客問道:“你覺得你父親是英雄?”

那孩子以為這也是再質疑自己,麵容漲紅,大聲道:“是大英雄,古往今來,最厲害的大英雄!”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孩子的眼睛裏麵幾乎是帶著光彩的。而那個黑發的劍客看著她,微微笑了下,手指按在劍匣。

昆侖紅繩為誰而解呢?

此刻無聲而落。

背後神魔怒道:“你放肆,拿命——”

回身,寬大的黑袍袖袍搭著衛元君的身子,將她眼睛掩蓋住,嗓音溫柔幹淨:“閉著眼睛,數三個數,我給你變個戲法。”

而劍客的左手已經抬起,五指袖長白皙,直接按在了那魔神的頭顱。

劍客雙目如鐵,卻是沸騰般的鐵。

要將所有的敵人全部熔鑄一般。

腳步平靜向前。

那高大無比自恃勇力的神魔踉踉蹌蹌後退。

元氣逸散,逆轉因果。

伴隨著劍客的動作,化作了齏粉的博物館幾乎像是逆轉了時間一樣重新恢複。

神魔一直被推出了博物館的範圍。

而後下一刻。

頭顱瞬間就像是西瓜一樣粉碎。

劍客袖袍一掃,將這桀驁不馴,不比女魃差的神魔扔出了博物館。

落在老街上,四分五裂,散做元氣。

平淡無奇。

卻更為恐怖!

執掌玄黑濁世旗的神魔肝膽俱裂,手中神兵回防自身,幾乎是失聲怒道:“你,你是誰!?”而那劍客隻是把袖袍提起,讓衛元君看到了這重新恢複的博物館,眼底亮起。而黑發的劍客伸出手,將劍匣當中的青萍劍取出。

外麵的神魔肝膽俱裂,仍舊還在本能地怒聲詢問。

不敢攻擊。

卻也不敢離去!

衛淵雙手握著劍,微垂眸。

青萍啊……

最後那一戰。

霓為衣兮風為馬,濁之神兮紛紛而來下。

他神色複雜,手指握著劍身。

而後猛地將青萍劍拔出一寸。

那一瞬間這裏所有人都聽到了如戰場嘶鳴刀劍碰撞般的鳴嘯,肅殺慘烈,濁世之戰,當世無雙的決頂之戰。刹那之間連神魂都仿佛被冰凍,而衛淵睜開眼睛,他從劍刃的鋒口裏麵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冰冷而沉靜,像是即將捕獵的虎,而後猛地將劍閉合。

肅殺無比的慘烈之氣散去。

濁世神魔已死。

黑發劍客的手掌輕輕按在了衛元君的頭頂,溫暖幹燥,回答:“我?”

“我叫衛淵。”

“是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