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型穿甲彈正麵擊中,哪怕是曾經的大妖。畢竟也被封印了快要兩千年,在山神廟被打破的情況下,也扛不住,斑斕猛虎的氣息喉中不知發出是歎息還是憤怒的低沉咆哮,緩緩散去,那雙巨大黃褐色的瞳孔失去神采。

見到山君閉了眼,衛淵直接腿腳一軟,坐倒在地,劇烈喘息。

握劍的手一鬆,就再握不住,微微顫抖。

視線偏斜向下,看到自己剛剛拚了命切出來的傷口,居然已經痊愈,嘴角一咧,心底自嘲,有種不知該說什麽的感覺,諸多符籙加持,臥虎決直接換取了前期感悟,加上鮮血注靈,也就這樣了。

剛剛打得凶,現在看來,實際上對山君的騷擾作用遠大於攻擊傷害。

唯一的作用是讓震怒的山君選擇用大規模法術解決他。

再加上不熟悉現代化兵器,才著了道。

不過,終究是解決了……

衛淵閉目。

臥虎令牌震顫嗡鳴,在他眼前浮現虛幻的卷宗,《怪力亂神,神之五》,其中代表著提燈骨女的人物已經被劃去,而後應該就是那端坐於高位的山……

衛淵的思緒凝滯。

畫麵上再度出現金紅色的光芒,像是劇烈燃燒著一樣。但是燃燒起來的並不是山君,而是在山君背後,神色恭敬的屬官,那一雙羽翅緩緩燃盡,然後從畫麵上被鮮紅色的朱砂劃去。

畫麵上隻剩下山君和那眉目清秀的少女。

山神廟上垂下陰影,畫麵之上山君似笑非笑,越發真實。

衛淵背後發寒。

出問題了……

周怡等人正看著那巨大猛虎驚歎,就看到衛淵猛地跳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斑斕猛虎之前,右手並指點出一道符籙,猛地在虎首之上一抓,殘餘魂魄浮現出來。

神通?驅鬼!

衛淵看到山君的視野經曆。

山中猛虎,被封敕成神,修為越發高深。

最終開啟血食,知道血肉甘美,最終不可收拾,肆意妄為。

但是這些經曆總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

衛淵竭力調動剩餘不多的法力,手中符籙越發清晰。忽然,一聲清脆聲音,似有一層薄膜被打開,眼前所見的記憶和幻象驟然清晰。

山間錦羽鳥,雲中逍遙客。

曾見始皇帝出巡。

後於項羽死之年得道通靈,遨遊天下,歸於一山。

為尊主所用,化作屬官。

快意人間上百年,終究卻被鎮壓封印,沉睡不知多少年月,終於蘇醒。

視野當中是身穿黑衣和鎧甲的威嚴男人。

他邀請自己過去飲酒。

欣喜,前所未有的欣喜。

欣然赴宴。

主尊連連勸酒。

喜不自勝,半醉之際,自己說了,甘為主尊赴死,肝腦塗地。

尊主大笑說何至於此,再度給自己斟酒。

自己仰脖飲下。

但是飲下了酒,意識卻突然開始混亂,最後衛淵眼前的畫麵一晃,身體倒下去,不省人事,看到了那鏡子,鏡子裏是看上去風雅的白衣男人。而此刻意識還殘留些許,對外界還有些許的感知,畫麵未曾盡數散去。

黑衣男子抬手飲酒,開口道:“我等複蘇,司隸校尉必有所感。”

“這一代的臥虎會追殺過來。”

“你說能為我赴死,那就有勞了。”

黑衣男子站起來,朝著白衣拱手一禮。然後身軀一晃,化作巨大威嚴的斑斕猛虎,一張口,將白衣男子吞入口中。然後就是一陣劇烈的痛苦,身軀似乎被融化,茫然的遊魂焦急尋找能夠寄居的地方。

然後立刻找到了。

更多的『記憶碎片』湧現出來,衝刷著『我』的自我存在。

山間錦羽鳥,人間逍……

不……不對……

猛虎腋下長出一隻活靈活現的鳥麵瘡。而後這鳥麵瘡閉上眼睛,猛虎猛地睜開眼睛,露出渾濁的黃褐色眼睛,腦海中記憶清晰無比:

“本座,乃山君。”

身軀一晃,化作撫琴的白衣。

旋即肆意妄為,開始有人在山上失蹤,骨女下山肆虐,慢慢引起注意。

衛淵緩緩鬆開了手,繃著臉將猛虎翻過身來。然後在它身上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傷口,就像是個鳥臉,雙眼死死閉住,沒有聲息,衛淵心底已經猜到了正確答案,隻是心底感情不足為外人道:

“畫皮……”

“不,是單方麵的交換魂魄,替死身,倀鬼,人麵瘡。”

“當年田家的事情,不是巧合……”

他抬頭看著閉目失去生機的猛虎。

這裏有的,隻有一具皮囊。

難怪……過於易怒暴躁,容易針對,真正的山君舍了皮囊,舍了山上的虎君之位,現在看似力量大失,反倒是如同潛龍入海,無法追尋。

江南道之首,名為應天府。

這裏古時曾是王都,一直到現在都是很難得的繁華地方,廟宇和道觀之類建築比比皆是。而到現在這個時代,靈氣複蘇上百年,應天府的地界裏也有真有道行的地方,首屈一指為白雲觀。

占地極大,不像清修的地方。

觀中除去供奉三清祖師,還有偏殿,裏麵供奉著山神土地。

百年前有祖師按照古籍當中的說法,一番運作,每天早晚上香虔誠,也有月月大醮典儀,已在這白雲觀中養出了些陰神兵將,放在古時候,也能做那土地城隍。

靠著這一份家業,對於尋常道士來說耗費心血的玉符倒是簡單地多。

白雲觀上一代館觀主開始,這等玉符就慢慢對外流通。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到而今明碼標價也不過十多年。

隻是這明碼標價的邊界,也就逐漸地放開了,變得模糊。

身穿道袍的趙修麵對眼前那輕聲啜泣的少女,便有些說不出拒絕的話,當然更讓他拒絕不來的,是少女開出的價錢,三百萬,隻買一個供奉牌位,三百萬**對這白雲觀的觀主們,可能還能扛得住,可趙修卻有些意動了。

他看著那麵容白皙的少女,心裏動了動旁的念頭,故作推辭道:

“這,王小姐,貧道是清修之人,這件事情……”

少女抬起頭來,眼角垂淚更顯清秀可人,道:

“還請道長憐惜,我爺爺原本在山上居住,是遭了災才下來的,下來時候把村子裏的山神也請了下來,他覺得自己能掙些錢過日子,都是山神的保佑,臨去前最後的念頭,就是希望能讓山神重新受香火祭祀。”

“小女子出到五百萬,希望道長行個方便。”

五百萬?

趙修心髒快速跳動了下,義正言辭改口道:

“王小姐,貧道是清修之人,這件事情,自然責無旁貸。”

那少女自然千謝萬謝,趙修得了好處,接過了那被金紅色布匹蓋著的山神像,笑著搭話道:“不少山村裏的山神都是虎君,王小姐這一尊也是虎君嗎?要不要配一對倀女倀官?”

少女搖頭道:“不。”

她微微抬頭,微笑道:“是真正正統的山君。”

“這位山神可是漢武武帝建元二年分封山川神祀時所封的。”

趙修猜錯了話,稍有些尷尬,至於什麽漢武帝敕封,這山神土地總喜歡找些來由,他早習慣了,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那少女就起身告辭,趙修則是抱著那神像,悄悄溜進了供奉江南道各地土地山神,實際上就是自家前輩祖師爺養出的陰神偏殿,尋了一處角落,將那山神像放在地上。

確認不會被師父發現,恭恭敬敬給前麵的祖師上了幾炷香,轉身退出來,嘴裏念叨著錢可真好賺。

這下能買到想要的那套房了……

沒有注意,整個偏殿似乎逐漸變暗。

那新的山神像頭頂金紅布緩緩滑落下來,漏出的果然不是虎頭。而是清晰的男人麵容,而後似乎緩緩睜開眼睛。

門被關上。

剛剛點著的三炷香無聲熄滅。

在最當中的白雲觀祖師臉上,竟然緩緩流下兩行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