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身體像是被引力拉向地麵的一陣感覺,白色的機械造物像是飛鳥一般地展開雙翼升上天空,當然事實上它的雙翼永遠都展開著。假如有朝一日它的雙臂並攏,那才是了不得的事情。

地麵的城市和建築被拉得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了渺小的灰塵模樣。

被雲氣所遮掩遮擋。

這是一架從瀛洲島飛向神州京城的航班。

本來山君選擇私人航空的。

山君是所有妖怪裏麵現代化速度最快的。

在出馬仙裏麵的黃大仙還在考慮用火爐烤雞的時候。

山君已經能夠嫻熟地出門去便利店買回來半成品然後放到微波爐裏麵叮一下。然後拿出來一邊吃一邊思考顛覆人類之世。另外現在他最喜歡的書裏麵有一本叫做《我的奮鬥》,以及《馬列全集》。

最尊崇‘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內部,在於事物內部的矛盾性’這句話。

航班上。

換了現代裝束的英氣少女抿著嘴唇,從航班的窗戶往下看。

當年從神州離開,前往櫻島,不,瀛洲的時候,似乎也是這一條路線的,當京城再度地出現在少女眼中的時候,青蛇眼底恍惚了下——

當日她帶著那灰袍道人直入紫禁城,當日事情曆曆在目。

可現在所見,卻早已經物是人非。

往日的紫禁城和京城的繁華,早已經換了模樣,日新月異。

哪怕是早有所準備,青蛇仍舊感覺到了一絲不適應。

那樣的不適應,像是離開家許久之後回來。卻發現熟悉的一切早已經不再,那樣悵然而失落的感覺,山君覺得,故鄉是神州,神州便是故鄉,而阿青突然意識到。

她所懷念的並不單單是神州。

而是神州上的某些人,某些事情,是記憶裏的神州。

記憶裏的神州,早已經再回不來了。

就像是同樣是京城,從上空俯瞰,竟也找不到些許的相似之處。

航班落下來,少女穿著一身灰色的套頭衫,腳下踩著紅色白色相間的運動鞋,耳朵裏還戴著耳機。至於青蛇,都什麽年代了,誰規定妖怪的衣服必須要和自己的本體一樣,竹葉青的顏色都看了一千年都看吐了。

隻是哪怕換上了現代裝扮。

長發都隻是到了肩膀的高度。

但是仍舊紮了個小丸子頭,用木簪束好。

運動的元氣和素雅結合在一起,一雙眼睛大而澄澈。卻又冷冽,讓想要搭訕的所有人都畏懼了。

“真好看啊……”

“是不是哪個明星?”

“哇啊,運動款的唉,姐姐我可以。”

阿青把耳機裏麵的音樂放得更大了些,她不喜歡這樣的氛圍。

現代人族怎麽回事?

要是以前的自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經曆。

放在以前也沒辦法。

她自己好不容易修行,才修出靈智,就遇到了姐姐,被姐姐帶著身邊管教;

姐姐被鎮壓在雷峰塔,那法海和尚把她放在了另外一座山下麵,還不知道放了個什麽東西,天天衝著她念經,無聊到隻能睡覺冬眠。

明代破困了,又遇到了那臭道士。

可以說她的一生就是被管來管去的。

人族?

不好意思,家教嚴格。

沒吃過。

在江南的經曆讓她喜歡吃江南的點心;

因為被困住過,所以臥室必須要大而明亮,不能潮濕。尤其不能有蟑螂和老鼠,而因為明代的經曆,她尤其討厭倭寇。

現代複蘇之後,斬殺了不少的倭寇修行者,借其氣血修行。

但是這幫人好像也不是倭寇,也沒來惹她。

隻好低著頭快步走。

兩隻手插在兜裏,裏麵放著暖寶寶,畢竟是冷血動物,冬天出門。如果不是暖寶寶續命,青蛇覺得自己寧願縮在那個叫做被爐的東西裏麵,或者說直接在炕上躺著。

隻是看著這繁華至極的都市,青蛇一時間都有些恍然失神,有些不知該去向何處,走了一段路,聽到耳邊有人談論,似乎今天在紫禁城裏麵有一個畫展,她想到了當年那一次化龍入宮。

抿了抿唇,也不知怎麽得,就轉身跟在那兩人身後。

而後靠著法術輕而易舉地混入了畫展裏。

本就是千年道行的青蛇,又曾經有化龍的體驗,最後又得了瀛洲的神性,摒棄了那些低劣的權能,轉而將其神性盡數壓榨,化作最單純的神力供自己吸收修行。

相對而言,浪費了許多的東西,但是也讓這樣修出的力量更為純粹。

是國畫畫展,青蛇散去障眼法,塞上耳機,安靜看著這些畫作。

她不喜歡這些。

隻是當看到一幅《仙授帝王圖》的時候,卻怔怔站住。

耳畔有人談論。

這似乎是講述幾百年前,嘉靖帝得遇仙人傳授真法,飛升離去的故事,在以前這幅畫是沒有什麽名氣的。但是現在修行之世開啟,這樣被許多人口口相傳,言之鑿鑿的畫作身價也是水漲船高。

不知道多少人扼腕歎息。

憑什麽就是嘉靖那家夥飛升了?

自己為什麽遇不到個神仙過來?

當然。

他們並不知道當年的嘉靖帝是被迫物理飛升。

而一身現代裝束,麵容仍舊如同江湖女俠一樣英氣的少女看著畫作失神,畫麵上,帝王將相拜伏,那位仙人一身灰袍,木簪束發,身側卻又有一條蒼龍隱於雲霧之中,仙人眼眸平淡,仿佛真實。

“哈哈哈,這一次真得是多謝你賞臉,願意把你家的畫給拿出來了。”

“嗬……你都找了個七八十遍,我耳朵都快要給吵聾了,不給不行啊。”

“蕪湖,這證明咱們這……交情,對吧?!”

兩個穿著普通,但是氣質很好的女子從外麵走回來。

一名氣質知性,另一個則是安靜溫和。

後者的語氣裏頗有些抱怨,另一個則是相當地自來熟,正是這一次畫展的承辦者,至於前者,是那一副《仙授帝王圖》的持有者,算是家傳的寶貝,據傳說,其祖上,乃是嘉靖帝時期的宮廷畫師。

嘉靖飛升之後,新帝遣散了原本宮中的畫師和道人。

最終其先祖流落在外,但是交遊廣闊,死後將畫卷留了下來,後者也是偶然才知道這件寶物留在了好友手中,軟磨硬泡,據小道消息。要不是自己的好友很直,她恨不得色誘也要把這畫拿到手。

當然這個舉動被她的屬下懷疑是別有所圖。

有九成八的把握,合理懷疑自家老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目的根本性是爬到那畫師的**,而不是什麽畫。

反正最終畫是拿到了手,展覽也照常開。

這個時候是悄悄溜回來,看看大家對於這展覽的評價。

所謂偷聽別人誇獎自己的愉悅。

不過如此了。

隻是那位畫師的後裔走到自家藏品前的時候。卻恰好看到了那位英氣俊俏的少女,臉上神色微微凝固,瞳孔收縮,那少女明明沒有看這邊。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皺眉轉身。

五官麵目徹底展露出來,畫師心髒加速了下。

少女扶了扶耳機,轉身離去。

唯獨畫師呆滯站在那裏。

“嗯嗯,看來大家對我們的畫展評價很好呢,嗯?你怎麽了?”

畫師的好友,那位穿著米色衣服,很有知性氣質的女子心滿意足,一回頭卻發現好友呆滯住,下意識望了一眼,看到視線盡頭那帥氣少女,道:“看看看,還看啊。”

“喂喂喂,回神兒了,魂都給勾走了?!”

好不容易才讓旁邊的好友回過神來。

知性女子挺了挺胸膛,憂傷道:

“原來你喜歡像你一樣,平坦的……”

“可惡,這兩坨肉為什麽要這麽大。”

那畫師嘴角抽了抽。

無可奈何地一手刀砸在好友頭頂。

道:“我隻是,隻是想到了些事情……”

知性女子眸子一轉,想要糾纏著好友問。可是這一次,後者卻是一句話都不開口,知性女子也隻好打消念頭,隻是看著那一副《仙授帝王圖》嘖嘖稱奇,突然愣了下,用胳膊肘碰了下朋友。

“……這畫裏仙人的木簪,和剛剛那小姑娘的。”

“好像一樣啊……”

畫師沉默不答,也隻是盯著那一幅畫失神,心亂如麻,她的祖先確實是從宮裏逃出來的。隻是卻不是所謂的畫師,隻是個趁著亂席卷了畫和寶物跑出來的普通人。

心驚膽戰,一路往南跑,路上為了偽裝成賣畫的商人,也曾收購許多的畫,跑到了東海口,距離京城夠遠了啊。但是誰知道他的運氣就是這麽的糟糕,卻又遇到那巨大青龍。

當然被嚇得半死,自以為此次必死的時候,行禮灑了一地,裏麵這一路上買來的東西,真正的寶物藏在內側,外麵則是沿途收購的部分畫卷。既然是偽裝,自然是便宜貨色,有些甚至於稱得上一句信手塗鴉。

隻是那青龍見到這些畫後,卻隻是要走了其中一幅畫。

甚至於留下了金銀財寶作為贈禮。

死裏逃生的宮中人慶幸不已,靠著這些財寶度日。甚至於因為這些金錢,那些宮中的畫都沒有動用,安然傳家,他也曾多次提及過去經曆。但是對於詳情和那副畫卻始終閉口不提,一直到去世的時候才從匣子裏取出了那一幅畫,作為遺物告誡子孫,比那些宮中寶物都看得重。

但是後世子孫們都不明白為什麽是這樣一幅拙劣的畫作。

他們以畫為生,早已經是真正的畫師世家,看得出這畫拙劣而毫無意境。但是先祖之命,也沒人違背,那一幅畫所畫。不過是星夜之下,灰袍男子微笑著詢問一名青衣少女。

而據傳,那青龍在拿到這一幅畫的時候,有人看到她靜靜地坐於東海邊的礁石之上,懷中抱著畫卷,默默坐了一夜。

木簪束發,麵容英氣的少女把兜帽戴起來,京城嘈雜喧囂,人間煙火,紅塵萬丈,她卻又想起了那道人的最後一麵。

‘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你一直跟著我,想了一路了吧。’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可能把我埋了的那個家夥很有錢吧,都予你了。’

‘帶著這些金銀寶物,遠離神州,安心生活。’

‘還不夠!’

‘那你要什麽?’

‘我要你……,那根簪子!’

‘還,還有銀子!’

最終,用你給的金錢,換了一副你的畫像,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啊。

她眼前仿佛還能看到那因為龍氣反噬,微笑著白首的道人。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可惜……

那灑脫恣意的道人,也已經是快要五百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