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忻爾不至於因為幾句話懷疑陸頌衍的為人,但她幾乎能確定,陸頌衍是因為想調查她所以才會任由她的接近。

如此一來,他的行為似乎也能說得通——送她手鏈,加深對她的控製欲,讓她在潛移默化中允許他深入她的世界。

這是何等可怖的事情。

那天晚上,陸頌衍交代她過去找他,她以為他有什麽事想說,但並沒有,隻用紅酒與鮮花為她創造了個旖旎的夜晚。

結束後她靠在他的胸膛喘氣,陸頌衍則溫柔揉摸她的腦袋,用深情的眸注視她。

直到她被看到受不了的時候才聽見他的聲音:“你還不打算搬回來麽?”

“為什麽?”喻忻爾下意識怔了怔,沒有抬眸看他。

“這裏是你的家。”陸頌衍點燃一支煙,將話說得理所應當。

喻忻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算是,也隻是暫時,不是麽?”

煙霧從煙頭開始肆意彌漫,在沉寂中爆發。

陸頌衍掌心的力道仍然輕柔和緩:“怎麽不可能?隻要你想,這裏永遠都是。”

他的話永遠讓人分不清真假,像是對她的挽留,又像是察覺她的退縮時一句漫不經意的安撫。

喻忻爾低聲:“怎麽?難道我有資格出現在你對未來的計劃裏?”

陸頌衍卻反問:“不信?”

她閉眼調整情緒。

才恢複嬌媚的笑:“信。”

陸頌衍將煙掐滅,指尖抬起她的下顎,低頭給了她一個苦澀煙草味的吻。

隔天專門送她去公司,還派人送給她一個包,這份寵愛足夠讓公司辦公區的人驚歎。

但喻忻爾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在無聲息中變了質。

她想離開陸頌衍的心思並沒有發生變化。但心裏沒底,隻能先打算試探陸頌衍的底線。

晚上約了幾個同事,找了間酒吧,與一桌全是男性的局拚桌。

酒吧裏這種事情並不少見,聊幾句天,玩幾局遊戲,關係便能很熟絡。

喻忻爾能做到與人沒有邊界感,酒精一上頭,什麽都能玩,更不停與身邊人進行肢體接觸。

“多大了?”她笑著問剛主動替她擋酒的人,上挑的丹鳳眼具有蠱惑性,與人對視時更能讓人淪陷。

對方沒能撐住,錯開視線的同時卻笑得更歡:“二十二。”

“學生?”

“剛畢業。”

“那怎麽不叫我姐姐?”

起哄聲一片,喻忻爾與那人碰杯,無意為難,但確實如願聽到了那句低啞呐呐的:“姐姐。”

在這裏的相處沒有壓力,人人都是捕獵的人,也都是獵物。

喝著酒,在持續打諢的過程,喻忻爾低頭,瞥見手機新收到的信息。

來自陸頌衍,要求她前去找他。

喻忻爾沒有回複,放下手機,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減弱。

隻是略轉身在這個空間內搜尋。

在意料之中——她的一舉一動都受陸頌衍監控。

-

喻忻爾在車上噴了足夠的香水,蓋住身上的酒精味道。

她身上穿的還是大紅色的衣服,是她最近新買的,不打算換下,就這麽穿著進入陸頌衍的視野。

他在客廳等她,僅開了盞昏暗的燈,隻身靠坐著,手邊把玩她送給他的手鐲。

喻忻爾走過去,穿著包臀裙的雙腿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手臂環著他的脖頸,主動吻他。

並非安撫,沒有道歉,更不含其他雜質。

陸頌衍沒有回應,她也不介意,在他腿間蹭了蹭,手指從鎖骨向下,一路解開他的襯衫扣子,直至撐在最底下。

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她早從未經人事的人成長為老手,知道應該怎麽做,特別是對陸頌衍的身體異常熟悉。

手邊動作停下,她才抬眸,注視陸頌衍。

回應他的眸還是靜如止水的,仿若並沒有因為她的挑弄而動容。

喻忻爾還是笑,聲音輕而緩:“你再這副表情,我就對你沒興趣了。”

陸頌衍盯著她,看不清喜怒:“沒人讓你停下。”

“可你看起來很沒有興致。”喻忻爾掌心輕輕順著某處移動,她知道,表麵的平靜都是假的。

陸頌衍沒有動作,甚至連手也仍懶散搭在椅背,享受她的服務。

隻道:“喝酒了?”

“你怎麽知道?”喻忻爾彎眸。

“你嘴裏都是酒味。”

“僅此而已?”

——自然不是。

兩人心知肚明,沒必要挑明。

喻忻爾輕輕笑出聲,低頭繼續吻著陸頌衍,跟隨最原始衝動的節奏,越來越急切。

“怎麽不說話?”她努力挺著身體忽上忽下,聲音有些喘,但還是努力體現諳練,“你這樣會讓我懷疑,把我叫過來有其他目的。”

陸頌衍仍然保持原先的姿態,連扶著她都沒有。

聽她這麽說,才慢條斯理問:“你想知道?”

“什麽?”喻忻爾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隻聽指使:“起來。”

“……幹什麽?”她隻覺莫名其妙,但還是跟著站起身。

陸頌衍握著她的腰:“趴著。”

沒再繼續,帶著薄繭的掌心從腰間往下移動,詢問:“可以麽?”

喻忻爾手蜷縮:“什麽。”

話音未落,卻聽一聲尖銳的巴掌聲,傳來的痛感令她整個人向前,幾乎往下滑,卻又被抓了回來。

“痛麽?”男聲從頂上投來,壓迫著她整個人。

喻忻爾聲音顫抖:“陸頌衍……”

“我警告過你的。”陸頌衍站直,將她整個人掰過身,掐著她的下顎。

“背叛我的後果你不一定能承受。”

他穩住她,又急又重,幾乎讓她無法喘氣,隨時而來的是丟失了尊嚴的狼狽與惱怒。

喻忻爾用盡全身力道推開他,自己重心不穩跌倒至地麵,蓄謀已久的眼淚終是從眼眶滑落。

什麽話都沒說,她攢了很久的委屈在這一刻無聲爆發。

最後憤恨站起身,勾住自己的衣服,隨意套上後轉身離開。

-

陸頌衍沒有跟著她出來,她難得想不顧後果發泄一回,踩入雨夜裏。

摘下手上的鏈條,緊握在拳頭中,單薄的身影倔強向前,連抹眼淚的動作也不願多做。

路燈投射的光線裏伴隨著雨痕,是街道的專屬貼紙,是獻給孤獨的美。

喻忻爾走累了,就坐在台階,淋著細雨,盯著掌心裏發光的那個物品。

她在想,陸頌衍對她的好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送她那麽多禮物,是為了讓她無時無刻想起他。

抱著她說“我要你”,是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她一擊。

給她縱容與溫柔,其實是他對她的馴養。

從頭到尾,都是他精心設計的一個局。

而她已經在局裏,難以脫身。

將手鏈收起,喻忻爾抬頭望著漫天的雨,想起上一個下雨天,陸頌衍如期而至,給了心情難受的她一個擁抱。

原來都是假的——應該說,她不應該奢望是真的。

路燈將身後一道人影帶到她身邊,兩個影子逐漸靠近,又在一定程度的時候停下,留在她身後不遠處。

喻忻爾安靜看著,倏然在猜測,這個影子的主人會是陸頌衍,還是他派來跟著她的人。

她沒回頭,與身後人僵持不休似的,無人動彈。

但終是長影先移動,在潔淨地麵上搖晃了兩下,轉身離去。

喻忻爾一愣,回頭看向對方。

眼裏的失望劃過——都不是,隻是個過路人。

低頭自嘲似的一笑,隨後才回家,兀自前行在充斥著雨水的夜景裏。

-

而這個夜晚,陸頌衍站在有暖黃色燈光陪伴但依舊空**冷清的空間裏,由霓虹燈與雨交織灑落在他身上,組成流動的明暗分界線。

他的手上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喻忻爾與梁俞哲在一起。

另一張是喻忻爾身在一群男人周圍。

同樣的是,她的笑容是開朗歡脫的,是麵向自由的無拘無束,足以看出她從中得到怎樣的快樂。

那才是她。

享受由其他男人帶來的快/感,無法做到衷心。

也是他最厭惡的模樣。

曾經那個女人在離開前也擅於紮在男人堆裏,他以為她們不一樣,到頭來那一幕再次重蹈覆轍。

她們都急於擺脫他。

手上的這兩張照片,陸頌衍看了一整夜。

右下角被指腹捏著的地方早已變形,在空氣中輕抖。

最後被香煙的星火點燃,轉為灰燼,飄入無盡黑夜裏。

-

梁俞哲願意替喻忻爾承擔她離開陸頌衍後可能麵臨的所有問題。

喻忻爾不想將他牽扯其中,沒跟他說太多,實際上連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麽做。

生活已經足夠混亂,又在一日晚上接到宋瀠凡的電話,要她過去常裳那邊。

宋瀠凡沒明說發生了什麽事,隻說常裳的狀態很差,想見到她。

喻忻爾預感到發生的事,壓力有點大。

匆忙趕過去,常裳家裏隻有她跟宋瀠凡兩個人,整個客廳堆積了很多酒瓶。她喝醉了,將自己縮在角落,眼睛紅得不像話。

看著好友難受成這個樣子,喻忻爾的心情也不好受,走過去陪著喝酒。

常裳才反應過來,抓著空酒瓶,淚眸盯著她。

出聲:“你知道我喜歡陸頌衍的。”

喻忻爾頓了頓,小氣息歎了口氣,抬眸與宋瀠凡對視一眼。

她知道,常裳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就是陸頌衍。

她藏了很久,最開始誰都不肯說,最後是在一次精神興奮後說漏嘴吐露出來的。

而那時,喻忻爾已經跟陸頌衍在一起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喻忻爾的心情尤為複雜。

常裳與陸頌衍認識很多年,雖然沒有表白過,但這份喜歡已經生了根,紮進心髒最深處。

從常裳的角度看,她就是那個後來者,搶走了她喜歡的人。

“我朋友看見了,你跟他在那個酒吧裏。”常裳的聲音越說越酸。

喻忻爾隻能道歉:“對不起。”

“你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常裳委屈,淚水止不住落下,“不是在你知道我喜歡他之後,是不是?”

喻忻爾垂頭,坐在她身邊,“不是,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她是多想維持這份友誼,本想過坦白自己與陸頌衍的關係,但常裳那麽喜歡他,得知這個消息後肯定不會好受。

於是她想過,她跟陸頌衍必不可能長久,等他們的關係結束,這些問題自然而然能夠解決。

隻是沒想到常裳得知這個消息的時間比她想象中更早,讓她真成了第三者般的存在。

“這事不怪忻爾,她不知道。”宋瀠凡牽著常裳的手,替她說話,“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跟陸頌衍沒有可能。”

“我知道。”常裳醉得很深,但還是保留著她骨子裏的氣質,聲音不尖銳,舉止文雅,理智也在。

“我隻是難受。”她哭聲傾訴,“我沒有怪你們,隻是我自己過不去我心裏的那道坎。”

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要放下哪裏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接著道:“其實我特瞧不起我自己,明知道是喜歡,怎麽就不能鼓起勇氣去找他,沒準能有什麽機會呢。這麽多年來,我都隻能遠遠看他一眼,他多跟我說一句話我都會很激動,但我從來不敢表達過對他的喜歡,因為說出來連我自己都笑話我自己。”

其實陸頌衍連常裳的名字都沒能記住。

憶起往昔,他們的見麵永遠是兩家人因為什麽活動才建立聯係,出於禮貌會互相握手,寒暄幾句。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積極介紹:“我叫常裳,名字很好記。”

陸頌衍會答:“你好。”

下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隻會以“你好”兩個字與她打招呼,她有時會強調自己的名字,他也隻是頷首說“我知道”,但一次都沒有喚過她的本名。

在那些場合,直呼本名是一件曖昧的事情。他很有分寸,除了寒暄外不會說多餘的話,也不會給任何人留希望。

“他從來沒談過戀愛的,我以為他對這件事沒有興趣,但我沒想到……”常裳愈加哽咽。

喻忻爾眼眶也泛著紅,伸手輕拍她的後背。

抽泣聲還在繼續,說再多都沒有意義,隻留下一句喃喃:“怎麽會是你呢?”

喻忻爾也不知道。

怎麽會是她呢。

曾經有那麽些時刻確實沉浸在陸頌衍的溫柔鄉裏,但是現在,她已經累了,厭倦這種看不透隻能靠猜的生活,更厭倦因為一個人擾亂自己的正常生活軌跡,被耍於股掌間。

是她先違反了遊戲規則。

也讓她相信自己打不到通關,玩不過這個錯綜複雜的程序。

-

常裳在最後向喻忻爾道歉,她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倒讓她因她而覺愧疚。

她們的友誼或許不會變化,但也或許不會再那麽純粹。

翌日,常裳決定出國一段時間,她還有學業要完成,也想逃避當下的生活,換個環境散心。

三人最後聚餐,沒再提過與男人有關的話題,在分別前也隻能留下一句:“常聯係。”

這件事過後,喻忻爾也在籌劃著將與陸頌衍的這段關係做個了斷。

她想起陸頌衍早就提過她沒有主動結束的權利,所以她不打算跟他商量,幹脆直接離開。

翻遍整個家,將陸頌衍所買的東西一齊打包,還與梁俞哲借了點錢,把被朱春柳賣了的那幾個包重新買回來。

最後將手鏈摘下,放在包裝盒的最頂部,貼上膠帶,全部以快遞的形式將東西寄回去。

在這個過程,她沒有見過陸頌衍,兩人沒再有任何聯係。

處理完所有事情時,是個久違的晴天。

喻忻爾站在分岔路口,盯著正將東西送過去的快遞員。

低頭在手機上編輯了條信息。

中止了這場冷戰。

也退出了這場遊戲。

樹蔭下的信號算不上好,一句話在對話框中轉著圈,仿佛給足了後悔的時間。

可惜決心已定,沒等到下一步指令的消息往上彈,出現“發送成功”的通知。

列表上是跨越好幾日的對話,以白框居多,綠框沒怎麽出現。

最後卻以綠底收尾。

【不想玩了,我們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