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老太君雖然為著馮鶴軒的身子著想,讓他搬到僻靜的“梅園”修養,但仍是放下心的,一日裏數次派丫頭來詢問馮鶴軒的狀況,隻聽得一個“好”字,才能安心片刻,沒一會兒又派了人去問。馮鶴軒不勝其煩,但也知道這個老太太痛惜,倒不好表現出不耐煩來,最後還是馮明理知道,對沈老太君說,既然說要讓他“靜”養,還是不要太煩了他的好,老太太這才罷了,每日隻早晚派人來問兩次,得知了“一切皆好”,這一日才能安心,這一夜才能安眠。

馮鶴軒那一世畢業後工作時,累得狗一般的,每每在癱倒在**時,做著整日無所事事,吃飽了睡,睡足了吃的富貴美夢,這下美夢成真,卻又覺得無聊起來。畢竟是在那個信息膨脹,娛樂多樣的時代過來的,一下子到現在除了兩眼望天,無其他事可做,真真的閑得發慌。[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

這一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被春夏秋冬四婢服侍著穿戴洗漱完畢,略吃了點東西,坐在軟椅上發呆。想到有幾日沒有去老太太那裏請安了,便讓夏荷拿出老太太賞的那一件烏雲豹的氅衣披上,懷抱著小手爐,在春夏秋冬四婢的簇擁下,走出房門,來到院子裏,忽看到院子裏的那幾株寒梅不知什麽時候竟偷吐芳蕊,便在那寒梅樹下賞玩兒了一番,折了一枝花團錦簇的,讓冬梅回屋拿了一個花瓶『插』上,小心捧著,出了院門,轉過花園,向老太太所在的上房而且。

不一時來到上房門前,被守在門外的丫鬟看到了,歡天喜地地迎了上來,請了安,便有人要進屋去稟告沈老太君,被馮鶴軒拉住了,說道:“姐姐不要忙,且讓我給老太太一個喜兒吧!”那幾個丫鬟聞言掩嘴而笑,給他掀起了門簾子,讓他進去。

馮鶴軒剛進了屋,就聽到裏間傳來說笑聲,便從冬梅手裏接過折枝梅花,邊往裏走,邊揚聲說道:“你們有什麽樂的,隻顧著哄老太太樂,把我這個沒娘的都忘了吧!”

裏間的人聽見了,都靜了一靜,隻聽見沈老太君的聲音傳了過來,“好你個六兒,我們都是白疼你了,本是憐惜你受不了繁鬧,你倒怪起我們了!”

又有馮聽薇與馮明想迎了出來,馮聽薇挽住了馮鶴軒的胳膊,馮明想接過折枝梅花,在屋裏伺候的丫鬟早撩起了門簾,三人相攜走了進去。馮鶴軒看到屋裏不僅有他們幾個未成年的姊妹兄弟,就連馮世祿的妻子周氏、已故的馮世名的妻子韓氏、已故的馮世利的妻子劉氏、馮明理的妻子王氏、馮明仁的妻子李氏、馮明經的妻子張氏,一並都在,不知在說笑些什麽。

馮鶴軒走到沈老太君的身前,撲到她的懷裏嬉鬧了一番,說道:“老太太不要生氣,是孫兒錯了,我隻是這幾日身子感覺大好了,整日呆在院子裏,感覺到有些氣悶,想要出去走走,那些丫鬟婆子們都忙攔著,那個病才好些,倒要悶出別的病來了!”

沈老太君是從小擔心馮鶴軒到大的,從來也沒有享受過這天倫之樂,現在看到馮鶴軒竟然能撒嬌了,心中的歡喜難以言盡,“哈哈”大笑道:“好你個猴兒,以前病著,也不知道你竟有那麽多的事,這才好些,便呆不住了,倒和你父親小時候一樣,這樣頑皮!”

馮鶴軒不知道他那個還沒有見過麵的便宜老子小時候是怎樣的,即便是知道,這個時候也不好說些什麽,這畢竟不比那一世,倫理道德還是要遵循的,子不言父過嘛!當下“嘿嘿”笑著,站直了身,才給周氏等一幹嬸娘、王氏等一幹嫂子行禮,又與聽蘭、聽蓉、明理及聽薇姊妹兄弟見了禮,從明理手裏接過那枝梅花,獻寶般地送到沈老太君麵前,說道:“老祖宗,今日我院子裏那幾株梅花竟開了,我不敢獨享,給老祖宗送一枝來,讓您老先賞;嬸娘嫂子們的,我一會兒讓丫頭們送過去。”

沈老太君聽馮鶴軒這邊孝敬,心中更加歡喜,忙令服侍丫鬟接了,在屋裏顯眼的地方擺好了。周氏在那邊笑著說道:“真是佛祖保佑,老太太的福氣,軒兒現在病好了,讓老太太放下心來;他也不枉費老太太的愛惜,有些子什麽,首先便拿來孝敬老太太,連著我們也得了好處——我看誰還敢說軒兒是咱馮府冤孽!”

卻原來,馮鶴軒因為剛一出生,便死了母親,這些年來,又拖著病體,實在成了馮府上下的一個心病;又因馮府上三代,都是以軍功著稱,殺戮不少,外邊便有些個謠言,說馮鶴軒是因為馮府人造孽太多,受了上天的懲罰,才一出生便克死了母親,又常年痼疾纏身!馮府上下雖明著不信這個,私底下,也找不出別的解釋來。現在馮鶴軒病竟好了,那些造孽之說,自然是不攻自破了。

沈老太君把馮鶴軒摟在懷裏,心下暗道:那些謠言也不是全無道理,隻是祖上造孽,倒讓子孫受苦,好在,我這一生沒有做過什麽惡事,又經常給那些佛寺道觀隨喜,把那罪孽消去了些,讓軒兒少受些苦。因笑道:“我們軒兒不僅不是什麽冤孽,還是天上星宿下凡呢,不然也不會得到老天如此厚愛,一身誰都不知緣故的病,竟就好了!我為他但了這麽多年的心,現在也是該享他的福的時候了!”

眾人一齊點頭稱是。

馮鶴軒問道:“老祖宗,你們剛才在說什麽,笑成那樣?”

馮明理的妻子王氏在一旁笑道:“再過半月,臘月初一,便是老祖宗的大壽;因為有你,老祖宗這十幾年來,竟沒有好好地祝過一回壽,現在你好了,我們可要地讓老祖宗樂一回,也把這咱們府上這十幾年的晦氣掃上一掃!”

馮鶴軒一聽,不由紅了眼圈。他現在已經漸漸地容入到這個新身份裏了,加上這些日子來,確實感受到了沈老太君那一點兒不做假的『舔』犢之情,心中對這個祖母,頗懷感激。又聽了王氏的話,對沈老太君這些年為自己『操』的心,更是感同身受。但終究是從那一世過來的,對這樣流『露』情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扭過頭去,笑道:“原來是在商議給老祖宗祝壽,這都不通知了我來,就更不應該了!雖然你們憐惜我是『操』不得心的,但是那祝壽之禮,我也是要提前準備的,這是到了事頭上才知道,到時候竟兩手空空的,不知道是老祖宗痛愛的,還以為我這做孫子的不解老祖宗的心呢!”又轉頭對馮聽薇說道:“五妹妹,你這些時日總是偷偷往我那裏去,讓我給你講故事,這真的有事了,卻忘了我!”

原來,馮鶴軒桃代李僵,占了這身子,『性』情與以往大異,雖然為了不『露』馬腳,謊言受不得繁鬧,但終究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平日裏和春夏秋冬四婢、東南西北四小廝頑笑,還不知足,私底下又央著姊妹馮聽蘭、馮聽蓉、馮聽薇和馮明想常到梅園去玩耍,馮聽蘭和馮聽蓉年紀大些,知道馮鶴軒的“情況”,還克製著少去,年幼的馮聽薇和馮明想,卻是時常往梅園跑。

就這個時代來說,能夠玩樂的,比那一世是少太多了,即便是有,馮鶴軒又沒有接觸過,怕『露』了怯,也不敢玩兒,為了招馮聽薇和馮明想常來,打發時間、排遣寂寞,少不得揀些能夠吸引人的故事講給他們聽。馮鶴軒那一世便是個喜歡看書的,看過的小說也不知道有多少,出來,便把馮聽薇和馮明想的魂兒勾住了。

馮聽薇剛剛才十一歲,按照馮鶴軒那一世的標準,還隻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在這一世,卻已經有些少女模樣了,正是做白日夢的時候,聽了馮鶴軒講的白雪公主、灰姑娘什麽的,喜歡得什麽似地,要不是怕父母責怪,倒要也搬到梅園去,日夜聽馮鶴軒講故事才遂心。這時聽到馮鶴軒責怪,忙跑過來抓住馮鶴軒的胳膊,搖晃著說道:“好六哥,我是去梅園,要告訴你的,隻是,你那個時候還在睡,這邊又催得緊,我便沒有等你醒的!”

馮鶴軒本也不是生她的氣,隻是玩笑話罷了,見她這樣,在她的小臉上捏了一把,笑著說道:“下次再有這樣的要緊事,你不管我醒沒醒,就是沒醒,也要叫起來的,我知道緣故,也不會怪你。”

馮聽薇聽馮鶴軒沒有怪自己,又有得故事聽了,便高興起來。眼睛轉了轉,湊到馮鶴軒的耳邊說道:“六哥,我以後有事便第一個告訴你,你可要多給我講些故事——上回那個賣火柴的小姑娘,最後究竟怎麽樣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沈老太君見他兄妹親熱,心中的歡喜又添了些。原來馮鶴軒病著,除了和自己親熱些,對府中其他人,都是不搭理的——就是想搭理,也沒有那個氣力——終究是一家人,生分了可不好,現在馮鶴軒病好了,也仿佛一下子懂起事來,不說對叔嬸兄嫂、姊妹兄弟,便是對那些丫鬟小廝,也是有說有笑的,讓籠罩在馮府上空的烏雲,一下子散得一幹二淨,府裏的笑聲,自馮鶴軒病愈歸來,倒要比之前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自己這樣土已埋到腰的人,所求的不就是家人和睦、舉府歡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