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從黑色大奔上移開,卻見那車門打開,走下幾人來。
當頭一個,卻是秦健那小子,而他身邊的幾人,分別是王寬寬、宋榮軒和周趙娟三人,都是與他比較相熟的同學。
而那開車的司機並沒有下車,而是開口招呼道:“秦主任,我去停車了,一會兒結束你給我打電話。”
秦健矜持地點了點頭,說好,李師傅你慢走。
說罷,他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一下我,有些詫異,開口說道:“先生不好意思,剛才認錯了人,以為你是我一大學同學呢……”
我經過打通任督二脈的身高陡增,又有那降服蟆怪兒的臉型轉變,額頭還裂出一道疤痕來,跟讀書的時候根本就是兩個人,秦健在車上的時候隻是覺得眼熟,此刻下車之後,仔細一看,卻以為是認錯了人,這才出言道歉。
不過他年紀不大,官威不小,這般微微作態,倒也不失身份,十分威風。
秦健此人以前是我們班上的班幹,還做過一年班長,聽梁京說起,此刻在我老家彭城的開發區那邊,當區辦公室的一副主任。
看他樣子官兒不大,倒挺有權的,能夠開著一黑大奔過來參加同學會,而且還有司機送,算是混得挺不錯的了。
我不想耍弄他,微微一笑,說大班長多年未見,卻不認得我了?
我這一開口,秦建變笑了,走上來,使勁兒一拍我的肩膀,說嘿,我剛才還以為是認錯了人呢,幾年沒見,人居然還長了這麽高個兒,人便變帥了——隻是這額頭咋多了一道刀疤,破了相?
我含糊一笑,說當初我讀書的時候,比你們小一歲,後來又發育了一會兒。
說罷,我又與其他幾個同學招呼。
大家許久未見,陡然碰到一起,陌生中又帶著幾分親近,周趙娟是個川妹子,性子潑辣,瞧見我一個人來這麽早,便笑了,說王明你什麽情況啊,現在離聚會還有一會兒,我們提前過來,是幫忙和接待的,你這麽急迫,是不是另有所圖?
她這話兒意有所指,講的是我和向馨藍之前的那一段感情。
不過我這邊還沒說話,秦健便插嘴說道:“小娟你這話兒說的,人王明隻不過是過來不方便而已,有什麽想法。”
這一句話說得隨意,但給人的感覺卻有些不太舒服,我估摸著是剛才從出租車上下來,給人看輕了幾分。
我也不在乎,微笑著說道:“我不比你們這些地頭蛇,剛剛從梁溪那邊趕過來的,怕遲到,提前了一些,便直接過來了。”
大家一邊說話,一邊往大堂裏麵走,秦健很自然地接過了話茬來,十分親熱地過來攬住我的肩膀,說我們幾個常見,但王明你卻是一畢業就沒啥消息了,怎麽,最近在哪裏發財呢?
我長期在江湖上飄**,對於別人近身,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防範。
這是下意識的,我也是使勁兒控製了自己的身體反應,方才沒有一把將他給推開到遠處去,隨意說道:“比不得你們這些堂皇富貴的家夥,我前幾年在南方省那邊給人打工,最近這段時間不做了,四處跑點兒小生意,賺點辛苦錢罷了。”
秦健頗有種刨根問底的心思,說別謙虛啊,做什麽大生意呢,說出來給同學們見識見識。
我不想說太多,隨口敷衍兩句,秦健還要再問,旁邊的王寬寬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尷尬,岔開去道:“現在實體經濟不景氣,大家都是混生活,不談這個,人來就夠了,好多年沒見……”
他幫著打圓場,講了幾件以前的快活事兒,大家哈哈笑了一陣,來到了二樓一小廳之中。
小廳裏十分雅致,不大不小,也有五桌。
我們這邊來得早,廳裏都沒有啥人,零零碎碎幾個,我打量了一眼,感覺不是很熟,秦健他們是聚會的主辦方,有許多事情要做,跟我講了兩句話,便自己忙去了,我自個兒找了個地方坐下,卻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秦健對我有點兒隱隱的敵意,仔細思量了一下,也沒有想起來以前我哪裏得罪過他。
大家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的,不至於見麵就擠兌我吧?
我在座位上幹坐了一會兒,發現幾人都在忙碌,頗覺得無趣,便起了身,來到了附近衛生間裏,放了一回水,洗手的時候發現旁邊有一個吸煙室,便摸了一根老鬼送我的雪茄出來,點燃之後,輕輕地抽著。
我平日裏不抽煙,此刻也是有些心煩。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煩什麽,不過瞧見這些往日親密的同學聚在一塊兒,我卻覺得自己與他們莫名地疏離,也實在是沒有什麽可聊的,便有些心緊。
俗話說得好,“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我發現在這江湖上,就算是鬥得再厲害,再牛波伊,對於我來說,也不能夠讓我心安。
這種忙忙碌碌,朝生暮死的生活,並不是我想要的。
反而是秦健、王寬寬他們這種最普通的人生價值觀,才是我心底裏真正的所想,或者說是我心裏一直真正渴求卻無法得到的東西。
如果有可能,我就像安安靜靜地找個小城市生活著,悠閑自在,從早到晚。
然而命運便是那般捉弄人,我越是想如此,便越是有各種各樣複雜的繩索將我給牽絆,就好像有人拿著鞭子在抽打我前進一般。
如果我不肯按照它的意願走,那我便會失去許多珍重的東西。
比如我師父,比如我的親人,比如我的兄弟……
如此想想,我的心中越發疲憊。
就在我沉浸在這種傷懷之中時,突然間有人闖入了吸煙室裏來,看見我,嘻嘻笑道:“剛才向馨藍和梁京他們過來了,知道你也在,便著急要見你,結果到處都找不到你人,沒想到你在這兒躲著呢?”
我回頭一看,拿下雪茄,笑了笑,說不好意思,煙癮犯了。
說話的正是之前的那個小辣椒周趙娟,她瞧了我手上的雪茄一眼,說喲,不錯啊,這是……阿圖羅福恩特吧,好家夥,看不出來啊,王明你挺低調的,私底下卻這般壕?這一根雪茄,可不得有三五百塊錢吧?
我說你還懂雪茄?
周趙娟說咱小老百姓的,抽不起,還不興學點兒奢侈品鑒賞?
我將雪茄掐滅,隨手丟進煙灰缸裏,說我也不知道是啥,一朋友送的,我抽著甜,就帶了兩根。
周趙娟嘻嘻笑,說你還有這樣的土豪朋友麽,介紹給我認識吧?
如此說了兩句,周趙娟的性子比秦健和宋榮軒幾個爽直一些,聊到剛才的事情來,她告訴我,說你也別怨秦健,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向馨藍,就想趁著這同學會,拉一拉那老同學的手,興許拉近了自家的被窩裏去,所以你過來,他心裏麵自然是不願意的。
我摸著鼻子,說我跟向馨藍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再說大家以前都不懂事兒,也沒啥子。
周趙娟說你知道就好,一會兒忍忍他就行——這家夥自從當了那個管委會副主任之後,脾氣就有點兒大,別理他便是了。
我跟周趙娟一起返回宴會廳,剛進來,旁邊有人招呼我,說嘿,王明?是你麽?
我一瞧,嘿喲,居然是楊兵。
如果說這次同學會上麵我最想見的同學裏麵,排個名次的話,楊兵應該能夠排得上前三,因為我們以前讀書的時候,算得上是玩得比較好的朋友,一起上課,一起放學,一起吃飯,一起去網吧玩紅警、帝國和CS……
想想那個時候無憂無慮的生活,滿滿都是回憶。
隻可惜後來我去了南方省之後,慢慢就沒有了聯係,此刻再一次見到,我忍不住就欣喜,看見楊兵身邊有空位,與周趙娟告罪一聲,然後坐在了他的身邊來。
簡單解釋了一下我樣貌的變化,然後兩人寒暄起來。
到底是老交情,可比秦健那幫人要熱切許多,熱聊了幾句之後,我瞧見楊兵的樣子有些頹廢,胡子都沒有刮幹淨,忍不住一愣,說你什麽情況啊?
楊兵歎了一口氣,說能什麽情況呢,半死不活地拖著唄……
我有些詫異,問他怎麽了,楊兵告訴我,說大學畢業之後,他進了一家國企,一開始的時候效益挺好的,結果後來一幫領導挨個兒的禍害,慢慢地就不行了;如此在那裏拖了幾年,本想著跳出來,重新開始,卻沒想到自己又查出了慢性腎衰竭來,這會兒更不敢走了,於是就不死不活地拖著了。
我一聽,說不會是尿毒症吧?
楊兵點頭,說你知道得倒挺多的,正是這個鬼病,醫生說這事兒呢,得換腎髒,不過我父母兄弟都沒有匹配的,想找市場上的,又沒啥錢……
我聽他訴著苦,心中難過,正要安慰兩句,突然旁邊傳來一聲陌生而熟悉的聲音:“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