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腦海裏,每一次想起天池寨離火宋家的宋惡宋老爺子,腦海裏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老狐狸的形象來。

雖然論修為,他未必會比王大蠻子強,但腦子卻絕對是更加好使的。

然而現在回憶起來,他盡管有著如同老狐狸的狡詐,卻從來不攙和私利,一直都將離火宋家的利益放在最高的地方。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在我的身上占過便宜。

難道是他不如我聰明麽?

錯。

論起江湖經驗,宋老爺子甩了我十八條街,而之所以如此,隻不過是他相信以誠待我,會遠比依靠其他手段要更能夠贏得我的友誼。

然而,往日的老狐狸,現在卻成了**一個看一眼都覺得觸目驚心的老頭兒,雙臂失去,獨眼,還插著各種我說不出來的管子,仿佛即將病故了的樣子,這讓我怎麽能夠平靜?

而另一個被稱之為長白山猛虎的老人,卻已然死去了。

這個時候,雪君姑娘走到了床邊,輕輕拍了拍宋老爺子身上的被子,然後輕聲說道:“爺爺,王明來了。”

王明?

緊閉著眼的宋老爺子這個時候緩慢地睜開了獨眼來,瞧向了我。

我與他的目光對視,心中一顫,慌忙蹲到了床邊來,低聲說道:“老爺子,我來了。”

宋老爺子試圖坐起來,結果身子一動,就痛得直皺眉頭,旁邊的雪君姑娘瞧得心疼,趕忙說道:“爺爺,你別動,我來搖床。”

她伸手,在床下稍微搖動了一下傳動杆,讓那床稍微起來一點,便不再多弄了。

宋老爺子瞧見這個,不由得苦笑一聲,說道:“王明,讓你見笑了。”

我眼淚在那眼眶裏轉悠,卻強忍住,說老爺子你折煞我了,這件事情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王釗是我的弟弟,這一次他出了問題,最大的責任在於我,我得給你道歉……

宋老爺子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與你有什麽關係?嗬嗬,人啊,真的是老了,以前與那白頭山開幹,生死大戰,打完了,冰天雪地裏睡一覺,照樣活蹦亂跳,現如今受了這麽點兒小傷,竟然躺在**,動彈不得——不服老不行啊……”

我嗓子噎得難受,眼淚弄得眼眶黏黏的,不知道如何說。

瞧見我這副模樣,宋老爺子瞪了我一眼,說瞧你這娘們兒樣,王大蠻子要是瞧見你這樣,估計都要氣得活過來。

聽到宋老爺子談及了我那二爺爺,我心中“咚”的一下,震得兩耳嗡嗡響。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道:“老爺子,到底怎麽回事,我這邊路上也隻是聽了一個大概,具體的情況一頭霧水,您能夠給我解答一下麽?”

旁邊的雪君姑娘忍不住說道:“事情我一會兒跟你詳細說,爺爺需要休息……”

“不……”

宋老爺子打斷了雪君姑娘的話語,然後說道:“之所以叫你過來,就是想要把事情的緣由告知於你,讓你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事實上,在一個月之前,我這邊就已經知道了不對勁,然而王大蠻子卻太過於自信了,認為自己能夠罩得住,試圖再造出一個王紅旗來,沒想到……”

宋老爺子是此事最主要的經曆者,所以從他這兒得來的消息,遠比旁人說的更加準確。

他讓我知道了,我弟弟其實早就已經露出了一些端倪來。

他這一段時間裏,都在閉關,除了王大蠻子,沒有任何人能夠見得到他,即便是送飯和出恭,都是有專門的地方運送。

所以王大蠻子到底是什麽時候知曉的,他也不知道。

但是王大蠻子頂不住壓力,告知於宋老爺子的時候,卻是在一個月之前。

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很嚴重了,我老弟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如果那個時候能夠給他足夠的引導,說不定不會有事。

但王大蠻子卻一意孤行,決定讓我老弟接受煎熬。

在他的眼中,危機即機遇。

因為同樣的情況,當年曾經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出現過,而那個人便正是當今身居大內的紅色土匪王紅旗。

一個王紅旗讓長白山天池寨的身份為之超然,而如果再多這麽一人,卻是可再保天池寨和王、宋兩姓龍脈守護家族五十年的長盛不衰。

這樣的**,讓王大蠻子為之瘋狂。

宋老爺子告訴我,說這一關,如果我老弟王釗衝過去了,必然是一飛衝天的頂天角色,然而若是衝不過去,恐怕最後的結果就是功力消散,廢人一個。

當然,這隻是王大蠻子的估計,事實上的結果我們都看見了。

王二小既沒有一飛衝天,也沒有變成廢人。

他最終熬不過,與邪龍妥協了,從而化成了魔,接引長白山的地心之火,將天池寨引發成了火海廢墟,無數人為此喪命。

連始作俑者王大蠻子,也被自己的作品給毀了去。

這件事情是誰都不想發生的,但它偏偏就發生了。

聽完了宋老爺子的講述,我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我抬起了頭來,說老爺子,你為什麽會告訴我這個。

事實上,如果想要讓我內疚,最好的辦法是不讓我知道真相,這樣子我就會將全部的過錯推到我和我弟弟的身上,然後我才會為了這件事情而努力償還。

但宋老爺子卻將事實告知了我。

他讓我知道,這件事情,並不完全都是我弟弟的錯,其實更應該負責任的人,是已經死去了的王大蠻子。

而這件事情,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

就連我身旁的雪君姑娘,也是一臉詫異的樣子。

麵對著我的提問,宋老爺子笑了笑。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在我眼中,你與我們是平等的,王大蠻子一直看不上你,他覺得王釗將會成為繼王紅旗之後,我們這一脈龍脈守護家族的最強者;但我卻覺得你,應該比你弟弟更加的強大,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你的心胸。”

心胸?

我皺起了眉頭來,沉聲說道:“您什麽意思?”

宋老爺子咧嘴笑了,如同哭一般,卻語言清晰地說道:“你其實和你的爺爺很像,倔強、自立、勇敢、善良,這是一種極為優秀的品質,而王釗卻不行,他像溫室裏培育出來的花朵,關心他的人太多了,以至於他的心中,一直都沒有男人應該有的擔當。”

我沒有說話了,因為盡管我弟弟現如今變成了如此的模樣,但我還是不喜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關於他的壞話。

我那傻波伊弟弟,我可以打,我可以罵,別人不可以。

長久的沉默之後,我抬起了頭來,對著宋老爺子說道:“關於後麵的事情,您是怎麽想的?”

後麵?

宋老爺子看著我,說你有什麽想法?

我搖頭,說我來之前,想了一路,卻還是想不出有什麽根本的解決問題——不管怎麽說,王釗殺了人,而且雙手血腥,罪孽深重,但你們若是要我出馬,去追殺他,我自問我還是做不到。

宋老爺子歎了一口氣,說大義滅親,這事情很難,而且說到底,除了逸仙刀和火眼狻猊在你手中之外,天池寨與你並無關係。

我苦笑一聲,說差不多就是債主與負債人的關係。

宋老爺子沉吟了一番,突然對我說道:“事實上,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情,既然王、宋兩家的族長之物都在你手中,不如這天池寨的寨主之位,便由你來坐?”

啊?

我先是一愣,然後慌忙擺手,說不行,千萬不行。

宋老爺子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為何不行,火焰狻猊與逸仙刀擇主而事,最終都落到了你的手上,這便是天意。”

我搖頭,說這些東西,我會還回來的。

宋老爺子說現如今的王、宋兩家,後輩之中,能夠敵得過你的人沒有一個,你不坐,誰人有那資格坐?

我堅決不肯,說誰愛坐誰坐,反正我不坐。

聽到我發自內心的話語,宋老爺子歎了一口氣,然後緩聲說道:“我知道了,其實你之所以不想坐這個位置,是因為看不上天池寨的這一些殘兵敗將,害怕拖累,對吧?”

我瞧他說得傷感,忍不住好言寬慰道:“不,老爺子,我一不是天池寨的人,二與天池寨的眾人並不熟悉,兩個不相幹的團體扭到一起來,並不會有真正的好處;而最主要的一點,我現如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扛起旗來,對抗荊門黃家——我不想將此刻的天池寨,再拖入戰爭的泥潭之中……”

宋老爺子瞧見我百般推辭,心灰意冷,閉上了眼睛,開口說道:“你走吧,我累了。”

這般冷漠的逐客令讓我有些難受,瞧見他已然閉上了眼睛,知道多說無益,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朝著宋老爺子鞠躬,然後離開了房間。

雪君姑娘在裏麵收拾了一下,方才出來,看著我,好一會兒,突然說道:“如果我嫁給你,你會不會答應我爺爺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