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玄火壇

鬼厲將已經死去的灰豚丟在牆角,又在灰豚所在的動口仔細查看了一番,果然發現有一條極細的線從洞中牽出,連接到遠處一個鈴鐺之上。想必過去幾日裏他和金瓶兒屢次潛入失敗,都是被這小小灰豚發現。

他曾經在鬼王宗秘藏的殘卷《神魔誌異》中看過記載,灰豚鼻子極其靈敏,遠勝過世間凡物,自己這幾日想盡方法遮擋身形,卻沒有想到是被這種小獸給發現了。

隻是雖然想明白了這個關節,但鬼厲的眉頭卻也隨即皺了起來,站在牆角的黑暗角落中,一時沉『吟』起來。灰豚這種異獸雖然不算是什麽上古神獸,但世間卻也少見,一向隻聽說在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的某處森林中才有。焚香穀中居然有了此獸,而且從這幾日自己分別從許多地方試圖進入焚香穀卻無一例外的被發現看來,焚香穀中灰豚數目還不少,實在令人驚訝。

但最關鍵的所在,卻是將這許多灰豚同時馴化到如此地步,這等馭獸奇技,莫說中原正道,便是魔教之中也聞所未聞,倒是傳說中,聽聞南疆蠻族之中,頗有這等異術!

鬼厲舉目轉身,向前望去,突然發現,隻見在遠處一片喧嘩聲中,焚香穀深處依然一片寧靜,沉沉黑暗如黑幕一般,籠罩其上,也不知掩藏著多少秘密?

山穀入口處的那片喧嘩聲音,漸漸沉靜下去了,遠遠的隻聽到有人大聲說話,但打鬥聲音已然全部消失,看來焚香穀已經逐漸控製住了局麵。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膽敢如此公然挑釁焚香穀?鬼厲收回望向山穀入口處的目光,心裏不覺掠過金瓶兒的身影,這個神秘妖媚的女子,此刻隻怕還在那片混『亂』之中罷。

此刻,鬼厲已經從剛才那個隱身的角落深入到了焚香穀內部。一路之上,並沒有再有那種灰豚引發的警報鈴聲。想來焚香穀多半是將這些嗅覺敏銳的小獸分布在山穀各個邊緣角落,一旦到了山穀中間,反而不用擔心這些了。

夜『色』深深,剛剛才從喧鬧中平靜下來的山穀顯得特別幽深,隨著鬼厲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在山穀中的樓閣路徑上飄『蕩』,那黑幕下的世界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焚香穀號稱天下正道支柱,雖然平日裏低調行事,但畢竟乃是八百年興旺的大派,這一路之上逐漸出現的,便是這門閥的底蘊所在。

夜『色』之下,隻見十幾條路徑或大或小,彼此相連,如人體血脈一般分散開去,深入到焚香穀深處那片黑暗之中。道路兩旁或是普通弟子居所,或是高大雄偉的殿堂,夾雜在這些建築中間的,多為花草樹木,有青竹寒梅,亦有鮮豔堂皇的牡丹芍『藥』,相互成群,遠遠相望,與周圍殿堂渾然一體,竟是各有風味。

因為這一場吵鬧,雖然是在深夜,但這裏不時還有焚香穀弟子走動,鬼厲不得不小心隱藏身形,以免暴『露』行蹤。倒是看這些弟子臉上神情卻似乎很是平靜,沒有了那場喧鬧剛開始的驚訝與震動,就知道山穀入口那邊情形已然大定。

這少許焚香穀弟子走動自然還難不倒鬼厲,十年來他身懷佛、魔、道三家修行真法,以詭異神奇的天書異術為根基,道行激進速度直是匪夷所思,連博學多才的鬼王也詫異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也隻能歸於這佛道同修之道,或許竟有暗中契合增進的神秘之處。

隻是鬼厲隱身暗處,雖然不將這些普通焚香穀弟子放在眼中,但擺在麵前的那十幾條道路卻讓他委實頭疼,不知該往何處而去。此番暗中潛入焚香穀,以他私心本意,是想著要好好探探這焚香穀內裏究竟有何秘密,最好是能查出與那些南蠻異族的關係。

要知道這些,自然是需要前往焚香穀中那些重要人物所在之處,隻是眼前這些路徑看去簡直如『迷』宮一般,實在令人頭疼。

就在鬼厲皺眉沉『吟』,考慮是否要抓一個焚香穀弟子拷問的時候,忽地肩頭上一陣異動,耳邊傳來了小灰一陣輕微的呻『吟』。

鬼厲吃了一驚,轉頭看去,不禁身體為之一震,隻見猴子小灰用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猴臉上麵容扭曲,雙目緊閉,竟似有痛苦之『色』,隻是它畢竟通靈人『性』,知道此刻不是時候,所以強忍下來。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知怎麽,從剛才進入山穀之中開始,小灰似乎就有些不對勁起來,此刻看來,它身體上倒似有什麽巨大痛苦一般。

伸手將小灰輕輕抱下,鬼厲仔細打量了它一番,隻覺得猴子在自己手中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它正在使勁力氣抵禦著那不知名的痛楚。鬼厲心中更是擔憂,低聲道:“怎麽了,小灰?”

仿佛是因為聽到了主人的話,小灰頭歪了歪,緩緩睜開了眼睛。

金『色』中微帶暗紅的異芒,如夜『色』裏妖異的鬼火,更似九幽下的詭異魔瞳,出現在鬼厲眼前。

周圍的溫度,似乎突然冷了下來。

小灰的呼吸聲音,慢慢開始增大,鬼厲清楚地感覺出,抓住自己雙手上的猴子手爪,那份力量,竟是越來越大,深深刻入肌肉。

猴子的嘴,慢慢的一張一合著,但它眼中詭異的金『色』妖芒,卻緊緊地盯著鬼厲,一刻也不曾放鬆。從那中間,鬼厲赫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和自己瘋狂時候一樣的噬血眼光……

瞬間,鬼厲突然覺得全身冰涼,霍然轉頭,向自己手邊看去,在那袖袍之內,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噬魂頂端上方的噬血珠,發出了微帶血光的幽幽青芒。

噬血珠!

這世間至凶至邪之物,竟然是詭異如斯……

像是突然從深心處冒出來的一番,鬼厲刹那間隻覺得口中一陣苦澀滋味,他怔怔地轉過頭來,望著小灰。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低低地叫了兩聲。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發現小灰眼中的金芒背後,似乎還有一絲驚惶之意,他深深呼吸,隨即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沒事的。”

小灰仿佛聽懂了主人的話,眼睛眨了眨,慢慢閉了起來,片刻之後,仿佛是那陣莫名的痛楚漸漸消退,小灰手爪上的力量也漸漸小了下去。

鬼厲站在黑暗中,慢慢將小灰摟在懷裏。

夜『色』冰涼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猴的身影,在夜『色』陰暗的角落裏輕輕閃動。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灰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安靜地伏在鬼厲的懷中。鬼厲卻也根本不管這裏乃是焚香穀凶險之地,立身在黑暗之中,輕輕抱著猴子。

忽地,懷中的小灰身子一動,腦袋抬了起來。鬼厲低頭看去,隻見猴子眼中的金芒已經消失不見,又變做了平日裏靈動活潑的樣子。

鬼厲心下一寬,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麽,小灰卻似掙紮了一下,隨即手臂向外麵一條道路上指了一下。鬼厲一怔,抬眼望去,過了一會,果然從那條道路上走來了兩個人,卻是鬼厲認得的人物。

李洵和燕虹。

鬼厲眉頭一皺,這二人他在十年前就已經認識,俱是極出『色』的人才,雖然這十年間世事變幻,再不相見,但修真之人,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罷了,他二人神『色』容貌幾乎與十年前一『摸』一樣,隻是看著他們舉手抬足,道行隻怕亦非當年可比。

隻見他們二人緩緩走來,彼此間似乎正在說話。走到近處,隻聽燕虹道:

“師兄,那些怪物為什麽突然衝了進來?”

李洵皺了皺眉,顯然也是不大理解,但看他麵『色』冷峻,冷冷道:“那些不開化的畜生,誰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麽!要我說這些魚人膽敢侵犯山穀,就要叫他們由來無回才對,何必還要再去麻煩上官師叔?”

燕虹柔聲道:“師兄,你別生氣,穀主深謀遠慮,必定有我們暫時不能知曉的地方。當初與這些蠻族交涉時候,正是上官師叔施展神通一舉震懾,那些蠻族將他老人家視做天人,隻要他老人家出麵,那些怪物必定乖乖離去。穀主讓我們去請上官師叔出來,想必就是這個原因。”

李洵哼了一聲,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我就不明白以我們焚香穀之尊,何必對這些怪物低聲下氣的,現在還要請上官師叔出麵,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我們焚香穀豈不是成了天下正道的笑柄麽?”

燕虹微笑道:“師兄,想來這些蠻族還有些可用之處,所以穀主才容忍他們三分。等到將來……”說到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說,但一雙眼睛望著李洵,似乎更有千言萬語。

李洵嘴角一撇,英俊的臉龐上似有一絲不服,遠遠看去,卻仿佛更增添幾分瀟灑,不過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輕聲歎息一聲,和燕虹緩緩走上旁邊一條小路,過了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陰影中,一道目光銳利如刀,望著他們的背影。鬼厲心下念頭急轉,原來今晚侵犯焚香穀的,竟然就是自己追查的那些魚人異族。回想起三日前那個晚上,曾在暗處聽到呂順與那魚人談話,那個高大魚人似乎是一族之長。

看來今晚之事,多半是那個魚人族長被金瓶兒狙殺,剩下的魚人一族憤怒中前來報複所致。一念及此,鬼厲心中不禁掠過金瓶兒的身影,對這女子的警惕之意又深了一層。

他在陰影中佇立片刻,隨即似乎做了決定,往懷裏的小灰看了看,隻見小灰眼睛一眨一眨,忽地身子一動,竄上了他的肩頭,咧嘴笑了一下,看來已經完全恢複。鬼厲放下心來,淡淡一笑,道:“我們就去看看那位什麽上官師叔是什麽人物,如何?”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手一揮,卻是指向了李洵燕虹走去的那條道路。

鬼厲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身影忽起,快如鬼魅,往那條僻靜小路上去了。

遠處,一個焚香穀弟子正往這裏走來,忽覺得眼前一花,似乎前方那條通往穀中重地“玄火壇”的道路上有個鬼影閃過,轉眼認真看時,卻什麽也沒看見,不禁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咕噥了一句,便繼續往前走去,沒把這個放在心上。

小徑幽幽,這條路卻是意外的綿長。顯然那位上官師叔所在的地方很是僻靜,鬼厲在這條路上沒走多遠,周圍就再也見不到其他房子,道路兩旁都是樹木花草,夜風吹來,在天際那輪幽月光輝之下,樹影婆娑,看去像是什麽妖魔『亂』舞一般,透『露』著一絲詭異。

鬼厲小心地沿著這條小徑往前走著,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像在外麵一樣看到有什麽岔路,看來這是一條直接通往那位上官師叔所在地方的。

焚香穀占地極大,這一條小徑,看著彎彎曲曲,更是通往山穀深處。

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物突然出現,白『色』方形,鬼厲目光一凝,定睛看去,卻是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兩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鬼厲眉頭皺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前邊可能是焚香穀什麽神秘所在而猶豫,而是因為這“玄火”二字,悄悄觸動了他心裏的一處地方。他不自禁地向自己右臂望了一眼,在那衣服下麵,“玄火鑒”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了片刻,隨即冷笑一聲,抬腳從這塊石碑旁邊,走了過去。

那塊石碑看去雖然平凡無奇,但似乎是個分界地方,過了石碑之後,不知怎麽,小徑雖然還是一樣彎彎曲曲向前延伸,但道路兩旁的樹木花草,卻明顯稀少了下來。

先是地麵上的青草逐漸消失,然後是低矮的灌木,最後連兩旁本來茂密的樹木也漸漸變得稀疏,不要說地麵開始龜裂,就是剩下的幾棵樹,樹身枝頭竟也是變得一片枯黃,倒似乎這附近極度缺水,被烤焦了一般。

也不知道和那“玄火”二字,有沒有關係?

肩頭上的小灰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也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安。鬼厲輕輕拍了拍它的身子,小灰才逐漸安靜下來。眼下這周圍情景,的確很是古怪,但看著卻又不似焚香穀裏什麽重要所在,否則這一路走來,竟連一個看守弟子也沒有見到。

鬼厲心頭轉著念頭,沿著小徑,轉過了最後一道彎。

突然,定力如他竟然也不禁身子為之一震,在他麵前的,出現的是一大塊的空地,一股也不知從哪裏吹來的熱浪撲麵而來。

空地正中,赫然是一座巨大圓形的祭壇,底部懸空,十三根白玉石所做的高大三丈的巨大石柱支撐起整座祭壇。其中祭壇邊緣共有十二根白玉石柱,每一根都有二人合抱之粗,而在祭壇中間,最粗大的一根白玉石柱看去至少要五、六人才能合抱過來。

而在祭壇上方,所有的建築都是用一種赤紅『色』的奇異石材所築,台階欄杆,無不如此。在祭壇的中央,聳立著高大雄偉的殿堂,呈現出寶塔形狀,共有三層,每高一層,便比下一層小了一半左右,但每一層看去幾乎都有不可思議的十丈之高。

遠遠望去,這個祭壇簡直就是一團巨大燃燒的赤紅火焰,直刺蒼穹,鬼厲站在這個祭壇之下,幾乎如螻蟻一般,渺小之極。

鬼厲深深吸氣,眼前的這個建築物實在驚人,鬼斧神工這四個字,隻怕放在這裏也是當之無愧。想不到焚香穀中,竟有如此氣勢恢弘的建築。他心下沉『吟』,片刻間聯想到剛才進來的那塊石碑,心中便隱約知道眼前此處,隻怕便是傳聞中焚香穀裏有名所在——玄火壇了。

他定了定神,隨即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這周圍除了眼前這座玄火壇,便是空無一物的空地,沒有任何遮掩。但幸好這左右沒有什麽人守衛,他身形又快,轉眼間就到了玄火壇底部。

一接近這玄火壇附近,空氣中的熱氣頓時高了數倍不止,縱然修行如鬼厲這般地步,竟也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額頭隱隱有汗。鬼厲皺了皺眉,心中暗暗吃驚,隨即心中記起,也不知道小灰能不能支撐這等酷熱,便轉頭看去,卻看到趴在肩頭的小灰撓頭抓耳,竟然似乎對周圍的熱氣視若無睹一般。

鬼厲一怔,下意識地覺得小灰最近很不尋常,特別是自從在死亡沼澤那棵神樹上的天帝寶庫中吞吃了靈『藥』異石之後,身體明顯地開始逐漸變化起來。

不過再怎麽說,眼下這種情況,小灰不怕熱自然比怕熱要好的多,鬼厲也暫時沒心思去管這麽許多。他正尋思著下一步是否掠上這個玄火壇時,忽地從玄火壇上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音。

鬼厲眉頭一皺,向周圍疾看一眼,卻見周圍根本沒有任何遮擋之處,微一沉『吟』間,人便飛進了玄火壇下方,隱身在一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後麵。

他藏在石柱背後,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石柱,突然間手上一燙,他反應何等之快,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這玄火壇下,竟連這石柱,也是滾燙的。

腳步聲大了起來,顯然有人走了下來,忽聽有個蒼老聲音,緩緩地道:“既然穀主相請,我自然要去,隻是你們倒是告訴我,那些魚人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到了要攻打山穀的地步?”

鬼厲藏身在石柱陰影之中,向外望去,隻見李洵燕虹二人跟在一個灰衣老者背後,神『色』恭敬地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