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追蹤
焚香穀。
天香居。
這裏是焚香穀深處一個安靜的地方,緊緊靠著山脈而建。三麵被高聳的圍牆包住,隻有正門虛掩,讓人看不清楚裏麵的情景。
盡管焚香穀這幾日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動,但在此附近,依舊沒有焚香穀弟子出沒,因為此處正是焚香穀穀主雲易嵐的居所,也是他的閉關之地。
自從雲易嵐開始閉關之後,此處就禁止一切焚香穀弟子進入,當然,在外圍焚香穀弟子自然是防守的如銅牆鐵壁一般。而能夠進入天香居的,除了一直被雲易嵐深深倚重的上官策之外,隻有他的親傳弟子李洵可以出入此處,麵見恩師。
至於其他包括長老一輩的如呂順等人,一樣是被禁止出入的。
甚至就是在焚香穀玄火壇被人潛入,放走鎮壓三百年之久的九尾天狐、甚至傳說中焚香穀的鎮穀之寶玄火鑒都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下,雲易嵐竟然也不曾出關,隻是通過讓上官策主持大局。
他在那個小院之中,究竟閉的是什麽關?
這個疑問,不時縈繞在許多焚香穀弟子心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上官策在清晨微帶濕潤的空氣中,輕輕推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早已熟悉一個小院,幾株菩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晃樹枝,除了中間一條小道,周圍都是青青綠草。除此之外,更無一物。
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領袖人物,住處卻似乎簡單到了簡樸的地步。
小道盡頭,有一間白瓦灰牆的兩進小屋,靠山而建,桐木做成的門漆成紫『色』,一樣是虛掩著。
上官策走了過去,將門推開,再關上。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彷彿塵世的紛擾都被他舉手之間,關在了屋外。
房間裏,並沒有人,隻擺著幾件簡單傢俱,桌椅之上,似還有薄薄灰塵。
上官策定了定神,徑直走到裏屋,來到一個櫃子旁邊,拉開左邊的抽屜,把手伸進去似乎轉動了什麽,片刻之後,低低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整麵牆壁,緩緩向右邊退去,『露』出了堅硬的山壁岩石,和中間開鑿出來的僅容一人行走的暗道。
上官策沒有猶豫,走了進去,他身影消失在暗道裏麵不久,這扇門又緩緩合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
暗道之中,每隔不遠就鑲有鵝卵石大小會發出光芒的石子,藉以照明。而他在行走之中,也不曾有什麽氣悶感覺,自然是這裏另有通風渠道。
這條暗道並不長,他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一個與剛才外麵裏屋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空無一物,卻有一麵屏風,橫在中間,擋住了他的目光。
忽然,從屏風後麵,傳出一個蒼老之極的聲音:“是上官師弟嗎?”
上官策向前走了兩步,在距離屏風還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恭聲道:“正是,師兄,你的身子還好嗎?”
那聲音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穀穀主雲易嵐了,隻不知道為何,往日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大師齊名的這位正道巨擘,此刻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就像是一個精氣渙散、中氣不足的垂死老頭。
隻聽他似低低笑了一聲,淡淡道:“我的身子?還好的起來麽,就這樣罷,慢慢等死就是了。”
上官策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大是複雜,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雲易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截斷:“事情怎麽樣了?”
上官策沉『吟』片刻,道:“大概查出來了,出事那晚暗中挑動魚人的,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想來她是因為在死澤之中,合歡派門下被魚人所殺,所以辣手報複。”
雲易嵐在屏風後麵沉默了片刻,聲音忽地沉了下來,道:“那她對我們暗中謀劃的大事,可有察覺?”
上官策身子忽地微微一頓,隻這片刻間,那個屏風後麵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威嚴。
“以我看來,還沒有。”
“那就好,”雲易嵐明顯鬆了一口氣,道:“否則事情泄『露』出去,多年心血,不免功虧一簣。”
上官策點頭道:“師兄放心就是。”
雲易嵐頓了一下,道:“那個潛入玄火壇放走九尾天狐妖孽的人,查出來了沒有?”
上官策道:“昨晚李洵師侄與柯如晦在天水寨附近追蹤到金瓶兒,聽他今早回來訴說,魔教鬼王宗的鬼厲也現身那裏,出手暗算,並導 致柯如晦被襲而死。幸虧昨晚前來南疆代表道玄真人探問師兄的青雲門陸雪琪半路路過,施以援手,這才得以擺脫二妖人夾攻。”
“鬼厲?”雲易嵐的聲音停了一下,道:“莫非就是十年前那個叛出青雲的張小凡?”
上官策點頭道:“正是那人,當年青雲山一戰轟動天下,張小凡叛出青雲,短短十年間道行突飛猛進,如今已是鬼王手下的第一號大將了。”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道玄老傢夥年紀大了,腦袋也有些糊塗,這般人才卻不能用。”
上官策笑了笑,道,他懷疑那晚潛入玄火壇內搞『亂』的人就是鬼厲,而要救出九尾天狐,沒有我們焚香穀秘傳的咒術,就隻有用萬火之精的玄火鑒才能解開玄火煉的禁錮。 以他看來,隻怕玄火鑒就在鬼厲身上。”
雲易嵐沉默了一會,忽地道:“你怎麽看?”
上官策隔著屏風,臉『色』變了變,片刻之後恭聲道:“我也認為大有可能。”
雲易嵐的聲音,從屏風後麵悠悠傳來,道:“當年我與道玄老道見麵時候,他自詡名門正派,向來抱著寧放過、不殺錯的念頭,並以此向我誇讚,你還記得嗎?”
上官策一怔,不知道雲易嵐為何突然提起這久遠之事,但也隻得點頭道:“不錯,那時我也在師兄身邊,記得清清楚楚,道玄真人的確是如此說的。”
雲易嵐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看十年之前,青雲山通天峰上,他用誅仙古劍劈向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弟子時候,又是什麽心情呢?隻怕早已是寧殺錯、不可放過了吧!”
上官策默然無言。
雲易嵐低低笑了一聲,隨即道:“你去吧!此間事情,還是由你主持好了。”
上官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鬼厲那邊……”
雲易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屏風後麵傳來。
“寧殺錯,不放過!”
上官策臉上肌肉一動,隨即點頭,道:“是。”
說罷,轉身而去。
不久之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道之中,片刻後低沉的機關聲響起,顯然是他開了暗門出去了。
寂靜的石室中,雲易嵐的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帶著一絲蒼涼,又似有一絲嘲諷之意:“你把什麽念頭,都推在洵兒身上,說是他推想的,以為我不知道嗎?三百年前你失職丟了玄火鑒,可是三百年後,師弟啊!你還是沒什麽長進呀!”
“嗬嗬,嗬嗬……”
蒼涼而蕭索的笑聲,在生冷的石室中,緩緩回『蕩』著。
離開了天香居,上官策走出了那扇門,不知怎麽,以他這等的修行,也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便向外麵走去,一路上熟悉的七轉折,來到了一處看去頗為雄偉的殿堂麵前,牌匾上掛著三字:山河殿。
這名字配著這座高大雄偉的殿堂,倒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焚香穀先人建造這一座殿堂用來會見客人的時候,心裏也想著有朝一日,冠絕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這般想著,慢慢走了進去。
殿裏麵有人坐著,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穀弟子外,這裏的客人主要都是前來問候的正道中人,大致有十幾人不等,李洵正與他們坐在一起相陪。
而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其實也莫過於坐在最上頭的兩個人。
陸雪琪。
法相。
這兩個當今兩大名門巨派的出『色』弟子,出來自是代表了他們身後的門派,所以年紀上雖然不如其他一些老人,但位次卻反而在前。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臉和藹微笑,與李洵微笑談話,應對得體。 而李洵與法相也算是相識許久,見麵倒也有幾分歡喜,言談頗歡,隻是談笑之間,他的目光卻不時向坐在法相身邊的陸雪琪身上瞄去一眼。
上官策把這情形都看在眼中,這時眾人看到他走進殿堂,都一一站了起來。上官策含笑回禮,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陸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這兩人同時向他行了一禮,陸雪琪依舊默然,法相則是微笑道:“多年不見,上官師叔身體康健如昔,真是難得。”
上官策搖頭嗬嗬笑道:“老了,老了,已經是不中用了。”說罷伸手請眾人坐下。
他心中轉過念頭,這些年來,法相在天音寺和天下正道間的名聲如日中天,各方無不認定他就是下一任天音寺主持接班人,所以此番他代表天音寺普泓大師前來,並不出人意料。
但青雲山方麵,似乎是聽說長門弟子蕭逸才方是被道玄真人最看重的年輕弟子,當然陸雪琪這些年來風頭也十分耀眼強勁,加上她絕世美貌,為天下修道中人所津津樂道。
上官策心中念頭轉動,暗中猜測青雲門派出陸雪琪來,莫非有什麽其他用意,但麵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一切如常,微笑著對眾人道:“諸位,在下上官策,在這裏十分感謝諸位同道關心鄙穀,前些日子火山爆發,的確乃是天地正常變化,託各位的福,鄙穀還沒有什麽損害。”
法相微笑道:“阿彌陀佛,如此最好不過。 不過聽說此番流言,焚香穀穀主雲易嵐雲老前輩似有不測,我恩師普泓大師向來與雲老前輩交好,便讓我替他老人家前來問候一聲。”
他此言一出,倒是說出了在座大多數人的心中念頭,畢竟此間焚香穀動作古怪,尤其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穀主雲易嵐卻始終沒有『露』麵,著實令人奇怪。
一時眾人紛紛附和,都把目光聚集到上官策身上。
上官策笑道:“其實不瞞各位說,我剛才就是從穀主的居所”天香居“過來的。”
眾人“啊”“哦”之聲頓時發出,響成一片,上官策待眾人稍稍平靜,站起身來,向諸人一拱手,笑道:“諸位關懷美意,我已向穀主逐一稟報,雲穀主心中感激萬分。隻是雲師兄他的確是閉關正在要緊時候,不方麵出來見客,失禮地方,還請諸位千萬見諒。”
說罷,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來,與他一道行禮。
眾人麵麵相覷,過了片刻,法相站起,麵帶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這麽說了,想必雲老前輩必定安康,我們也就放心了。此實在是打擾了。”
上官策與李洵同時道:“哪裏,哪裏。 ”
法相向身邊的陸雪琪看了一眼,卻見身邊這女子麵無表情,幾如寒冰一般,特別是臉『色』看去,幾乎蒼白的像是透明一般,隱隱有一絲蕭索。
法相心裏苦笑了一下,知道陸雪琪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說話,當下隻得把陸雪琪的份也替她說了,道:“雲前輩身體康健,那就最好不過了。另外剛才李洵師兄說此次似有魔教妖人趁『亂』搞鬼,不知道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嗎?”
上官策沉『吟』了一下,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最愛落井下石,趁著天災時候暗中對鄙穀下手,實在可恨。隻是幸好我們防守嚴密,將他們逐出穀去,雖然說此事不能善罷甘休,但怎奈如今我們一時找不到他們所在。焚香穀派出去諸多弟子,時至今日,除了一些小人物,便隻有昨晚李洵師侄和陸雪琪陸姑娘追蹤到了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可惜又讓她給跑掉。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追查了?”
法相皺起眉頭,其他眾人也是說不出話來,而且魔教如今勢力大盛,金瓶兒更是天下間有名的辣手女子,一些道行低的正道之士,也未必就想惹她。
而焚香穀這裏,卻因為種種緣由,其實也不願其他派係『插』手進來。
當下上官策向李洵使了個眼『色』,李洵會意,踏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在這裏多謝諸位好意,不過焚香穀竭盡全力,雖然耗費時日,也要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要麻煩諸位了……”
“且慢!”
忽地,一聲冷冷話語,從他身邊傳來。
眾人都是一怔,回眼看去,竟是那一直沉默的冰霜女子陸雪琪。
這位在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清冷女子,麵冷如霜,隻是原本冷冷的目光中,此刻卻隱隱有著淡淡流轉的微光,也不知道她心裏究竟在想著什麽?
“那些魔教妖人,”她的聲音,回『蕩』在眾人耳邊,“多半去了一處叫做”七裏峒“的地方。”
其他人頓時議論之聲紛紛而起,隻有李洵身子一震,望著陸雪琪的眼神中頓時多了異樣的神情。
“昨晚與那些魔教妖人鬥法時,我與李洵師兄都聽到妖女金瓶兒對……”她的聲音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隨即回複正常,道:“對魔教鬼王宗的鬼厲說道”七裏峒“三字。”
上官策眉頭一皺,向李洵望了一眼,這個消息,李洵不知怎麽,竟沒有告訴自己。
大殿之上,一時眾人目光都落到焚香穀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轉動,隨即微笑道:“想不到陸姑娘倒有線索,既然如此,鄙穀立刻就派人過去調查,至於諸位同道,其實倒也不必一定要去,畢竟此處乃是南疆,諸位又隻是為了問候我們穀主而來。所以諸位心意,鄙穀心領了。”
眾人一片應諾。
李洵在眾人聲中,悄悄站在上官策身後,向陸雪琪望去。昨晚他追蹤金瓶兒,一來金瓶兒道行不低於他,二來金瓶兒向來詭詐,連番計,終於將他擺脫。待他氣惱之下,想起陸雪琪還在那個天水廢寨之中,與魔教鬼王宗的鬼厲對峙之時,便連忙趕回。
不料在半路之上,他就遇上了馭劍而回的陸雪琪,見麵之後,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時候的陸雪琪整個人似乎都像失了魂魄一般,麵『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一身白衣上更有點點殷紅,正是鮮血痕跡。
他驚慌之下,連聲呼喊,這才似乎將陸雪琪從奇怪的情緒中叫了回來,卻也隻是默默看了他兩眼,就徑直回到了焚香穀中。
這個清冷女子,與那個曾經和她同門的那個鬼厲,在荒廢的天水山寨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是激鬥?是言談?
不知怎的,李洵心中一旦想到此處,心裏便一陣莫名怒火湧上。
他麵『色』隨著心意變化複雜,而這些,都沒有逃過上官策和法相的眼睛。
隻是,這兩個人,卻也都一句話沒說,麵帶微笑,言談正歡。
最後,決定其他問候的門派諸人回轉。 而因為和焚香穀相交深厚,且這個消息還是陸雪琪提供,陸雪琪和法相二人,便留下來,與焚香穀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裏峒,好好查看一番。
而幾乎就是在同時,鬼厲和小白帶著小灰,出現在了馬頭山前。
望著這一座形似馬頭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傳說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苗人信奉的犬神居住。這山腳有一條狹窄山道,僅容一人行走,走了進去,就是苗人聚居的七裏峒了。”
鬼厲麵無表情地向麵前這座高山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向前走去。從昨晚開始直到現在,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小白站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笑意,轉頭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們走罷。 ”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忽地從她肩膀上跳下,三步兩步跑前,嗖的一聲竄上鬼厲的肩膀,坐了下來,回頭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搖頭輕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