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意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個身影,在巨大白『色』光柱中淹沒消失。
站在雲端的白衣女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竟然也是一個踉蹌,再也無力保持平衡,緩緩降了下來。
可是,可是,是哪裏突如其來的笑聲?
這般淒涼卻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裏突現紅芒,殷紅如血,那個男子渾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奮然而出,仰天長嘯。
夜『色』正暗。
散了頭發,破了衣衫,噴灑的鮮血如霧一般,隻有噬血珠那般明亮,照亮了整個夜空。
他抬頭瞪眼,直衝而上。
風聲凜冽,血腥陣陣,陸雪琪麵白如雪,不見有一絲血『色』。望著那撲來的身影,下意識天琊刺出。
藍光萬丈,轉眼間刺破血霧,就在他的身前。
那一個傷口,在她眼前。
天琊微顫!
那目光,深深而來,瘋狂卻這般熟悉。
猶還記得,許多年前,曾經不顧一切的少年麽……
紅芒暴漲,將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鬼哭聲聲,滿天呼嘯。
正道中人驚呼,紛紛搶上飛起。隻是在他們反應之前,卻另有一道詭異白影,如電飛上。
紅芒中,布滿血汙的手掌,彷如惡魔獰笑的魔爪,向她抓來。
隻是,天琊卻悄悄無力地垂下。
她在風雨中,孤單佇立著,麵對著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衣襟之上,洶湧妖力,就在掌邊咆哮。
那一雙變得瘋狂而血紅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是誰的心,輕輕跳動……
紅芒散去,一個身影,頹然掉落。
陸雪琪立在半空,緊閉雙眼,衣襟之上,赫然有個紅『色』血印,觸目驚心。
風雨過後,可還有淚麽……
搶在正道中人之前片刻,突如其來的白影一把搶過失去知覺的鬼厲,抱著他橫移開的,正是小白。
隻見她打量鬼厲的傷勢,眉頭緊皺,搖頭歎息,低聲道:“真是受不了你這個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的這麽慘烈吧……”
鬼厲沒有回答,已經失去知覺的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是正道中人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紛紛叱喝,小白抬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時將眾人窒了一下。
陸雪琪緩緩落了下來,衣襟上的那個血『色』手印彷彿鏤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顯得特別醒目,眾人幾乎可以想像的到,那隻惡魔手掌曾經將死亡是何等的接近這個女子!
隻是,她竟然還是逃過了一劫,重創的依然是那個魔教妖人。
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響。
小白目光掃過諸人,最後還是落到陸雪琪的身上,上下仔細打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難怪可以令男兒為你癡狂。”說罷,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懷裏的鬼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麵有痛楚之『色』的李洵。
李洵麵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右手在剛才鬥法中被鬼厲以噬血妖力反挫,半邊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日後修行。此番聽這個突然出現的妖媚女子忽然語帶諷刺,登時大怒道:“你是什麽人,這鬼厲乃是罪惡滔天的魔教妖孽,你識相的……”
“哈!”
小白忽地笑出聲來,麵對著這一眾正道中人,故意將失去知覺的鬼厲抱得更緊了一些,頓時讓周圍眾人為之側目,同時麵有不屑,淡淡道:“你不知道麽,我可是從來就不識相的!”
李洵為之一窒,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同時右手上疼痛越來越是劇烈,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也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詫異驚呼,從背後傳來。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眾人一驚,陸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穀玄火壇的秘密,倒還罷了,但焚香穀中弟子卻紛紛大『亂』,一看那驚呼之人,正是場上輩分最老的呂順。
小白向呂順那裏瞄了幾眼,微一思量,點頭道:“你這老頭,就是當年躲在雲易嵐和上官策兩個老賊背後的那個無膽傢夥吧?”
呂順登時氣得滿臉通紅,手指指著小白,直氣得微微發抖,在周圍偷偷瞄過來的眼光裏,大怒道:“看什麽,還不上,捉了這個妖孽!”
小白輕笑一聲,抱著鬼厲做勢欲起,呂順當先飛起,迎頭攔截,不料小白哼了一聲,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動,一道幽光從她衣袖中飛出,擊中呂順劍芒。
呂順人在半空,悶哼一聲,倒折了回來,看來是吃了點暗虧。
眾人失『色』,呂順雖然威名遠不如同輩的焚香穀穀主雲易嵐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穀老一輩的人物,但在這九尾天狐絕世妖物之下,竟然一回合間就被擋了回來,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當下眾人紛紛呼喊,一起撲上,小白微微皺眉,麵有不屑,身形搖晃,連續晃過數人,正欲飛身而起,忽地身後一聲純和佛號,一片金『色』光芒湧了過來。
小白眉頭一皺,第一次麵『露』驚訝之『色』,返身袖袍翻舞,飛出一道淡綠光芒,抵住了金光。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點頭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這等人才,果然不愧為與青雲比肩的正道大派。”
法相合十道:“多謝施主誇獎。”說話雖然客氣,但隨著他合十之後,金光更是大盛,從他袖袍之間飛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向小白疾衝而來。
小白哼了一聲,綠光一收,整個身子帶著鬼厲都飄了起來,直上青天,片刻之後,剛才腳下站立之處被輪回珠撞上,轟隆一聲,整個地麵被佛門大力打出了一個方圓兩丈的大坑。
不欲再糾纏下去,小白趁這個機會轉身欲走,不料身形甫動,卻隻見藍光耀眼,“嘶嘶嘶”銳響瞬間充盈天地,鋪天蓋地而來,正是陸雪琪的天琊神劍到了。小白麵『色』一寒,忽地伸出手去,直接『插』入萬千劍芒之中,隻聽“錚”的一聲清脆回響,陸雪琪劍芒消失,麵有驚訝神『色』,天琊也回到了她的手上。
小白更不遲疑,抱著鬼厲身形忽如鬼魅一般,從半空消失,眾人大吃一驚,片刻之後,有人看到白影如電,正向河對岸掠去,大聲呼喊出來。
隻見小白閃進了一間木屋之中。片刻之後,在眾人趕到之前,又從屋子窗口飛出,肩上除了鬼厲,還多了一個小小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睡的猴子小灰……
待眾人趕到時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正道眾人紛紛惱怒喝罵,但多數人卻暗自驚心,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當真不可小覷。
此時此刻,七裏峒中的戰事,終於完全平靜了下來,殘留下來的,隻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還有無數苗人百姓痛楚的哭聲。
遠處,受傷的圖麻骨族長正大聲嘶喊著,領著一隊人往山上奔去,顯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師的傷勢情況。 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將大巫師圍住,叫喊聲遠遠傳來。
眾人回到原處,隻見周圍熱焰喧天,火焰吞噬著木頭發出的劈啪聲音此起彼伏,更不斷有被燒壞的橫樑大木頹然掉下,狀況極為悲慘。
法相搖頭歎息,麵容滿是慈悲之意,當先飛入火海,幫助那些苗人百姓救火。受他影響,焚香穀其他弟子也紛紛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覺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退了些,看來隻要運功抵擋,並無大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正在他猶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李師兄。”
李洵一怔,回頭看去,隻見陸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下,兀自飄動。在她衣襟之上的那個血『色』手印,更是那麽刺眼,而她,卻似乎並無意遮掩。
此刻的她,麵『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淡淡地望著李洵。
李洵不知怎麽,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道:“什麽事,陸師妹?”
陸雪琪沉默地望著李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鬼厲右肩那個傷口,可是你用玉尺所傷?”
李洵嘴巴裏忽然有些發乾,片刻之後坦然道:“是。”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片刻之間收緊,白皙肌膚之上,彷彿有淡青『露』出。隻是她的臉『色』,依舊如雪一般的白而冷漠,沒有絲毫表情。
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李洵心頭忽地騰起莫名怒氣,大聲道:“陸師妹,你是什麽意思?”
陸雪琪的身子頓了一頓,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彷彿也似要燃燒一般。
“好尺法!好厲害!”
淡淡的聲音,從那個沒有回頭背著身子的人兒處,傳了過來,一字一字,很慢很慢,清晰無比。
李洵忽地啞了。
陸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她上方一座大屋被烈焰燃燒久了,劈啪一聲大響,一根巨大橫樑帶著熾熱火焰,向她當頭砸了下來。
李洵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喊出話來,陸雪琪一聲輕嘯,嘯聲中不知怎麽,竟有幾分悲憤。看她左手一揮,天琊神劍連鞘揮上,藍光暴漲,轟隆聲中,硬生生將這巨木擊得粉碎,騰起無數火星,遮天蔽日,片刻後紛紛落下如雨,壯觀之極,擋在她和李洵之間,將她的身影淹沒無蹤。
李洵望著那漫天繽紛火雨,一時竟是怔怔呆住,望得癡了。
夜『色』深深。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嶺間穿梭遊走,遠離七裏峒。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在一座高山的山腰上找了個僻靜所在,停了下來。
她輕輕放下鬼厲,將他放到地上,隻見這個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邊,被閃爍著妖異紅芒的噬血珠緩緩吸了進去。此刻看來,噬血珠似乎就像是附身在鬼厲身上的陰靈一般,不斷蠶食著主人的精氣。
小白歎了口氣,伸手想從鬼厲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厲雖然昏『迷』,手裏卻還緊緊握著這個魔棒,彷彿隻有這個東西,才是他唯一的倚靠。
小白扯了兩下,居然無法從他手中拿下,搖了搖頭,也就放棄了。
隻是她目光隨即落到自己手上,她右手的中指食指,原本白玉一般的指頭,此刻慢慢變做了紅『色』,隱隱還有幾分不由自主的顫抖。
小白笑了笑,低聲道:“好一把天琊,當真名不虛傳,果然是神兵……”
“撲通。”一個聲音,突然從她旁邊發出,小白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卻是喝醉的小灰從她肩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重傷的主人身邊,嘴巴裏嘖嘖兩聲,伸手抓了抓腦袋,居然又睡了過去。
小白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個笨蛋主人快死了!”
“呼呼……”
“……”小白無言,對猴子翻了翻白眼,一腳將猴子踹開了去,然後在鬼厲身邊蹲了下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勢,搖頭歎息。
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那冰涼,彷彿多年前曾經曆過吧?
鬼厲幽幽地醒來時候,腦海中掠過這般念頭。
睜開眼睛,第一眼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麵。天幕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
或大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麽,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微微帶著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顏。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隻是動作間牽動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隻見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裏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時候,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做什麽,主要還是你的命硬,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裏峒裏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裏峒裏的苗人百姓最倒黴吧!家園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麽了?”鬼厲聲音突然沙啞了一般。
小白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悠然道:“我記得那個老頭和天上一個怪人鬥法,最後力竭而敗,身負重傷,而且連他們的聖器都……”
“他怎麽樣了,死了沒有?”鬼厲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斷了小白的話,而且很明顯的對所謂苗人聖器根本就毫不在意。隻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麵上痛楚之『色』顯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搖晃起來,幾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剛要伸手去扶他,鬼厲卻已經大口喘氣地勉強站穩身體,但他額角之上,已然看到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來,默默地望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鬼厲喘息道:“大巫師他到底怎樣了,他沒事吧?”
小白道:“我帶你走的時候,遠遠看見苗人簇擁著那個老頭,具體生死如何,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鬼厲眼中掠過痛悔神『色』,一咬牙,轉身就走,隻是沒走幾步,忽地悶哼一聲,右肩傷口處的白『色』布帶已然紅了,同時麵容開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還是休息一下吧!青雲門的”神劍禦雷真訣“,哪裏是這麽容易消受的。”
鬼厲隻覺得體內經脈一片雜『亂』,氣息『亂』竄,本身修行的青雲門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書密法,全部『亂』成一團,自從他十年前叛出青雲以來,在魔教內鬥中廝殺無數,卻屬今日傷的最重。
陸雪琪的修行道行,當真是一日千裏啊!
他心裏微帶苦澀地這般念了一句,卻還是強自忍住身體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顧生死也要去見那個大巫師,是為了碧瑤吧?”小白的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傳來。
鬼厲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著那個倔強身影,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說著,緩緩跟了上去。隻是片刻之後,她卻突然道:“今晚與你交手的那個白衣女子,和碧瑤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
鬼厲身子一震,霍然回頭,緊緊盯著小白,小白麵不改『色』,在鬼厲甚至是帶著一絲凶狠的目光下,依舊微笑地望著他。
鬼厲喘著粗氣,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後,他緩緩的,卻又似對著自己深心,低低地道:“這世上,隻有碧瑤一人真心對我的!”
小白默然。
“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麽?”鬼厲慢慢地說道,然後挪動著身體,向前走去。
天際,星光璀璨,灑落人間。
小白幽幽歎息一聲,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向著原來休息的那個地方,大聲叫道:“死猴子,我們走了!”
“呼呼……”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