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劫數
青雲山。
通天峰,祖師祠堂。
看守祠堂的那個老人此刻手中仍然握著他那把殘破的掃把,站在祖師祠堂大殿門口,向外看去。布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透『露』出一分異樣的表情,似帶著幾分期望,又像是有少許的激動。
大殿之外的空地之上,空無一人,但若細心看去,便會發覺這片空地四周,比往常多了許多的奇怪的符咒,或貼於周圍樹幹之上,或藏身於草叢石塊之下。每張符紙相隔在半丈左右,看似互不關聯,實際上卻隱隱組成一神秘法陣,將這片空地與周遭隔絕起來。
陽光和煦,從天空照下,法陣內外,卻根本看不出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一般的被陽光普照。
隻是下一刻,忽有一聲銳響,從那片空地上方突然想起。站在祖師祠堂門口的老人抬頭望去,握著掃把的手,也下意識地緊了幾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這片空地上方出現,轉眼籠罩了空地上空,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但這片黑暗,竟隻在這片空地之中,準確地說,隻在周圍那些符紙所成的法陣之中,很顯然,這外圍的奇異法陣就是高人設置將這股威力束縛在其中所用。
隻見半空中黑氣越來越濃,讓人仿佛置身於九幽地獄,但就在下一刻,忽地一聲龍『吟』長嘯,從黑氣之中傳出,但見得碧光閃耀,從黑氣中霍然迸發,轉眼間光芒萬丈,將黑氣驅除殆盡。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淩空出現在高空之中,碧光從他身上發出,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從天空直撲而下。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還遠在高空,地麵上竟然已經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周身之側也仿佛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而憑空燃起火焰。
他看去就像一個不顧一切、充滿戰意的戰神,飛擊而下。
祠堂老者的嘴唇,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被這股神奇真法威力所擊中的地麵發出痛苦呻『吟』,刹那間法陣之中的地表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塊竟然脫離地麵,紛紛衝天而起。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團,已深深刺入了地底深處。
這片空地四周的各種符紙,包括上麵所畫的神秘符咒,突然一起發亮起來。空氣中隱隱有神秘咒文聲音,如低『吟』傾訴一般響起,無形的力量散發開去,將這股巨大的破壞力量籠罩其中,不使外瀉。
法陣之外,陽光和煦,草木悠然,而法陣之內,卻是天翻地覆,如狂風暴雨。
這便是此刻青雲山祖師祠堂之外的神奇景象。
遠處,一個墨綠身影,遠遠地望著這裏,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法陣之中的風暴漸漸平息下來,被巨大力量激發上天的沙石塵土紛紛落下,地麵上的裂痕和那個巨大的深洞,卻依然記錄了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站在祖師祠堂殿口的那個老人麵上,嘴角動了動,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神深處,似還有深深的一絲欣慰。
一聲呼嘯聲過後,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從那個深坑中躍了出來,身上滿是灰塵,連英俊的臉上也有沾染了幾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麵,登時開始大口喘息,但麵容之上,卻仍然是禁不住的興奮激動表情。
他抬頭,向站在祠堂門口的那個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邊,掛著一絲笑意,慢慢抬手向他,輕輕招手。
林驚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邊,展顏叫了一聲:“前輩,我……”
那老人微笑點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滿是欣慰疼愛之『色』,低聲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說著,他慢慢抬頭,看著天空,悠然道:“就算是我當年,修成這式‘斬鬼神’真法劍訣,也比你快不了多少。”
林驚羽“刷”的一聲,將斬龍劍『插』回劍鞘,麵上興奮之『色』仍未褪去,道:“前輩,若不是有你指點,我還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修習這等絕世真法!”
那老人“哼”了一聲,麵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淡淡道:“如今的青雲門中,除了道玄之外,也就田不易還有你以前那個師父蒼鬆還算可以,其他長老首座都是些不成器的家夥。”
林驚羽一怔,他從師這位神秘的祠堂老人學藝至今已超過十年,這些年來,他修行每深一分,對這老人的欽佩敬慕之心就更深一分,當真覺得這老者為自己打開了從來不知道的一份天地,原來修道還可以是這樣修行的。
而平日之中,林驚羽與這老人相處日久,老人也日漸疼愛喜歡於他,平日與他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其中自然牽涉到一些評論天下人物,每逢此刻,這老人的口氣竟是意外地狂妄,仿佛放眼天下,竟沒有幾人能入他的法眼。
一開始林驚羽雖不敢反駁,但心中卻也有些不服,但隨著修行深入,越來越覺得這老人實在是深不可測,更加覺得他這般狂妄,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這般道行,當真天下又有幾人能被他看得上眼?
隻是他向來對大竹峰那個肥胖師叔田不易很看不順眼,其中隻怕還有一些當初看到田不易責罵張小凡的原因,此番忍不住道:“前輩,我看那個田不易稀鬆平常的緊,有什麽了不起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少年人知道什麽,田不易看去貌不驚人,但在修道之上卻是另有一番天賦,而且他『性』子堅毅執著,遠非常人能及,這一點在修行深入之後尤其重要。當年他入門之後一直平平無奇,一旦得到指點開竅,道法修行便一日千裏,成就反而還在平日那些活蹦『亂』跳、看不起他的師兄師姐之上。”
他冷冷又哼了一聲,道:“這世間人物,庸才十之**,如以前天雲、商正梁一幫廢物,又知道什麽?”
林驚羽默然,但看那老人麵『色』倨傲,話裏更將天雲道人等幾位當初名動天下的青雲首座看做廢物一般,這要是傳到外頭去,便是驚世駭俗的笑話,但不知怎麽,林驚羽此刻聽來,卻連一點懷疑都沒有。
那老人轉頭看了看林驚羽,道:“你雖然已可以施展這式‘斬鬼神’,但此式真法劍訣剛猛至陽,威力雖大,卻也大耗本身元氣。你天賦稟異,年紀輕輕已然可以修成此法,但仍需不斷修行,方能運用自如,不到危急關頭,還是不要運用此真法劍訣。”
林驚羽在他麵前跪下,恭聲道:“是,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將他扶起,打量了他幾眼,麵上掠過一絲傲『色』,道:“方今天下,青雲門內外都隻道‘神劍禦雷真訣’乃是我青雲門無上真法,其實當年我派青葉祖師乃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整理前輩祖師傳下的道法,又以自身從無名古卷上領悟所得,總共傳下了四式真法劍訣,哪一個不是威力絕倫的無上真法?”
“什麽?”林驚羽一驚,道,“還有這等事,我師父他……他以前從來沒和我說過。”
那老人微微搖頭,道:“你師父也不知道的。”
林驚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當年蒼鬆道人在青雲門中的地步,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這老者居然說連他也不知道,但實際上蒼鬆道人的確也沒有對他說過。
對這個老人的身份來曆,林驚羽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好奇。
那老人滿是滄桑閱曆的眼光隻在他臉上轉了轉,便知曉這年輕人的心思,隻是他卻也不說破,反而突然間眉頭一皺,似是發覺了什麽動靜一般,目光忽地向遠處望了一眼。
片刻之後,他收回了目光,麵上表情有些奇怪,隨即淡淡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罷。”
林驚羽心下委實有些舍不得,但他對這位老人一向以來敬若神明,不敢不聽他的話,便端端正正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返身離去。
場中不久便隻剩下了那個老人,他沉默許久,身子又恢複了佝僂模樣,蹣跚走到一邊,掃把舞動,灰塵揚起,在掃起石塊灰塵的同時,那些隱秘處的神秘符咒也輕若無物般地被他掃起,飄進了灰塵之中。
整理好了那片空地,將那些石塊胡『亂』填在被林驚羽打出的大坑之中,勉強填平,這位老人似乎有些喘息疲倦,站著休息了一會,這才緩緩轉身,走回到祖師祠堂的大殿之中。
祠堂大殿裏,依然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與昏暗,殿堂深處供奉的無數靈位之前,一點一點閃爍的燭火無聲地燃燒著。
隻是此刻,卻赫然還有多出了一個身影,佇立在那些靈位之前,長身而立。
那人一身墨綠道袍,仙風道骨,正是當今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聽到腳步聲音,轉過頭看了老者這裏一眼,卻也沒說什麽,又轉過頭向那些祖師靈牌望去,然後踏上一步,在靈牌前方的祭桌上拿起三根細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恭恭敬敬地握香三鞠躬,將香『插』在香爐裏麵。
“我有段日子沒來進香了,”道玄真人聲音平和緩慢,像是在對一個很老很老的朋友說著話,“不知道列位祖師會不會怪罪於我。”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老人顫巍巍地走了上去,將掃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塊抹布,在祭桌上輕輕擦去香灰,低聲道:“你將我青雲門搞的有聲有『色』,列位祖師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轉頭向他看去,忽然道:“你好像又老了幾分了。”
那老人身體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擦拭著桌子,頭也不回地道:“連心都死了的人,自然老的比較快。”
道玄真人默默地望著那個老人,沒有再說話,老者緩慢而細心地將祭桌擦完,將抹布放到一旁,轉身麵對著道玄真人,看了他一會,忽然道:“你剛才都看到了?”
道玄真人默然點頭,歎息一聲道:“那孩子資質的確很高,但是,”他的聲音似乎大了一些,“我卻沒有想到,你會將‘斬鬼神’傳了給他。”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孩子心『性』資質,都是好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傳,難道都如你一般藏密於身,死了帶到棺材去麽?”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似有怒容,但不知怎麽,對著這位老人,他這個天下正道一起尊崇的領袖竟格外的忍耐,便是這等諷刺話語,他也隻是麵『色』一變,隨即忍住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下。”道玄真人淡淡道。
那老人抬了抬頭,道:“我隻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有什麽事了?”
道玄真人道:“就在今日,遲些時候,焚香穀穀主雲易嵐就要率門下弟子,前來青雲山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頭一皺,道:“雲易嵐?”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還記得他罷?”
老人冷笑一聲,轉過頭去,聲音忽地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道:“那個人,可是個老滑頭了……”
南疆,七裏峒山脈。
這裏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以七裏峒山穀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去。一向以來,這諸山之上都是森林繁茂、青山綠水的地方,但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冰冷的陰風從天而降,在群山間呼嘯吹過,如鬼哭一般。天空中布滿了黑『色』烏雲,壓的很低,有點像當日黎族侵入七裏峒時的模樣,但威勢卻遠非當日可比。
而原本各種飛禽獸類繁多的森林之中,此刻也已經完全變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到處都是被殺戮的鳥獸屍體,一片腥風血雨。
隨著一聲長嘯,一道清影從遠處飛掠而來,幾個起伏就到了跟前,正是青龍。
隻見他麵容嚴峻,身上衣衫早已沾滿血跡。勁風掠過,他停留在一根橫出的樹枝之上,向四周急望一眼,隨即向身後望去。
原本平服的森林樹木之間,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嚎,振翅大響處,那隻巨大的白骨妖蛇赫然騰空而起,兩隻巨目中登時倒映出青龍在前方的身影,更是大吼一聲,撲了上去。而緊接在它身後,黑煙滾滾,嘶吼陣陣如『潮』,竟是無數妖獸蜂擁而來,一齊向青龍撲去。
就在不久之前,七裏峒苗人聚居所在之地,突然竟被無數妖獸團團包圍,領頭的就是這一隻極可怖的妖物白骨妖蛇。這白骨妖蛇身軀巨大,所過之處白骨揮舞,人畜邊被打了出去,而且它更能噴出毒氣,中人即死,至於其他普通的妖獸,亦是力大無窮,殘忍之極。
苗人雖然勇悍,但又哪裏是這些妖物的對手,轉眼間七裏峒就成了人間地獄,屠戮殺場。青龍眼見形勢不妙,當機立斷,讓苗族族長圖麻骨將殘餘苗人撤入祭壇,那些祭壇之中的巫師還算懂得一些南疆巫法,能夠抵抗一陣,而他則衝上前去,出其不意地偷襲白骨妖蛇,同時以迅疾身法連下重手,殺傷妖獸,果然將大部分妖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隻是其他妖獸倒也罷了,那隻白骨妖蛇卻是非同小可,以青龍這等道行,加上身懷奇寶“乾坤清光戒”,竟然也無法取勝。而且周圍妖獸越聚越多,青龍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心中震駭之餘,也有心引開這些怪物,便瞄空往山上逃去,果然將許多妖物包括白骨妖蛇引了過來。
隻是他既然要引開妖物,便不願飛天而起,隻在森林地麵飛掠,但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似乎這滿山遍野的野獸飛禽都發生了怪異變化,不是被殺戮掉了,便是變做了攻擊『性』特別強的妖獸,走到哪裏都會出現,都會被攻擊,委實難纏。
此刻,青龍再次飛起,躲過了怒氣洶洶的白骨妖蛇甩來的巨大尾巴一擊,但見腳下三、四根不知已經活了多少歲月的巨木一起被這隻妖獸如摧枯拉朽一般掃到一邊,發出嘩啦啦嘈雜聲響。其間更直接砸到了許多個子較小的妖獸,頓時哀嚎聲四處響起。
白骨妖蛇看著青龍飛起,蛇頭衝天仰起,怒吼一聲,忽地三對翅膀震動,巨大的身軀竟然飛了起來,淩空向青龍撲去。
青龍倒是吃了一驚,雖然他一開始就看到這妖物有三對翅膀,但這麽巨大的身影當真飛了起來,這威勢卻也實在驚人,一時間但見那巨大身軀鋪天蓋地地撲了下來。
不過青龍畢竟不是凡人,他名列鬼王宗四大聖使之首,自然有過人之處,隻見他身體扭動,硬生生就從白骨妖蛇身軀扭動的縫隙間穿了過去,朝與七裏峒相反方向飛去。
白骨妖蛇嘶吼連連,振翅追了上去。
青龍飛了一陣,他道法畢竟深厚,漸漸將白骨妖蛇等妖物甩的遠了,一看距離也比較遠了,心中正打算是不是該甩掉這些怪物,再折返回七裏峒看看那些苗人形勢如何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眼角餘光一掃,竟看見身下樹林一處閃過一道紫芒,隨即鮮血濺起,妖獸嘶吼聲音此起彼伏,登時四麵八方的妖獸都向他身下地方趕了過來。
從空中看去,無數猙獰妖獸張牙舞爪地撲來,如無盡惡海波濤洶湧澎湃,實在是驚心動魄。
而其中,更夾雜著一聲女子怒喝。
青龍心中一動,心中閃電般轉過幾個念頭,終於還是身子折了下去,前去查看一番。
甫入樹林,便隻聞到腥臭味道聞之欲吐,到處都是妖獸屍體,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鮮血濺的到處都是,不遠處果然有個女子模樣的人與無數妖獸廝鬥,手中一件紫芒閃閃的法寶,鋒芒吞吐,望之就非凡品。
青龍眼睛一縮,失聲道:“紫芒刃……你是金瓶兒?”
那女子似也吃了一驚,回頭一望,身子飄了過來,手上卻絲毫沒有停頓,紫芒閃耀伸縮處,又斬殺了三隻妖獸。
“你是誰?”金瓶兒落到青龍身邊,冷然道。
青龍心中奇怪,以金瓶兒此刻的道行修行,為什麽不禦空而起,一旦到了天上,這些妖獸隻有少數能夠上天,如此豈不簡單?
心中雖然這般想著,但青龍還是準備回答,隻是還不待他開口,他與金瓶兒二人卻同時身體一震,若有所感,一起抬頭向前望去。
就在剛才還是一片陷入瘋狂境界的無數妖獸,突然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但就在他們前方的森林深處,一股冰冷殺意卻湧了過來,這無形殺意之冷,竟令他們這兩個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青龍心中一陣駭然,南疆之處,竟然還有這等可怖之事!
就在他們驚駭處,下一刻,前頭一棵巨木背後,忽地人影閃動,竟是慢慢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身披鮮豔絲綢做的衣衫,一頭黑發散落肩頭,雙手修長潔白,容貌更是英俊至極,竟是個漂亮的幾乎帶著幾分妖豔的少年。
青龍隻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但幾乎就在同時,他卻突然感覺到,身旁的金瓶兒的身體,不知怎麽,在這個少年出現以後,竟有些微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