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煉獄

狐岐山,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原本強大的門派,陡然間死去了整整一半以上的人手,無論對天底下任何強大的門閥,也是極其慘重的打擊。那麽多的熱血弟子,戰意高昂地出征,而回來的時候,卻隻有一身浴血的鬼王一人。

揮之不去的陰影,顯現在狐岐山中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裏,誰也不知道,那些殘忍凶狠的獸妖下一個對手,究竟會是誰?

鬼王回來之後,直接就閉門修養去了,沒有人敢問他,但是人們並沒有等待很久,很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回來,事情也漸漸變得清楚起來,這一場西南大戰中,魔教三大派閥破天荒的合力對抗獸妖,雖然為什麽三大派閥會暗中結盟或者另有圖謀,除了鬼王隻怕已經沒有什麽人知道了。

而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可以說讓魔教遭受了千年以來最慘痛的失敗,鬼王宗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不說,萬毒門先在門中內『亂』裏大傷元氣,其後獸妖攻入毒蛇穀,殘存的一些高手弟子幾乎也是死傷殆盡。至於一向暗中蟄伏的合歡派此次不知為何,也舉全派之力加入這場大戰,而他們的下場也是在無窮無盡的獸妖麵前全軍覆沒。

此時此刻,元氣大傷的鬼王宗上下一片驚恐,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的情況仍遠遠好於萬毒門和合歡派,鬼王宗大部分高手都留在狐岐山,所以中堅實力實際上並未受損,而萬毒門與合歡派經此一役,就連有沒有人逃出來都不知道。

這一天,在修養了多日之後,在門下弟子忐忑不安的猜測之中,鬼王重新出現在了鬼王宗弟子們的麵前。對於剛剛經曆的這一場大敗,鬼王提都不提,而是直接了當地連續下了多道命令,很快的,整個狐岐山山腹之中,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都開始收拾行裝,打包東西,準備幹糧清水,因為鬼王的命令中最後一條,清楚的說明了一件事,因為此刻中土獸妖肆虐,而且聖教元氣大傷,為了聖教的未來,他已經決定,鬼王宗全體上下,一齊向西北而去,進入那片萬裏蠻荒,去那個傳說中聖教的誕生之地——“蠻荒聖殿”。

在一片忙『亂』景象中,鬼王麵無表情地背負雙手,向山腹深處寒冰石室中走去。這一路行程萬裏,而且蠻荒那裏荒涼燥熱,以碧瑤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宜長途前往蠻荒。本來以鬼王心意,是想拜托小白照顧碧瑤,以九尾天狐千年道行,加上狐岐山機關重重,自然萬無一失,但如今事情卻有了變化。自從他回來之後,不知怎麽,小白竟然從這裏消失不見了,他問了好幾個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想到這裏,鬼王眉頭微微皺起,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寒冰石室之外,他歎息一聲,開門走了進去。

鬼厲正站在那裏,默默陪伴著碧瑤。聽到了身後有動靜,但他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鬼王慢慢踱步,走到了鬼厲身旁,從他的身體旁向安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女兒望去,那張蒼白而美麗的容顏一如往昔般清麗,就像是她冥冥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兩個男人,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的表情很安靜,很從容,很安心!

鬼王看了碧瑤半晌,眼中閃爍過幽光,有難得一件的慈祥,過了許久,他長出了口氣,淡淡道:“你怎麽不去整理一下東西?”

鬼厲沒有抬頭,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鬼王一句,道:“我聽說蠻荒方圓方裏,但不是荒涼戈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年到頭都酷熱異常,是不是?”

鬼王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我曾經去過蠻荒聖殿,那裏氣候的確如此。”

鬼厲皺眉道:“那碧瑤怎麽能去,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受的了這個苦?”

鬼王看了鬼厲一眼,道:“我本來就沒想帶瑤兒去蠻荒。”

鬼厲神『色』一動,向鬼王看來,鬼王道:“蠻荒荒涼酷熱,的確不適合瑤兒,我本意是讓她就留在狐岐山中,待我們走後,發動山中機關禁製,關上入口,如此便十分安全。但為防萬一,還是要有個人至少一月進來查看一次,以免生出意外。”

鬼厲站了起來,道:“要留個人麽,是誰?”

鬼王淡淡道:“我原意是想托付給小白,她道行高深,而且很願意在這狐岐山中好好休息幾年,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卻找不到她了。”

鬼厲麵『色』微微一變,鬼王看在眼中,心裏一動,道:“怎麽,你知道她去哪裏了?”

鬼厲慢慢搖頭,沉默了片刻,道:“讓我在這裏照顧碧瑤罷。”

鬼王凝視著他,道:“你照顧瑤兒我當然放心,也信得過你,但如今聖教甫遭重創,我有意重振聲威,首先就要安定教眾,一統聖教,身邊很是需要你這個人才的。”

鬼厲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碧瑤,慢慢移到鬼王身上,忽然道:“這一次與獸妖大戰,跟隨你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死了嗎?”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精光大盛,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麵前當麵提起此事,但他並沒有發怒,隻是這般深深看著鬼厲,然後徐徐道:“都死了。”

鬼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碧瑤身上,過了半晌,道:“這一次大戰過後,魔教之中雖然元氣大傷,但萬毒門與合歡派全軍覆沒,對我們實力尚存的鬼王宗來說,卻不能不說是一個統一魔教的大好機會。目前形勢如此,就算沒有我在,教中也已經沒有什麽勢力能和你一爭長短了。”他靜靜地道,“可是碧瑤這裏,還需要人來照顧,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好了。”

鬼王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道:“既然你這麽說,我就不勉強你了。瑤兒就權且托付於你,我也相信你能夠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獸妖實力可怖,且感覺敏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封住山門禁製,然後你大概一兩個月進來查看一次即可,如此便不會有什麽不妥了。”

鬼厲緩緩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鬼王的目光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謂歎,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鬼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宗主……”

鬼王一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鬼厲很少主動向他打招呼說話的,此番突然開口,倒不知為了何事,當下道:“什麽?”

鬼厲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心裏恨我麽?”

鬼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鬼厲慢慢地道:“碧瑤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在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他麵『色』漠然,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題一樣,但鬼王卻一直沒有說話。石室之中,兩個男人就這麽背對背站著,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僵硬起來。

輕煙了了,從碧瑤身下的寒冰石台上輕輕飄起,飄散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拉開石門的聲音,鬼王什麽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轟隆!……”響著低沉的聲音,石門再一次的關上,寒冰石室中隻剩下了鬼厲陪伴在碧瑤身邊。他麵『色』木然,怔怔地望著麵前的那個女子。

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隨風傳來一陣陣可怕而焦臭的味道,就像是難看的傷疤,原本青綠的樹林中到處都是被獸妖肆虐過的痕跡,巨大的林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無數森林裏的動物屍骨丟的到處都是,整個森林中的安寧氣息『蕩』然無存。

在找到那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的第二天,蕭逸才、法相等一行七人正道弟子,順著越來越是明顯的獸妖痕跡,漸漸接近了那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山穀。一路之上經過的森林,到處都是他們剛才看到的那幅景象,雖然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骨,但這副景象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在許多人的心裏,甚至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這些獸妖,真的就是天生為了殺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麽?

這一天的午時時分,一行人出現在了毒蛇穀之外的那條殘破古道之上,這裏的周圍被獸妖怪物們破壞過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眾人幾乎沒花什麽力氣就看了出來,那條古道是硬生生被無數獸妖踩踏過而擴寬了數倍,到處都是獸妖怪物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尖利爪痕,空氣中也仍然彌漫著一股腥臭味道,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種比較微薄,但卻讓人更加忍受不了的惡臭,不過誰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麽味道。

看著前方那個山穀入口,裏麵同外麵一樣的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森林清晰可見,古道彎曲蜿蜒,誰也不知道在那山穀之中,究竟還有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最後還是蕭逸才咳嗽了一聲,但發聲之後他卻悄悄發現,自己的喉嚨竟是幹燥的發疼。他鎮定心神,道:“諸位,看來那個魔教弟子沒有說謊,應該就是在這裏,獸妖和魔教發生了一場大戰。”

他環顧四周,猶豫了片刻,然後問道:“我們進去看看?”

沒有人說話,此刻就連李洵的臉『色』看去也很不好看,片刻之後,站在蕭逸才身邊的法相低聲喧了一句佛號,道:“既然到了這裏,我們便無謂說再放棄了,進去罷。”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眾人誰都明白,隻是不知為何,那個山穀之中仿佛有股詭異的東西,悄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一直跟隨著法相的師弟法善,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了師兄身旁。

“走吧。”說這話的並不是蕭逸才,而是林驚羽,他手中的斬龍劍握得緊了緊,然後麵『色』肅然,當先一個向毒蛇穀中走去,跟在他身後走去得是陸雪琪,李洵也隨即跟上,蕭逸才和法相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隱有擔憂之意,但片刻之後,眾人還是都走了進去。

偌大的山穀,一望無際的森林,眾人走在毒蛇穀中,四周卻隻有一片死寂,不要說是見到動物,竟然連慣常的鳥鳴聲,竟然也沒有聽到。這個山穀周圍地方,竟似已經變做了死氣沉沉的鬼蜮。

空氣中獸妖怪物的腥臭味一樣的濃重,但隨著眾人的深入,每一個人的眉頭都越皺越緊,此時此刻,隨著山穀中的風吹來的另一股氣息,幾乎讓人聞之就欲嘔吐出來的可怕氣味,也越來越濃了。

山路曲折,彎彎曲曲,眾人全神貫注地警戒周圍,緩慢前進著。前方有個拐角處,是一道山坳,走到這裏,空氣中的味道已經惡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忽地,走在中間的燕虹衝到路旁,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李洵驚道:“師妹,你怎麽了……”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和眾人都看到了燕虹站在路旁雜草叢中,拚命嘔吐。

沒有人開口嘲笑,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個山穀雖然還沒有『露』出它的真麵目,但似乎已經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更加可怕。燕虹喘息著停了下來,麵『色』蒼白,走回到眾人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是……”

法相勉強一笑,道:“燕師妹,沒有關係的。”

蕭逸才也道:“不錯,這個氣味誰都受不了,你不必在意,如果你不行的話,要不先去山穀外麵等我們罷。”

燕虹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李洵走過來,對著燕虹點了點頭,眼中有安慰之『色』,低聲道:“自己小心,不要硬撐著。”

燕虹點頭答應,蕭逸才轉頭道:“好,我們繼續走吧。前頭不知道有什麽怪物凶險,大家一定要小心。”

眾人紛紛點頭,再一次向前走去,林驚羽依然走在最前方,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山坳拐角,他握著斬龍劍的手心裏,開始溢出了冷汗。此刻空氣已經惡臭的難以呼吸,林驚羽臉『色』微微發白,一咬牙,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繞過了這個山坳拐角,看到了山穀之中的景象。

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了。

在他身後的眾人立刻都注意到了林驚羽的異狀,不由得都緊張起來,蕭逸才低聲叫了林驚羽兩聲,他卻根本沒有反應,一雙眼睛隻是死死看著前方。陸雪琪第二個走上去了,然後李洵、燕虹、蕭逸才、法相和法善,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山坳拐角,看到了毒蛇穀裏的景象。

然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便是傳說中悲慘的修羅地獄吧,如此可怖的場景,赫然出現在晴朗的青天白日下。無數的屍骨落在毒蛇穀中那片屋宅內外,有人的,也有各種獸妖怪物的,有一些完整的,但更多的卻是慘肢斷臂,四分五裂到認不出來的屍骨,密密麻麻滿地都是,幾乎看不到有空隙的地方。

在勉強定住心神後,蕭逸才等人蒼白著臉繼續勉強向裏走著。

慘不忍睹的景象到處都是,而且越往山穀深處,景象就越發慘烈,這裏的戰鬥不用想象就可以看出極為慘烈,無數人的屍骨和怪物獸妖的屍體都糾纏在一起,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變做了深黑『色』,那是被鮮血所浸染的顏『色』。

走進了那片宅院,每一處房間內外,重要的通道入口處,都可以看到慘烈的激鬥殘痕,有些地方甚至屍骨高高的堆了上去,顯然是為了爭奪這個小小的入口,雙方前赴後繼地拚死爭鬥,踩在戰友的屍體上不死不休地搏鬥著。

在庭院中,眾人開始看到有幾隻體形巨大的妖獸屍體,甚至有的比整座殿堂屋子還要高大,但此刻曾經凶猛不可一世的妖獸,也隻是靜靜地躺在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等待著腐爛。

空氣中的惡臭屍臭,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但正道弟子一行人卻反而比剛才好過了一些,因為眼前的慘狀,反而讓他們對這些惡臭淡漠了一些,隻是,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好看的,任誰看來,這些人的臉『色』似乎也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他們繼續向宅院深處走去,更多的屍骨出現在他們麵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山穀中到底死去了多少魔教弟子和獸妖怪物,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向裏走去,走去,走去……

每一個人的麵『色』都如此呆板木然,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法寶,絲毫都不肯放鬆,在跨越了無數的屍骨血海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靈堂之前。

之所以還看得出是個靈堂,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個房間裏有一具棺材,而這個屋子的內外,似乎是搏鬥最激烈的場所,用屍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過分。也就是在這裏,眾人發現了許多魔教中熟悉的屍體: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

這些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魔教凶人,此刻都死不瞑目地躲在這個地方,許多人的臉上還帶著恐懼之『色』。

誰都可以想象,但誰也不願意去想象,他們臨死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隨著探查的深入,蕭逸才等年歲稍長的人又相繼在這裏發現了更多的魔教成名人物,包括毒神的三大弟子、合歡派裏許多重要人物,倒是鬼王宗那邊,雖然穿著鬼王宗服飾的弟子死亡極多,但成名的人物屍骨卻極少發現。

眾人慢慢地聚集到靈堂前方,看到周圍的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蕭逸才澀聲道:“這裏死了很多人,魔教重要的人物都在這裏了,萬毒門好像全死了。”

旁邊的燕虹臉『色』白的嚇人,低聲道:“那邊也是一樣,合歡派也死了不少,連三妙夫人都、都在那裏……”

陸雪琪的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神情複雜變化,看去又是不忍,又是惡心,更不知怎麽,她似還有幾分害怕。在最後一個走回眾人這裏之後,她忽然道:“有沒有看到鬼王宗的人?”

眾人一起搖頭,隨即都怔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洵臉『色』忽然更加難看起來。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對陸雪琪道:“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死了不少,但好像沒看到……成名人物的屍體。”

陸雪琪麵『色』一緩,但旁邊的李洵眼中忽地精光大盛,冷冷道:“蕭師兄,你難道忘了這些獸妖都是吃人的嗎,一路之上我們進來,看到了多少白骨,誰知道那些鬼王宗妖孽,會不會已經被……”

“哇!”一聲呼喊打斷了李洵的話,卻是燕虹突然忍耐不住,又跑到牆角嘔吐出來,李洵怔了一下,忽地歎息一聲,住口不說了。

法相麵有不忍之『色』,和法善兩個人一起低聲頌讀佛號,誰都知道,李洵話雖然說的難聽,但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蕭逸才、林驚羽等人麵『色』複雜,都慢慢低下頭去,隻有陸雪琪麵容慘淡,臉上蒼白的更無一絲血『色』,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隻是這個清冷女子卻沒有低頭,她慢慢抬頭,向天仰望,那一片無垠青天上,就連山穀上方的雲彩看去都是血紅『色』的。

陸雪琪的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要呼喊什麽,可是,終究是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