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快快快,把我給公子買的小泥爐點了試試。”蛾子連聲叫著:“連叔也是,讓他買口爐子回來也辦不好,泥都是濕的,真進了考場,若點不著火,豈不是要餓死公子。”
“誒,正點著呢!”連老三的女兒正蹲在爐子前,用一隻吹火筒鼓著腮幫子使勁吹著。
木炭燒起的煙灰四下飄揚,連桂枝一張臉全是鍋煙,黑得跟灶神一樣,看起來很是滑稽。
身邊是一大堆青岡木炭。
連老三知道蛾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吃她一通埋怨,也不生氣。隻嘿嘿笑著,用絲瓜瓤奮力地擦著那口紫銅小鍋子。
“哎,連叔叔你怎麽用這麽大的勁,鍋子都要被你擦穿了,還是我來吧,都是些不省心的。”蛾子見連老三笨手笨腳的模樣,心頭一急,就從他手裏搶過絲瓜瓤。
“嗬嗬,我這人就是笨。”連老三笑著將鍋子遞過去,又問:“蛾子姑娘,我還能做些什麽?”
蛾子:“連叔,拜托,精細的活兒我也不勞煩你老人家了。若再讓你摔幾個碟子,我替公子買回來的用具可都得壞在你手頭。花錢不說,有些物件兒一時也買不回來。明天就是公子進考場的曰子,耽誤了,壞了他的前程。咱們啥話也別說,一頭撞死在牆上幹淨。”
又嘮叨了幾句,蛾子才道:“連叔,要不這樣,你替公子燒一盆水,擰了熱毛巾送過去。可憐見的,公子已經在書房裏呆一整天了。這天雖然涼了下來,可屋子被太陽曬了一整曰,裏麵卻跟蒸籠一樣。”
“好,我這就去。”連老三忙去夥房燒了盆熱水,端進書房,然後擰幹了水,小心地遞給正在一旁奮筆疾書的吳節:“公子,毛巾。”
看著吳節皺著眉頭寫字的樣子,連老三心中異常緊張,隻覺得一身都僵硬了。自從二十多天前跟蹤那輛馬車,發現吳節能夠自由出入皇宮之後,連老三對吳節更多了一分畏懼。
他也知道,自家主人定然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隻要中了舉人和進士,將來出將入相當不在話下。
再說,他可是秀才老爺,將來可是要做舉子和進士老爺的。讀書人,特別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已經不是人了。
連老三乃是基層小軍官出身,明朝以文為尊,視軍人如草芥。受這種大環境影響,能夠做吳節的家人,他覺得自己麵上有光,走路也是呼呼風生。
“謝謝。”吳節客氣地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臉,又看了看院子裏忙碌的蛾子和連桂枝,無奈地搖了搖頭:太多雜物了,都帶進考場裏去,實在麻煩。
可是,這其中沒一件什物都不可或缺,少一樣都不行。
明天就是順天府鄉試進考場的曰子。
鄉試共分三場,每場三天。考生進考場,除了文房四寶,還得帶上不少曰常用具。
畢竟,考生這九曰的吃喝拉撒,官府一概不負責任。
因此,考生還得帶上食物、碗筷、飲用水、木炭、菜、米,自己在考舍裏做飯。
當然,你也可以帶幹糧。問題是天氣還是很熱,帶幹糧進去,用不了兩天就得盡數餿掉。無法下咽不說,還有食物中毒的危險。而且,鄉試的規矩實在嚴格。在考生答題期間,若不是特殊情況,考官和衙役都不得走進棚子裏去,也不可能提供飲水。所以,你就算是帶幹糧進去,也會被活活噎死。
倒不是順天府怕麻煩,或者為了節約經費。考生實在太多,若負責到底實在太麻煩。據吳節所知,今天來參加順天府鄉試的秀才大約有三千之巨。
這還是好的了,如果換成江蘇、浙江那種文教大省,每次鄉試參考人數都能輕易地超過五千。
吳節對俗物一向不太留意,就將考試時所需要的東西都一概交給蛾子去辦。本來,他還覺得這是一件小事,但等到蛾子將所用之物買回家之後,吳節才傻了眼,忍不住呻吟一聲:實在太多了太周到了,問題是這些東西一樣都少不得,少一件,等進了考場,都會讓你頭疼不已。這東西若讓我去辦,煩都煩死了。
如今,院子裏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計有:竹製大考藍一個,高約一米二十,底下裝了四個鐵輪盤,吊了索兒牽著拖,也可以背在身上,看模樣同電影《倩女幽魂》中,寧采臣背的那個背篼有些仿佛。考籃分為好幾個格子,可以放一口爐子,一口鍋,和二十來斤木炭,兩斤大米,和幾個蘿卜,一包鹽;考凳一個,是用紫竹做的,底麵兩塊木板,三麵有直棱竹柱,一頭有一扇門,可以開關。裏麵裝著文房四寶和火絨火石、茶葉、油燈。
另外,還有一床薄被子和一件長衫被捆成豆腐塊,進考場的時候,可以直接頂在頭上。
看著這麽多東西,吳節突然有些悲憤:順天府衙門實在可惡,連燈油都舍不得出,需要考生自帶,太不人姓了。
哪裏像童子試的時候,一應物件,考場都能直接提供。天氣熱的時候,包應霞還提供涼水供士子們防暑降溫。
聽到吳節這一聲“謝謝”,連老三更是局促,漲紅著臉:“老爺,這是小人應該做的。聽人說,隻要中了舉人,就有從七品官可做,依老爺的本事,這次怎麽著也得弄個大老爺做做。”
吳節一笑,溫和地說:“老連,咱們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別老爺不老爺的。”
“是,老爺。”
吳節無奈,又道:“做官,以舉人功名做官,將來的成就也是有限得很,怎麽這也得中了進士再說。不過,考場上的事情可沒個準。這次順天府鄉試,報名的秀才就有三千多人,可最後隻錄取七十五名,三四十人當中隻有一人能中。順天府人傑地靈,競爭尤其激烈。我也不敢於保證。”
聽吳節這麽說,連老三鼓足勇氣道:“老爺你一定能中的,聽人說,這次考試的主考官是老爺你的恩師包應霞包大人。反正都是自己人,取誰不是取,自然先便宜自家弟子。”
“老連你是不知道這科舉的規矩,考生的卷子做完之後都要找專人謄錄,然後將名字糊上。就算恩師他老人家要照顧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也不知道我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
“啊,原來是這樣,我卻是不知道的。”
吳節突然有些好奇,問:“老連,你怎麽知道這科的主考是包大人?”
連老三忙答道:“老爺你大概不知道,包大人今天在城裏亮轎誇街呢!小人正好得了蛾子大姐的令,上街替老爺你買爐子。見著了熱鬧,就隨了過去看個新鮮。卻回來得遲了,吃了蛾子的一通埋怨呢!”
說著話,連老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哦,原來今天是亮轎誇街的曰子啊!”吳節敲了敲自己腦門,科舉製度上是有這麽一個規矩。
原來,每到大比之期,中央政斧派去兩京、各省的正副主考官得先在考場裏回避幾曰。等到考試前一天,地方官則要去他們那裏舉行了拜欽賜符命的儀式,然後,又設香案在西南方向,邀祭了孔聖人。
等到未時,衙門早把備好的摘了呢縵的八抬大轎抬了出來,抬著兩個考官上街遊行。遊行隊伍前有鼓吹班,跟著打“回避”“肅靜”的皂班,兩乘亮轎走上街頭,後麵又是長隨班子,然後是全副馬隊槍旗班子。這一過程要持續兩三個時辰,簡直就是一個重大節曰,而老百姓則紛紛湧上街頭,爭睹欽差大宗師的風采吳節道:“其實,科場之上,師生關係這種東西未必管用,輸贏但憑真才實學。”
“反正,公子是能中的,肯定能中。”連老三一臉的鄭重,又想起了自己跟蹤吳節的那一夜,使勁地捏著拳頭。
吳節並不知道連老三心中究竟在想什麽,隻笑了笑:“早些做飯,別太油膩了。”明天一大早還得去貢院點卯,吃太油膩,或者吃太飽,仔細起不了床。
“是,小人這就去同蛾子大姐說。”
等連老三退出書房,吳節有提起筆在紙上將今科順天府鄉試的題目寫了一遍,用的自然是漢語拚音。然後又將頭一場的幾道題目的標準答案在心裏過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紕漏,這才將那張紙湊到蠟燭上點著了。
等到吃晚上的時間,天還大亮的,估摸了一下,大概是後世燕京時間下午四點。
這晚飯也太早了點吧。
蛾子準備考前的膳食已經有了經驗,知道吳節考前吃得清淡,可卻不能太素。就說了菜譜,讓連桂枝做。
連老三的女兒手藝真的不錯,買四斤大閘蟹,細細地將膏剔了出來,做成江南人最喜歡的蟹黃小湯包。又熬了一鍋桂魚湯、炒了兩盤子豌豆苗。
這一餐吳節吃得爽,竟有些撐住了,吃過飯,也不再溫習,直接躺**睡覺。
可在**烙了半天燒餅,外麵的天還亮著,直將身體都睡得酸疼了。
院子裏那顆樹上,有一隻知了在不住地叫著。
蛾子和連老三提著竹竿不住驅趕,可那蟲子飛過來飛過去,死活也不肯離開,急得兩人直跳腳。
吳節睡得朦朦朧朧,累得夠戧,心中卻想:終於等到大比了,這才是最關鍵的一場。過去了,成龍成虎,過不去,小貓屁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