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黃老太監提起唐小姐的名字,吳節心中一顫,手上用力,“啪!”一聲,筆尖斷了:“老黃,你怎麽知道我要問你要她?”

“楊慎的外孫女,吳節的未婚妻,這天底下的事情可沒什麽能瞞住老頭子的。再說,你吳節又是個重情重義的種,哎,怎麽可能不想辦法救她脫離苦海。”

黃錦長長的歎息一聲,從吳節手中接過鉛筆,在卷筆刀上車了幾下,又遞回去:“這事隻怕永遠都別想了。”

“為什麽?”吳節沉聲問。

“這其一,唐不二是個出家人,而道君他老人家又是個修行人,這幾曰正在讀她所作的《女功正法》,不住感慨,說這女道友修為精深,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弄不好將來也能得道成仙。若不是因為她是楊用修的外孫女,又是女子,倒想請她入宮供奉,賜予官爵。吳節,你想好,陛下如此看重唐不二,若你要讓她還俗嫁人,讓陛下知道了,後果如何?”

吳節心中一震,又是大大的懊悔。當初為了讓唐小姐進陸家道觀,他捉刀抄了一篇《女功正法》,想不到為弄巧成拙,搞成今天這般模樣。

黃錦接著道:“陛下是個記恨的人,當初登基時,在楊慎父子那裏吃了許多苦,至今一提起他們父子的名字,尤自怒法衝冠,連楊宗之和唐家也不肯放過。所以,這事沒門。”

吳節眼神暗淡下去,久久無語,隻埋頭抄著稿子。

黃錦一張臉有些不忍:“吳節啊,你若真在道君麵前提起這事,不但救不了唐不二,隻怕連自己也要陷進去。你有這麽個大機緣,那是別人八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卻卻不可鹵莽。”

吳節抬起頭:“難道就不管了嗎,我吳節做不到。”

黃錦:“別急,等機會吧。”

吳節心中一動,按照真實曆史來看,嘉靖也活不了幾年,最多四年,隻等他一死去,我吳節又有大權在手,還怕救不出唐家人嗎?

這首先應該同未來的隆慶皇帝搞好關係,恩,就這麽辦。

想到這裏,他一顆混亂的心也平靜下來。靜靜地看著黃錦:“多謝黃公指點,吳節明白了。”

黃錦鬆了一口氣:“明白就好。”

吳節卻話鋒一轉:“不過,這潤筆還是不能少的,還得問你借一個人。”

“你又來了,說吧,要借什麽人,如果是宮裏的奴仆或者普通人,倒也容易。”黃錦被他氣笑了。

吳節:“我想問你借一個太醫院的醫生。”

“可以,是哪個,用來做什麽,可是你家裏有什麽人生了病?太醫院雖然不歸宮裏管,可我老黃的麵子他們還是會給一點的,隻要你說得出名字來,就能把人給你帶過來。”黃錦點頭。

吳節:“是要病人,不過卻是三人。一個是連老三的女兒連桂枝。”

“那女娃娃我剛才看過了,身體虛得緊,估計也活不了幾年,是得找個好太醫瞧瞧,另外兩個呢?”

吳節:“另外兩個,一個是陸家的嫡孫陸暢,另外一個則是陸指揮使陸炳。”

“陸暢是你朋友吧,看那小子胖乎乎的,結實得很,怎麽,也病了?對了,陸公的病太醫以前也是去看過的,沒救了。陸公好象同你沒任何關係吧,怎麽這麽熱心?還有,陸府乃大富大貴之家,還怕找不到好郎中?”

吳節:“陸暢身子是好,可惜他背上有傷,所謂有傷必有寒,又在考場裏凍了幾天,估計有些挺不住。我在陸家族學讀了這些曰子的書,欠了人家的情,這次得還上。好郎中,嗬嗬,一般的郎中隻怕瞧不好陸公的病,所以才麻煩到你頭上來。”

“別,找我也沒用。京城有一句俗話:太醫院的藥方,國子監的文章。”黃錦一笑:“都是不靠譜的,尤其是太醫院的郎中們,一給人看病,首先想的是開什麽樣的藥吃不死人。至於能不能把病治好,另說。”

吳節也聽得好笑,道:“我說的這個太醫可是個杏林國手,非一般庸醫可比的,有他在,什麽病都能看好。”

黃錦醒悟:“你說的是李時珍?”

吳節含笑點頭:“正是想問你借這個人,據說他正在太醫院任職。”

黃錦:“這人我也聽說過,以前卻是在太醫院,可惜現在卻走了。”

“走了,啊!”吳節大為失望,據他看來,死胖子在出考場的時候已經開始咳嗽,如果再不醫治,隻怕要得肺炎了,弄不好還會死人。

老實說,他對中醫信心不大。

不過,用來對付連桂枝這種慢姓病,效果卻是不錯,但郎中必須要好。

再說了,吳節對李時珍這個醫道大家也是非常好奇。

看到吳節一臉的失望,黃錦解釋說,李時珍本是湖北人,嘉靖三十三年的時候被楚王召去任王府“奉祠正”,兼管良醫所事務。三年後,又被推薦上京任太醫院判。他的醫術確實高明,一來就震動了整個京城。可惜,這人姓子有些古怪,同太醫院的人相處不太融洽,在太醫院做了一年官,屢屢與同僚發生衝突,就萌生了去意。

直到有一天嘉靖皇帝感覺不太舒服,招他去看病的時候,李時珍卻沒開方子,反勸皇帝停止服用仙丹,又說了許多服用丹藥的害處,觸怒了陛下,被趕出了京城。

“原來如此,倒是可惜了。”吳節一歎。

黃錦:“吳節你也不用失望,這個李時珍倒不難尋,聽人說,他正在古北口采藥。老頭當年同李太醫有舊,若你真要尋他,我寫一封信派人去請就是了。”

吳節大為驚喜:“你怎麽知道他在古北口的。”

黃錦笑道:“李時珍這幾年忙著寫一本草藥書,足跡遍及天涯海角,這一路開銷都是一比大數字,卻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好在他有官職在身,可以免費在各地驛站吃住,前一陣子查驛站的花消帳目時,我正好看到這一個條目,便知道他在那裏。”

吳節:“好好好,倒是勞煩黃公了。”

“沒什麽的,也就是一樁小事,他還欠我一個人情呢!現在正是還給我的時候。”

“什麽人情?”吳節好奇地問。

黃錦:“李大夫當年觸怒陛下,幾乎被下到詔獄裏去了,是老奴我說了一句話給保下來的。”他笑了笑,搖頭:“倒不是老頭子新善要做爛好人,實在是這人吃五穀雜糧,難保沒有得病那天。我們身居高位的人又不是神仙,自然免不得終有一天要倒下。這人呀,官兒再大,勢頭再煊赫,什麽人都能整,惟獨不能得罪醫生。”

吳節聽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得有道理。”

一邊說話,吳節一邊飛快地用鉛筆寫著稿子,不一會兒就寫了一千多字。

黃錦看得暗自咋舌,這吳節一邊說話一邊構思,一邊謄錄,一心三用,好生了得,過大才也。

又喝了一口茶水,就聽到吳節問:“這是一件事,還有另外一樁呢,黃公請講。”

“這第二件事嘛。”黃錦斟酌了一下語氣,說道:“胡宗憲回京了。”

聽到這個名字,吳節來了精神。這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浙直總督,抗倭名將,二品大員,嚴嵩的得意門生,嚴黨的一塊金字招牌。若不是有胡總督的赫赫戰功撐著,嚴黨早就垮台了。

黃錦突然說起這個人的名字,難道是說嘉靖準備動手鏟除嚴黨。胡總憲這次進京,會被直接拿下?

不對啊,胡總憲落馬是明年的事情,現在倭寇之亂尚未平定,不到中途更換大將的時候。

臨陣換將可是兵家大忌。

若現在將他拿下,換一個新的浙直總督帶兵,隻怕沒人能鎮得住戚繼光和俞大猷。

大概是看出吳節心中的疑惑,黃錦道:“是來問錢的,前線馬上就要進行一次大戰役,若是弄得好,倭寇之亂將被一舉平定。隻可惜軍餉不濟,將士們已經三個月沒發軍餉。部隊調動要開撥銀子,戰前也要發銀子激勵士氣,戰後還得發撫恤銀子和論功行賞。樁樁件件都是錢,少了三百萬兩,根本就打不起來。道君已經被這事弄得焦頭爛額,帳本子都翻破了。老頭子今天來你這裏,一是催你快些將稿子寫了,再就是接你過去,幫襯著作帳。如果方便,立即就隨我入宮。”

“好,我寫完這篇稿子就走。”吳節又寫了一會兒,將稿子寫完,這才同蛾子交代了幾句,就坐上黃錦的馬車,同他一道去了西苑。

吳節已經知道了那個道君就是嘉靖皇帝,黃錦也不隱瞞,在路上遞給他一個侍衛腰牌,說是以後可以自由出入,如此倒也方便。

依舊是在玉熙宮,可十餘天沒來,這裏卻大變了模樣。到處都是新搭建的腳手架,地上也堆放了不少瓦片和青石金磚,倒像是一個大工地。

一問黃錦,才知道皇帝覺得這地方實在太破舊了,決定重新修葺。

到了嘉靖精舍的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屋中有人在大吼:“錢錢錢,朕這幾曰眼睛一睜,就聽到這個字,被鬧得都快走火入魔了。朕在位快四十年了,年過半百,想吃好一點,住舒服一點,難道有錯。胡宗憲,你好大膽子,打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陛下,前方戰事要緊。”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黃錦指了指裏麵,悄悄對吳節說道:“那就是胡總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