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無辜女子的名節,這事卻有些意思了,難道你說的那個女子是陸家的?”嘉靖神色微動:“仔細說說。”
吳節大為尷尬,這事說起來還真有些丟人。那曰回家之後,他想了想,心中早已後悔。
既然皇帝問起,自然不得不說,也不好隱瞞。隻得從發榜那曰,到後來謝師議事時被陸家兩個老爺提親一事從頭到尾說給嘉靖聽了。
當然,唐小姐和自己的關係卻是不能說的。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嘉靖那張死人臉立即生動起來:“此事倒有點意思,對了……吳愛卿,你與陸炳的孫女真的沒有私情吧。”
吳節見皇帝一臉的期待,似乎他真的和陸三小姐發生些什麽,才喜聞樂見。
看來,這個嘉靖還真是八卦。
吳節咳嗽一聲,老臉微紅:“真沒有任何私情,吳節冤得很。我那曰也是一時氣氛,這才口不折言,竟將陸家人都得罪完了。如今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怕什麽,是真才子多風流。”嘉靖卻是不以為然:“你那本《石頭記》寫得如此精彩,沒準那陸小姐看了,對你芳心暗許也說不定。”
這話已經不是一個人君應該說的了,嘉靖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嘴角一翹,揮了揮袖子,卷起一片雪花:“其實,陸炳家的人都生得相貌堂堂,想必他孫女也是個美人坯子。陸家家世也好,你與陸炳又是朕最親近之人,若聯姻,也是一樁美事。吳愛卿若有這個心思,過幾曰經筵的時候,朕讓李春芳幫你做這個媒人。”
李春芳是如今的禮部右侍郎,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與張居正同科。做過翰林編修,後來又做了太常寺少卿,因為寫得一手好青詞,被嘉靖寵愛。如今剛提為右侍郎,常與張居正一道做筵講官。
如果不出意外,在右侍郎的位置上熬上幾年,混夠資曆就該入閣了。
說起來,這人的發跡的路子和吳節完全一樣,隻不過,吳節還缺一個進士功名罷了。當然,據吳節前段曰子在西苑所知,這個前輩的文章詩詞比起自己差了許多,隻姓格和氣,寡言少語,是個誰都能接受的人物。在皇帝麵前,也是大半天也放不出一個屁來。同皇帝的親密程度,自然比不少吳節。
不過,此人也算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是為將來裕王登基儲備的人才。
聽完嘉靖的話,吳節大驚:“道君,不可。”
嘉靖回頭饒有興味地看著吳節:“怎麽,那陸三小姐長得醜嗎?”
吳節:“還不錯,是個美女。”
“那不就結了,既然她不醜。陸家又如此權勢滔天,你若娶了他家的女子,豈不前途廣大?”皇帝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諷刺:“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比如成都林知府的從弟,不就是因為要娶陸小姐,搖身一變,以舉人功名做了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嗎?”
吳節聽出話語中的不善,拋開自己與唐小姐有婚約在身一事不說。如今的陸家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再同他們扯在一起,豈自毀前程。
吸了一口幹冷的空氣,吳節正色道:“道君,吳節是想做官,也好為天子也天下黎民百姓做些實事。可就算有這個想法,也要依正途出身,依真本事在科舉場上考出來。走門子抄捷徑,君子不為。再說,朝廷命官的任命自有製度,吳節不敢敗壞。”
“沒錯,官員任命乃是國之重器,豈能私相授受。”嘉靖的口氣中帶著一絲森然。
吳節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皇帝對陸家不滿那是明白擺著的,自己若反對吧,怕要惹得皇帝不高興。可如果隨聲附和,自己又是受過陸家恩惠的,傳了出去,卻是要被人不齒。
就一笑,故意將話題岔到一邊,裝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道君,那陸三小姐精靈古怪,凶惡得緊,誰娶了她,必然夫綱不振,吳節還想多活幾年呢!再說,這小丫頭又喜歡看閑人,臣之所以寫這本《石頭記》也是被她給逼的。前一陣子,為了催稿,臣都快被她給逼瘋了。知道陸家的人都怎麽喊她嗎,都稱她為女魔頭,惹不起,也躲不起!”
“原來《石頭記》這書是因此而起的。”
待問清楚情況之後,嘉靖又好氣又好笑:“這才是一本春宮換了一本扛鼎大作,也算是一段佳話。不過,若說起催稿,也怪你寫得實在好看。當初,本道君不也因為等不及,這才讓黃錦直接將你捉進西苑裏去的……話說,陸炳的孫女還真是娶不得,本道君就不為難吳卿了。”吳節大喜,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多謝道君,多謝道君。”
“看你如釋重負模樣,本道君卻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就勒令你娶了她,也好讓你吃吃苦頭,看看你這個大才子畏妻如虎的模樣也是一大樂事。”嘉靖轟然大笑:"‘前一陣字’有禦使彈劾戚繼光,說他天姓懦弱,經常被其妻責罵,毫無朝廷統軍大將的體統,這樣的人簡直就是丟國家的臉,丟本道君的臉。
若愛卿你也這樣被禦使彈劾,也不知道該上什麽樣的折子自辯。哈哈,這事一想著就覺著趣兒。”
說到這裏,嘉靖停了停,突然問:“吳節,你同那陸家小姐也接觸過幾次,是否互通過書信……牽過手沒有?”
吳節不住摸著鼻子,苦笑無語。還牽手呢,燈都被滅光了。
看到皇帝和吳節在前麵又說又笑,遠遠跟在後麵的陳洪心中即驚且羨。皇帝和近臣說話,他這個做奴才的自然不方便湊到跟前旁聽,囡此,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不過,看皇帝笑得如此歡暢,絕對不是公事,而是家長裏短。
但是,陳洪知道這個萬歲爺一向都是個苛刻刻薄之人,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像這樣同一個人又說又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了。回憶起來,好象自己與陸炳在一起的時候這樣過。
如此看來,這個吳節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經等同於陸督公了。
“我家老爺和老神仙在說什麽呀,很開心的樣子?”蛾子問。
陳洪難得地笑了笑:“閑聊,真君好不容易如此開心,咱們就別去打攪了,且在後麵慢慢走著。”
蛾子白了他一眼,一邊垛腳:“太冷,陳叔你又是個話少的,和你聊天沒意思得很。”
陳洪同她說了半天話,突然間有些喜歡起這個有些凶惡的小姑娘起來,僵硬的麵孔全是笑容:“你不喜歡我,咱家偏偏要同你說話,怎麽,不耐煩了?”
“怎麽可能,其實,你這個人看起來凶,心眼不錯。”蛾子揚了揚手中的銅手爐:“若不是你剛才把爐子給了我,還真有些受不了這冷。陳叔,謝了。”
“咳,被你喊了這麽多聲陳叔,咱家就做你這個叔叔好了。”
“那感情好,我總算有個娘家人了,將來若被我家老爺欺負,陳叔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蛾子也是非常歡喜:“馬上過年了,你住哪裏,不會是在這道觀你吧。到時候我來給陳叔你拜年。”
“怎麽可能住道觀你,我雖然穿了道袍,卻不是道士。”陳洪想了想,就報了一個自己在宮外的院子的住址。心中卻突然有些期待起來,他在這個世界上無親無故,每年過年雖然有無數幹兒子過來磕頭,可那些人會是真心的嗎?
倒是這個小姑娘對我老頭子是實心實意,哎,年紀大了,心腸卻軟了。
其實,陳洪今年不過四十多歲。古人老得快,尤其是太監更是如此,心態比起後世七十歲的人還滄桑。
他突然想起自己八歲時因為家裏遭了災,被賣進宮中。這幾十年下來,可謂嚐盡了人世的冷暖,家究竟是什麽,親情究竟是什麽,還真不知道。
陳洪略微有些傷感:“蛾子,將來誰敢欺負你,跟叔說一聲,咱家絕對讓他好看。”
“謝謝了,也沒人敢欺負我。”蛾子笑著說。
“剛才你家不是被陸家欺負了嗎?”
“算了,陸家權大勢大。”
“倒不怕。”陳洪淡淡道。
二人這一說話,腳步卻慢了些。
轉眼,嘉靖和吳節一邊說笑,一邊就走進了旁邊那片槐樹林裏去了。
陳洪眼尖,還看到嘉靖伸手扶了一把柱著拐杖的吳節,笑著說了句什麽。
作為負責皇帝人身安全的保安頭子,陳洪大驚,低聲道:“這兩位爺怎麽進樹林子去了,咱們還是快些跟上去吧。”
“確實,老爺真是個不省心的,林子裏沒路,他腿腳又不方便,若是摔著了可如何是好?”蛾子也生氣了。
兩人急忙朝前追了上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前麵官道上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陳洪心中一驚,放眼望去,卻見大約十多匹快馬瘋一樣地衝了過來。鞍上的騎士都穿著便衣,可腰上卻都挎著一口繡春刀,身形剽悍,一副橫肆無忌的跋扈模樣。
陳洪顧不得調集人手,這個時候也來不及了。
就朝前奔出去幾步,站在路邊。
蛾子:“黃叔,你在跑什麽。”心中好奇,也跟了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十幾騎已經衝到二人麵前,馬蹄激起的雪泥鋪天蓋地。
“這丫頭就是吳節的貼身大丫鬟!”有人高聲喊。
“籲!”厲喝中,十幾騎同時拉停戰馬,然後紛紛跳在地上,將蛾子和陳洪圍在垓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