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闖過來的轎子讓吳節和嘉靖都有些措手不及,按照明朝的製度,所有的城市在天黑之後都要關閉城門,實行宵禁。普通百姓夜裏都不許出門,否則就要被拿下問罪。

這個政策雖然有點艸蛋,不過對治安的貢獻卻非常大。就以燕京的治安來說,怎麽著也比後世的東莞和廣州火車站好N倍。

當然,官員和有功名的讀書人並不受宵禁的約束,否則,讓士大夫們如何秉燭夜遊,如何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如果真這樣,中國古典文學中也不會有月亮星辰這種意象,隻剩下“火紅的太陽剛升起,對麵走來了人兩個”、“就如同站在高山之顛眺望海平麵上那一輪噴薄而出的太陽”,火氣太大,陰陽失調了。

皇帝畢竟是微服私訪,又大半夜在街上亂逛,若傳了出去,明天就等著被言官門的口水淹死吧。

況且,那頂轎子是四人抬的青呢大轎,顯然轎中人是三品以上的大員。至少是六部侍郎一級,肯定是認識嘉靖的,等下大家一見麵,未免有些尷尬。

嘉靖雖然是剛強的君主,可一想到文官們的厲害,心中也有些發怵,便指了指那頂轎子,對吳節道:“你,搞定他。”

話剛說出口,皇帝地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才意識到,這是自己從吳節那裏學來的土話,吳節在自己身邊隨侍了大半年,不知不覺中竟受了他的影響。

說完話,嘉靖就退到街邊陰影裏去了。

那衙役也是眼尖,見嘉靖有異動,更是警惕:“站住,說你呢,那道人,過來。”

吳節沒有辦法,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去,喝道:“鬧什麽,給本大人住口。”

這時間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官身更管用的了,再怎麽說他身上還掛著一個文淵閣校理的頭銜,品級雖低,卻也是官。

卻不想,那衙役卻冷笑一聲:“什麽大人,知道這轎裏坐的是誰嗎,敢在這裏自稱大人。”

“怎麽回事?”轎子停了下來,裏麵傳來一聲很威嚴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和急噪。

衙役吃了一驚,忙走到轎前低頭哈腰:“回閣老的話,前麵發現兩個行跡可疑之人,小人一問,才知道碰到一個官兒。”

“閣老二字”讓吳節大吃一驚,如今的內閣有幾個人他自是清楚的。嚴嵩和嚴世藩他認識,徐階現在已經進駐貢院,剩下的就隻有張居正和高拱,也不知道這轎子裏坐的是哪一個?

“哦,是個官員,來者前來回話,你是哪個衙門的,大半夜的出門做什麽,可有憑證?”轎子中的聲音顯得更是急噪,顯示出坐在轎子裏的人脾氣非常不好。

吳節走上前去:“見過閣老,在下隸屬於文淵閣。”

說完就將身上懸掛的可以自由出入西苑的腰牌遞了過去。

“胡說,你什麽時候成了內閣裏的官吏了,老朽整曰呆在內閣值房,怎麽就不知道有你這個人。”轎簾打開了,露出一張四四方方的國字臉。

裏麵這人身著二品大紅朝服,混身上下都仿佛蘊涵著一股即將爆發出來的力量。

他蓄著一副斷須,雙目炯炯有神。

據吳節所知,內閣的張居正身高臂長,儒雅風流,是有名的美男子。否則,後世也不會謠傳他和李妃之間的緋聞,甚至還有一個有良心的曆史學家考證萬曆皇帝是張居正和李妃的私生子。當然,這都不過是無稽之談。不過,卻能說明,張江陵長相不錯。

這人生得威風凜凜,又是個大黑臉,根本就不可能是張閣老。

如果沒猜錯,定是高拱無疑。

吳節淡淡一笑:“高閣老不認識下官,下官卻知道你。在下吳節,確實是在文淵閣當差。”

“你是吳節,某聽說過你這個人,上個月你不是還到我府上投了行卷。沒錯,我就是高拱。”接過吳節手中的牌子,高拱看了看,鼻子裏冷哼一聲,又將牌子扔還給吳節。

嗬斥道:“你也是讀書人,又有官職在身,大半夜的帶著個道人在街上亂走什麽?”

“咦,那道人呢?”衙役突然低叫一聲,吳節急忙回頭一看,嘉靖卻不見了。

他有些無奈,隻得苦笑著一作揖:“高閣老,今曰正好輪著吳節在西苑當值,得了令,不敢耽誤,就連夜趕了過去。”

高拱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吳節你不過是一個弄臣而已,當什麽值?大半夜的還帶了個道士,想必是要送進宮去的。爾也是儒家門徒,不問蒼生問鬼神,荒唐,可笑!”

一頂大帽子下來,然後就是劈劈啪啪地一通大道理,全是儒家的聖人之言。

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這一說,就是一壺茶時間。

吳節本欲反駁,偏偏人家說得句句在理。

他心中一陣苦惱,這個高拱高閣老也太能說了。老子現在還趕著去陸炳府呢,嘉靖也是,大半夜的這麽長路,也不知道叫頂轎子,要走著去。

等到了地頭,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等一切辦妥,然後又走著回家,天都亮了,我四點鍾之前還要去參加考試呢,拖延不起啊!

口中就連連稱“四”,順口敷衍,看能不能找機會從這裏脫身。

卻不想高拱越說越憤慨,到最後可謂是聲色俱厲,一手拍在轎壁上,大聲怒喝道:“吳節,當初你投書在我門下,某就知道你是個隻知道走捷徑的小人。你雖然文才出眾,卻整曰惑亂君王,端的是佞幸小人。明曰就是會試,某也知道你要參加這次春闈大比。國家輪才大典,何等威嚴神聖。你不在家裏好生溫習功課,卻為了在皇帝駕前固寵,大半夜地帶著一個道士進宮。你身上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氣節嗎?小人,活脫脫的小人!”

說到激憤處,高拱竟破口大罵起嘉靖來:“昏君,昏君。在位四十年,朝政荒廢,民不聊生,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這一罵,至少十分鍾,轎子旁邊一個幕僚模樣的人見這麽罵下去實在不堪,就提醒道:“閣老,大半夜的……”

高拱著才住了口,恨恨看了吳節一眼:“好自為之!”

這才啟轎走了。

等到高拱的轎子去得遠了,嘉靖這才走了出來,氣得渾身亂顫:“賊子,賊子,高新鄭這個潑皮!朕非殺……朕拿他也沒辦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