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11月14日,年僅38歲的光緒皇帝去世。僅僅一天以後,統治了中國長達47年之久的慈禧太後也駕崩了。慈禧在彌留之際,立三歲的溥儀為皇帝,而溥儀的父親載灃出任攝政王。載灃一上台,就以雷霆手段裁撤近畿各省的新軍督練所,命各省新軍歸陸軍部統轄,自封“代理統率陸海軍大元帥”,將袁世凱所轄的北洋新軍六鎮中的四鎮收歸陸軍部,成立了軍諮處,控製了全國海陸軍的調動之權,讓兩個弟弟載洵、載濤分管海軍和軍諮府,形成弟兄三人分攬軍政大權的局麵。
1908年12月初的一天夜裏,馬上就到年關了,攝政王載灃緊急召集了自己的弟弟七貝勒載濤過府,誰知載濤剛一進門,攝政王就說了一句讓他大吃一驚的話。載灃想要從德國引進18門150毫米野戰重炮和24到30挺馬克沁式重機槍,要知道這在當時的中國以至亞洲國家,都是絕無僅有的武器。載濤聽完一陣緊張,不知自己的哥哥要武器何用?載灃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用意,他想要建立一支幾萬人的神秘軍隊,給這支部隊最好的軍裝、最好的武器裝備,而訓練大臣不僅可以領薪水,還可以領公費餉銀,薪水每月200兩到1000兩不等,而清末新軍的總統領的薪水也不過600兩,軍隊的名字就叫皇家禁衛軍,載灃自命為禁衛軍大統領,僅次於自己的訓練大臣一職需要一個可靠信任的人來擔任,他希望由弟弟載濤來擔任。
載濤一聽到這個軍隊的名字,頓感熱血沸騰,他談到了當年光緒皇帝手中隻有守衛皇宮的侍衛親軍幾十人,並沒有掌控部隊的指揮權。光緒帝正是因為手裏沒有一兵一卒,導致戊戌變法失敗。載灃又說到自己當年在德國見識了德皇室的威嚴,以及皇室近衛軍的精良剽悍,認識到皇室必須掌握兵權,而革新武備則是首要之事。
因此,載灃一上台就迫不及待地想組建禁衛軍,載濤受命之後便立即說道:“咱可得保住皇上。保住了皇上,就保住了您的攝政王,也就保住了咱哥兒幾個!”其實,除了要保衛皇家之外,載灃、載濤兄弟建立皇家禁衛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原來,此時的載灃剛剛用“足疾”的借口罷黜了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權傾朝野的袁世凱,讓他告老還鄉,然後詔告天下,自己代替皇帝溥儀行大元帥之職,把全國軍隊的統帥權抓在手上。
載灃和載濤本以為皇族已經控製了軍隊,控製了局勢,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輕易動搖袁世凱的勢力,談何容易。他們發現北洋軍袁世凱舊部根本不聽他們的指揮。
袁世凱剛被罷免,載灃就接到了包括馮國璋在內近四十多名北洋軍閥的辭表。此外還接到密電,上麵說段祺瑞和曹錕等北洋軍各鎮領軍將領在看了罷免袁世凱的報道之後,都借此鼓動中下層的官兵不服上層八旗將軍的管製,從而使得整個北洋軍利用官民輿論的壓力向他發出攻擊。
尤其是段祺瑞,對載灃和載濤兄弟更是十分不屑。當年《辛醜條約》簽成後,慈禧太後和光緒帝移駕回京,段祺瑞奉袁世凱之命,率部在道路兩旁立正行禮。當時還是醇親王的載灃見了,當場就責問他:“這是你的部隊嗎?見了兩宮聖駕為何不下跪?”段祺瑞說:“北洋新軍是按照德式操典訓練的,根據操典規定,軍儀就是最高禮節。”載灃聽了之後大怒:“難道大清的新軍僅有你一家?”載灃覺得自己不但是親王,還是當朝皇帝光緒的親弟弟,單憑這個身份就能鎮住北洋軍,誰知段祺瑞仍然毫不客氣地給頂了回去:“別的新軍如何,屬下不清楚,但我這是按操典規則行事。”“大膽!”載灃頓時被對方的倔強態度給激怒了。
就在眾人都替段祺瑞擔心的時候,有人出來給他解了圍,坐在轎子裏的慈禧太後傳下話來:“新練之洋隊參用西法,訓練有素,堪為棟梁。”連慈禧太後都對北洋新軍忌憚三分,載灃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從此,載灃與段祺瑞等北洋軍閥結下了梁子。
載灃當上大元帥後,段祺瑞竟然唆使部隊搗亂,載灃隨即以明升暗降的手段,任命段祺瑞為江北提督,將他調離北京。載灃和載濤兄弟不明白,北洋新軍為何如此效忠一個被罷官免職的袁世凱?
當時北京周圍新建陸軍一共有六鎮,其中有五鎮是袁世凱的私人勢力。東三省、直隸、山東的總督、巡撫也大多是袁世凱的心腹親信,袁世凱實際上控製了清政府北方的軍政大權。平時袁世凱灌輸給士兵的思想是,他們吃的是袁世凱的飯,穿的是袁世凱的衣服,有的甚至還供奉有袁世凱的牌位,北洋各部隻知有袁宮保,不知有朝廷。
而袁世凱被罷免回到河南老家之後,表麵上在悠然地釣魚,其實卻在家中設有私人電台,隨時截獲清廷的最新動向,遙控指揮京城的一舉一動。外麵的時政報紙,他也是每張都不落下,必定認真閱讀。北洋軍官或本人或派遣幕僚,經常會在袁世凱的隱居處悄悄露麵,向他秘密匯報外麵的情況,並聽取下一步指示。河南的那個小村,其實變相地成了當時的一個“政治中心”。
為了鎮住北洋軍,防止軍隊造反,傷害皇室宗親,攝政王載灃和載濤召集滿族貴族子弟,短短兩個月編成了禁衛軍,禁衛軍全部由滿族人組成,大約有一萬兩千多人,由載灃的弟弟載濤擔任統帥。這支軍隊可以說是當時裝備最精良的軍隊,無論是武器還是訓練,全部采取西洋模式。
● 黎元洪
為了更好地訓練禁衛軍,清政府派出了載濤、李經邁和哈漢章等人到德國考察,購買武器和招攬人才。1911年7月24日,禁衛軍訓練大臣載濤身著戎裝,按照閱兵流程,請載灃奔赴德勝門兩旗校場,親自檢閱訓練已久的皇家禁衛軍。官兵們穿著嶄新的軍服,整齊劃一,看上去十分武威,攝政王看著這支由自己和弟弟載濤一手培養出來的軍隊,深感欣慰,也對大清朝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作為護衛清帝國皇室的盾牌,載濤領導的禁衛軍跟袁世凱領導的北洋六鎮不同,它是一支直接受皇室掌控的軍隊。為了加強軍備,載濤還從德國購進了當時最先進的馬克沁機槍。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掌權僅僅幾個月後,皇家禁衛軍的軍權就被袁世凱騙走了,這是怎麽回事呢?
從歐洲留學參觀回國後,載濤又被自己六歲的侄子宣統皇帝溥儀任命為軍諮大臣,協助哥哥攝政王載灃統轄陸軍和海軍,這個職位相當於國家軍隊總參謀長一職,在軍隊中的權力僅次於攝政王載灃,載濤儼然陸海軍聯合總參謀。
此時的他年僅24歲,自然是十分得意。但是,隨著各種不平等條約的簽訂,社會矛盾越來越突出,清政府的統治已經處於風雨飄搖的狀態。
為了重振八旗雄風,攝政王載灃決定在直隸永平府管轄內的灤州調集禁衛軍及北京附近各鎮的數萬軍隊,舉行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習,清政府稱為“灤州秋操”。載灃、載濤等滿族皇室急於利用這次秋操,重拾自信心,對抗袁世凱,借此炫耀武力,震懾全國。
灤州位於灤河下遊西岸,水陸兩通,自古就是連接關內外的咽喉要道,是通往北京、東北的重要門戶,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載灃對這次秋操非常重視,並寄予厚望,親自委派軍諮大臣七弟載濤為閱操大元帥,並為這次秋操撥款1800萬銀元,是前幾次秋操的總和。
在秋操開始的前兩天,攝政王載灃召見軍諮大臣載濤,再次懇切囑咐,這次任務一定要慎重,否則,不單單是新軍名譽掃地,與國家前途命運也大有關係。接到任務的載濤信心滿滿地出發了。這次清政府動用山炮608尊、陸炮720尊、步槍28582支,雇用民夫19488人次,載濤決定分成東、西兩路軍隊,各自操演戰法。
誰知,正當載濤準備帶領軍隊在操練場大展拳腳的時候,1911年10月10日,武昌城的一聲炮響,打碎了載濤的軍隊夢。淩晨,一陣急促的電話把載濤從睡夢中驚醒,電話是北京軍諮府打來的,說湖北新軍兵變,成立了軍政府,黎元洪被推為大都督。攝政王載灃讓他趕緊停止灤州秋操,緊急回京商量對策。驚慌失措的載濤,還未來得及跟操練的士兵打招呼,就帶著李鴻章的兒子李經邁等人,從訓練場地飛奔到火車站,坐著隻有火車頭和兩節車廂的列車,連夜冒險回到了北京。
武昌城內兵變後,朝廷上下一片嘩然。載濤一見到載灃,就拿出地圖,主張從河南和京畿附近調動兵力,鎮壓武昌的造反,但內閣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卻極力反對,他擔心這些兵力一旦調離,隻剩載濤領導的禁衛軍控製京城,會借機除掉與載濤不和的自己。武昌城內廝殺不斷,朝堂上爭論不已,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時,各種小道消息相繼傳來,北京城內的銀行到處都是民眾帶著鈔票來兌換金條,還有人害怕革命黨打到北京來,因此將自己的金銀財寶都偷偷運到天津、奉天等地,許多皇親國戚如慶親王奕劻、慈禧太後的族親那桐等人也跑去銀行大量提取金條。
就在載灃、載濤等人焦急萬分的時候,秋操的場地灤州又傳來了一個讓載濤震驚不已的消息,參加演習的第六鎮統製吳祿貞、第二十鎮統製張紹曾和第二混成協統領藍天蔚三人,秘密決定在開操之時,用實彈來攻擊西軍。他們打算掃清禁衛軍後整軍入京,直取首都,以達到與武昌城兵變一樣的效果,使得清廷首尾難顧。載濤還沒來得及派出軍隊去鎮壓武昌的兵變,就要先派兵肅清靠近北京城的灤州兵變。
攝政王載灃在倉皇失措之下,被迫同意啟用袁世凱出任內閣總理大臣。回到北京的袁世凱通過組織責任內閣,掌握了除載濤掌握的禁衛軍之外幾乎所有的兵權。袁世凱深深感受到了威脅,為了鏟除這支禁衛軍,更確切地說是為了奪取禁衛軍的指揮權,他費盡心機地想了一個辦法。
在南方的革命軍鬧得沸沸揚揚之時,北京城開始流傳這樣一條流言:朝廷要派載濤貝勒率領禁衛軍出征,前去鎮壓南方的“革命黨”。原來這是袁世凱為了取得載濤的禁衛軍權力,用的一個計謀,他上奏皇帝說:“禁衛軍訓練得當,裝備精良,若能出征鎮壓革命黨,必然大勝而歸!”袁世凱的這一做法,讓隻領過兵卻沒有實戰經驗的載濤嚇得乖乖地交出了軍諮府和禁衛軍的一切軍權。
此時的載濤深知自己解除了兵權,正好落了袁世凱的下懷。為此,他留了個心眼,要選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執掌禁衛軍,關鍵時候能站在皇室這邊。載濤與哥哥載灃選來選去,他們把目光瞄準了一個人——內閣協理大臣徐世昌。徐世昌是袁世凱的故友,兩人私交甚密,那麽,載濤兄弟二人為何要把最重要的軍隊交托給這樣一個人呢?
原來,早在徐世昌就任東三省總督時,知道載灃、載濤兄弟幾人都是出過國留過洋的,他揣摩皇室心思,大搞形象工程,在奉天也就是現在的沈陽城裏,建造了一座西式的奉天公署大樓,樓中又采購各種西式物品,使得辦公場所華麗宏偉,其他省份沒有能比的。此外,宴請客人采用全套西餐器具,並伴奏西樂。一次,載濤從歐洲考察歸來時,途經奉天,見馬路、電燈、軍警無不具備,房屋建築都是歐式的,讓他“直把沈陽作巴黎”。因此,他對徐世昌大加讚賞,更是在五哥攝政王載灃麵前舉薦這位能人。
載灃也把徐世昌樹為朝廷學習的典型,加上像載振、載洵、那桐等皇親國戚早已被徐世昌賄賂了大量錢財,天天在載灃耳邊說徐世昌的好話,於是載灃和載濤始終相信徐世昌是忠於大清的人。也因為這樣,在袁世凱被罷黜之後,與他交好的徐世昌不僅沒有受到牽連,反而步步高升,甚至在清朝組成的皇族內閣中僅次於慶親王奕劻和那桐,擔任內閣協理大臣,成為漢族官員中官職最高的人。載灃為了籠絡徐世昌,先是破例賞賜他入值時在宮中用膳的特權,後又授予他太子太保之位,而載濤也一心把自己訓練的禁衛軍托付給老朋友徐世昌。
● 1905年底巡警部改稱民政部時,官員們在民政司前合影。前排右起:補巡警部右參議吳廷燮、右侍郎趙秉鈞、兼署巡警部尚書那桐、巡警部尚書徐世昌、左侍郎毓朗、尚書耆尚
● 1911年初清朝政府派大臣載洵等校閱陸軍,圖為校閱陸軍大臣合影。左起:蔭昌、載搏、載洵、奕壽、載濤、麟公、帕王、譚學衡
誰知,徐世昌在接過禁衛軍大權之後,立馬就變了臉,不僅完全無視攝政王載灃的暗中授意和指揮,就連舉薦者載濤的話也不買賬。徐世昌自己牢牢把握了禁衛軍之後,轉手就送給了袁世凱。此時的載濤才明白,自己看錯了人。更讓他氣憤的是,後來他打聽到,給袁世凱“獻策”放出流言嚇唬他的人,正是這個徐世昌。
不僅如此,為了盡快逼迫宣統皇帝溥儀遜位,徐世昌為袁世凱想了個辦法,他讓袁世凱命令北洋軍閥段祺瑞出麵領銜,以64個北洋將領聯名通電要求皇帝退位。在種種壓力之下,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後頒布《退位詔書》,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皇權統治。
而據袁世凱的心腹梁士詒爆料,退位詔本由張謇起草,徐世昌又偷偷加入一句,強調袁世凱的政權是取之於清廷,並非得之於民軍。就這樣,載灃和載濤兄弟二人被徐世昌耍了陰招,失去了軍權。那麽,掌控幾萬兵馬的堂堂皇城禁衛軍首領,怎麽被袁世凱的一道奏折就嚇得丟盔棄甲了呢?這還得從載濤小時候的經曆說起。
載濤出生於1887年,三歲時,就被哥哥光緒皇帝封為二等鎮國將軍,十五歲又晉封多羅貝勒,十七歲進入陸軍貴胄學堂學習軍事,他一點兒實戰經驗都沒有,就已經身居高位。載濤是自幼在母親懷裏長大的孩子,誰知,十一歲的時候,沒有任何先兆,慈禧太後一道懿旨就把他過繼給了嘉慶皇帝之孫奕謨為嗣子。消息傳來,劉佳氏哭得死去活來。
奕謨夫婦無兒無女,對載濤寵愛備至。然而,由於奕謨作畫題詩諷刺慈禧太後,惹惱了慈禧,因此一道懿旨,載濤又被過繼給鍾郡王奕詒為嗣。奕詒早已經病逝,載濤隻能一個人生活,在第二次過繼之後,養父母奕謨夫婦難以承受刺激,雙雙辭世。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已經十六七歲的載濤深受打擊,但迫於慈禧太後的**威,他也隻能委曲求全。這些經曆對載濤終身性格的形成產生了重大影響,怕事、躲事,也就成為了載濤人生中的“座右銘”。因此,在袁世凱讓自己帶兵去鎮壓武昌革命黨時,載濤選擇了辭職。
清帝退位後,許多皇族如溥偉、善耆等都在積極尋求複辟,而載濤這位皇族重臣卻賦閑家中,雖然沒了官職,但身為皇族,每月仍有800大洋的薪水,生活還算優裕。家裏來了客人,他還會親自下廚房掌勺,不單是宮廷禦膳,甚至連西餐都能做上幾樣。誰知,正當載濤一心過著閑適的王爺生活時,遜清朝廷又發生了重大變故。
1924年11月5日,直係軍閥將領馮玉祥在北京發動政變,同時下達命令,把清朝末代皇帝溥儀驅逐出紫禁城,取消對皇室的一切優厚待遇。馮玉祥派鹿鍾麟帶兵包圍了紫禁城,逼溥儀離宮。當天下午,溥儀被監護著離開皇宮紫禁城。
當溥儀被荷槍實彈的馮玉祥逼出紫禁城後,身為皇帝七叔的載濤又要為這個侄子的命運而操心。載濤一邊為侄子籌謀,一邊跟哥哥載灃商量法子。誰知此時溥儀卻瞞著父親載灃和七叔載濤,被日本人的花言巧語迷了心竅,不久又在日本人的安排下留書出走,去長春當了日本人的傀儡。
眼看著溥儀和日本人越走越近,載濤有心提醒提醒這位皇帝侄子,便通過五哥載灃給溥儀傳話,不料這一舉動卻觸怒了鬼迷心竅的溥儀。溥儀大發雷霆,直呼其名道:“載濤有什麽話不好對我直接講明的?非要王爺來說?”載灃替七弟回護道:“是載濤不敢直說,這才叫我來轉話的。”不料溥儀拍案而起,曆數了載濤以往說過的壞話,並發布了一道言辭激烈的“手諭”:“載濤非但不以祖宗之事為念,今日所說,實屬目無聖上。”
麵對溥儀的訓斥,載濤也隻好忍氣吞聲。其實當時載濤和溥儀的關係,在一張照片中有所體現。這張照片是溥儀到達天津後,眾人為他祝壽時拍攝的。照片中溥儀端坐中央,而在溥儀左上方的載濤雖然站著,但呈前倨狀,神色中透著一股戰戰兢兢,卑躬屈膝。
溥儀到了長春後,邀請皇叔載濤前往任職,而經曆了各種變故之後的載濤變得能夠洞察先機,逐漸成熟起來,這次他拒絕了溥儀的邀請,沒有追隨。但是,每年溥儀的生日,載濤會帶著愛新覺羅家族的族人前往長春,為溥儀祝壽。誰知,載濤在溥儀生日會上一次不經意的舉動,卻徹底破壞了自己跟溥儀的關係。
一次,溥儀過生日,特意請來了日本滑冰隊表演。就在大家看滑冰的時候,載濤麵見溥儀之前與吉岡安直等日本軍官打招呼,表示禮貌,溥儀最初沒有在意。按照規定,沒有溥儀的允許,臣子沒向自己拜見之前,是不能隨便跟日本人打招呼的,這屬於“君前失禮”。溥儀身邊的侄子小瑞子為了邀功,就悄悄地跟溥儀匯報了這件事,溥儀本不想責備載濤,誰知載濤“不識時務”地問了小瑞子一句:“你方才說些啥?”溥儀一聽,勃然大怒,猛拍桌子,大聲說道:“載濤,給你臉,不要臉,還有夠嗎?你眼裏還有我嗎?”一句話,嚇得載濤趕緊雙腿跪地謝罪,誰知溥儀越說越氣,站起來吼道:“你眼裏沒有我,就是沒有德宗景皇帝,就是沒有穆宗毅皇帝!”載濤聽到溥儀的訓斥後,心中憤憤不已——你自己被日本人控製,心中鬱悶,卻找我借機發泄。從此,載濤再也沒去過長春為溥儀賀壽。
溥儀出走後,清室優待條件成為了一張廢紙,許多末代皇族上下幾十口人坐吃山空,生活也日漸困頓,載濤也不例外。載濤全家三十多口人,對於斷了俸祿、又沒有進項的載濤來說,經濟收入每況愈下。為了維持生計,他開始變賣家裏的產業,汽車、愛馬、戲服、古董,甚至房子,這些都相繼換作了家中的口糧。沒有了收入來源,載濤以及一家老少是怎麽存活下來的呢?
天津時期溥儀與叔叔載濤(左三)等
● 載洵、載灃、載濤、載振、那桐、徐世昌、瞿鴻機、袁世凱等人與日、俄、德軍官合影
最落魄的時候,天還不亮,德勝門外的鬼市一如既往的人聲嘈雜,載濤來得並不算晚,他先放下自行車,又找了個空位置,打開包袱皮,把幾件舊衣服和舊擺設擱在上麵,等著客人上門,偶爾也有人過來問問價格,但買的人卻沒有。直到太陽高照,載濤的小攤還是一直沒開張,這時,遠處走來一個身穿大褂的長須老人,朝著載濤一個勁兒端詳,“哎呀,您不是濤貝勒嗎?久違,久違。”
原來這人也是一位皇族後裔,他這一聲招呼可驚動了周圍的攤主,身旁這位貌不驚人的攤主竟是赫赫有名的“濤貝勒”。人們紛紛過來打招呼,有人叫他濤貝勒,有人叫他濤七爺,也有不知底細的叫他王爺。
載濤朝大家拱拱手:“各位爺們兒,可別叫我濤貝勒了,這種稱呼早就過時了,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從此以後,載濤還有了一項特權,每次過來擺攤,周圍的小商販們總是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他,老北京人對他這個舊日的皇族總是抱著那麽一絲的同情。他的主顧也逐漸多了起來。
誰知民國政府各軍閥混戰,整個中國陷入了兵荒馬亂的年代,載濤家裏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也賣不了幾個錢。為了降低生活成本,載濤索性搬到了京郊小湯山先祖墓地的陽宅居住。1933年初春的一天,北京的天氣還透著些陰冷,在位於北京北郊的小湯山大柳村載濤家裏,來了三個不速之客,為首的是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後麵則是他的兩個隨從。
寒暄幾句之後,中年男人便開始滔滔不絕地遊說,而院主人對他所講的東西卻並不感興趣。在兩人爭執幾句之後,中年男人突然拔出手槍,用槍口對準了院主人。
這名持槍的中年男人叫土肥原賢二,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被執行絞刑的七名甲級戰犯之一,而此時,他的身份是位高權重的日本駐奉天的特務機關長。是什麽原因讓土肥原賢二對載濤拔槍相向呢?
原來,土肥原賢二想要說動載濤前去長春為溥儀任職,隻要去東北,自然是高官厚祿不在話下,立馬就能擺脫目前的困境。當土肥原賢二說明來意之後,載濤硬氣地回道:“我身體不好,斷然無法遵命。”土肥原賢二這位特務機關長決定用武力成事,他深知載濤膽小懦弱的性格,當初連帶兵打仗都怕得要辭官,如今自己拿槍對著他,直接麵對死亡,載濤還不得乖乖就範?
令土肥原賢二沒有想到的是,載濤一反平日裏的膽小怕事,而是拍著胸脯說道:“來吧,我奉陪。既然我來到了先祖的墓地,就沒想活著回京城!”土肥原賢二斷然沒有想到載濤會有如此硬氣的反應,這讓他的處境變得很尷尬。他此行的目的是來勸說載濤去東北任職,而不是殺了載濤,況且殺掉載濤引發的一係列影響是他不想承擔的。最終,土肥原賢二隻能悻悻而歸。在隨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載濤一家人雖然清貧度日,但過得安心。
然而土肥原賢二的失利並沒有讓日本人放棄對載濤的遊說。先後又有日本浪人田中、偽華北政務委員會主席王揖唐前來力邀載濤出山,王揖唐甚至拿出了北平市市長的官位。載濤看見客人上門,必是以禮相待,但讓他做漢奸,卻是斷然不從。載濤毅然回絕漢奸王揖唐“出山”的請求:“饒了我吧您哪!我可坐不起您那小臥車喲,依我看,還是騎我那輛破自行車自在喲!”
抗戰勝利後,王揖唐被定為漢奸,被國民政府槍斃,載濤對家人說:“多虧我那時心裏明白,我要聽了王揖唐的話,即使當上市長也得被槍斃。”
不肯做漢奸,家裏也沒了進項,載濤很快就連自行車都沒得騎了,就在解放前夜,載濤的福晉薑婉貞便在貧病交加中撒手人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1951年,載濤的五哥載灃也在家中病逝,此時,溥儀和溥傑仍在撫順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作為家中唯一的載字輩,載濤擔起了皇族大家長的職責。
周總理聽說了末代皇叔載濤的消息後,非常惦念他的處境,專門讓人去打聽他的近況。當工作人員找到載濤的時候,卻看到他在胡同口擺攤的一幕,這一情況便通過周總理報告給了毛主席。很快,北京市政府轉達了中央領導的指示:“小攤不要擺了,立刻發給救濟款!"1965年6月14日,載濤作為滿洲代表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從此載濤家的生活有了保障。為此,載濤對毛主席和周總理的關懷十分感激。
1950年8月的一天,位於北京市東城寬街西揚威胡同載濤的家中,他接到了由中央人民政府人民軍事委員會在1950年8月10日簽署的《委任令》,讓他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馬政局顧問,也就是去部隊相馬馴馬。從接到這個任命狀的那天起,這位曾任過清朝宣統時期軍諮府大臣、禁衛軍總管的王爺,一下子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這個突如其來的巨大變化,使載濤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心裏很不平靜。
載濤之所以這麽激動,不僅僅是因為他當了解放軍馬政局顧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改良馬種以利軍用》是他給新中國遞交的第一份提案,而這份提案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重視,由李濟深、蔣光鼐一起簽字後,交給了周總理,周總理又上交給毛主席,毛主席披閱後,提出任命載濤為炮兵司令部馬政局顧問的建議,經朱德總司令同意,下發炮兵司令部落實。載濤因此有了新的工作,成為馬政局顧問。
當初死活不肯離開北京的載濤,當上馬政局顧問後,全國各地到處跑,尤其是東北、西北的養馬基地。那時條件艱苦,冬天還要翻越雪山,載濤雖然年近六旬,工作熱情卻像個小夥子一樣。
朝鮮戰爭打響後,馬政局的任務日益繁重。朱德總司令親自給載濤打來電話,說中央軍委要從蒙古購進兩萬五千匹軍馬轉運至朝鮮,要載濤研究購買軍馬事宜,並拿出具體方案。接到任務後,載濤和當時的牡丹江軍馬場場長鄭新潮一起研究方案,最終順利地完成了任務。朝鮮戰爭打響後,為了支援部隊,載濤從家裏拿出來一大盒古董捐獻給了國家,這個大盒子上下兩層裝滿了古玉。為此,載濤還得到了一枚誌願軍的獎章。
就在那年春節,中央軍委派人給載濤拜年,送了一筐水果,還有一輛進口的英國菲利普自行車。載濤對這輛自行車特別喜歡,沒事便騎著車子在北京城四處轉悠。
這年冬天,剛剛被特赦回京的溥儀剛剛安頓下來,便來到了西揚威胡同,走進七叔載濤家的院子。載濤對侄子的到來也十分欣喜,看到溥儀仍然穿著監獄的藍棉襖,便將自己的呢子大衣親手給溥儀換上。載濤還興奮地提議道:“大爺回來了,這是一件大喜事。我想讓家族人全來這兒吃頓餃子。”這“大爺”是滿族人舊話,指的便是溥儀。
這頓全家族的團圓飯吃得並不豐盛,隻有六七道菜,還是各家湊的,有炒肉片、炒白菜、炒土豆絲,最顯眼的不過是一些臘腸和熏肉。由於人來得太多,麵粉不夠,也沒能吃成餃子,隻是和棒子麵、白菜湊在一起,做了一頓菜團子飯。但此刻,那些曾經遍嚐珍饈美味的昔日皇族們,這桌菜團子卻吃得格外香甜。此刻的這對叔侄,才更像是一家人。
特赦之後的溥儀更加知道自由的來之不易,也使他更加珍視這份親情的可貴,經常來載濤家裏走動。溥儀的這些變化,作為長輩的載濤自然看在眼裏,時常在家裏感慨:“說句實話,大爺改造得真算不錯啦。細想想,哪代的皇帝能得到這樣善終呀?”從此以後,叔侄兩人經常走動,享受普通公民的天倫之樂。
由於把自己最後的家財都捐獻給了國家,這位昔日的濤貝勒家裏是一貧如洗。一天,載濤正在開會,突然接到家裏打來的一個電話:“北房東南角上塌了個大窟窿。你趕快回來設法修修吧!”載濤放下電話,回到會議桌旁,大家關切地問他出了什麽事。載濤風趣地說:“天不作美,房子塌了,我怎能修得起啊!”他向會議主持人請假,回家張羅修房子去了。這件事被毛澤東主席知道了,在一次有教育界人士參加的座談會上,毛主席說:“聽說載濤生活不寬裕,房子壞了,沒有錢修。從我的稿費中拿出2000元,給先生修房。”座談會結束以後,毛主席這筆稿費,即由章士釗先生專程送到載濤家了。
載濤接到這筆錢,感動得說不出話,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半天,他對章士釗先生說:“非常感激毛主席對我的關懷!”事後,載濤的心情很不平靜。他提筆疾書,再次給毛主席寫了封信,表達他對毛主席的感激之情,也表達了他報效國家和人民的——片心意。
那一年,載濤七十三歲,經曆了大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後,他一如既往地熱愛生活,喜歡到離家不遠的北海公園遛彎,聽人吊嗓子,唱京劇。有時,載濤抑製不住“戲癮”,也會走上前去吼兩嗓子。載濤愛騎自行車的習慣,到了晚年依然如故,甚至將自行車視為生命的一部分,在他八十歲時,還跟兒子騎自行車騎到了十三陵。這是載濤最後一次騎車遠行,此後,自行車便擱在家中,再沒騎出去過。
1970年9月4日,《人民日報》刊登了這樣一篇訃告:
新華社三日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委員會委員載濤先生(滿族),因病醫治無效,於九月二日在北京逝世,終年八十四歲。
周恩來就載濤的後事做了批示,他的骨灰被安放到了八寶山革命公墓。載濤,這位中國末代皇帝的親叔叔,就這樣走完了他坎坷不平凡的一生。作為晚清的禁衛軍大臣和軍諮府大臣,載濤沒有主張對革命進行武力抵抗,避免了一場流血大戰。他多次拒絕偽政府的威逼利誘,從末代王朝的重臣變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他自力更生的身影,為末代皇族做出了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