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五點左右,殷悅站在約會地點等待著。昨天的一切宛如夢境,她不敢相信她竟和自己的學生相擁在自己家門口。這件事要是被其他老師知道,非羞死不可。但如果她繼續和肖晨交往,那事情總會有敗露的一天,到時候該怎麽辦呢?

管他呢,大不了不做老師了!

當她還在回想昨晚做出的瘋狂舉動的時候,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停在她的麵前。殷悅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而跑車上下來的人竟然是肖晨,這更讓殷悅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這……這是你的車?”殷悅麵露詫異。

“是我的。”肖晨點了點頭。

殷悅像個孩子一樣跑到車邊,用手撫摸著法拉利的車身,嘴上說:“這車市價不下四百萬元吧?你確定不是借來的?”

“上車再說吧。”他對殷悅笑笑。

“哦,好。”殷悅懵懵懂懂地應道,然後坐上跑車。

肖晨發動引擎,問她:“晚上你想吃什麽?”

殷悅仿佛還沒從剛才的驚愕中緩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啊……我隨便啊……隨便找個地方就行……”

“哦,那我隨便找一家。”

“這車真是你的?肖晨,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做了什麽犯法的事情?我怎麽以前從來沒看出你家這麽有錢?”

肖晨苦笑一下,笑得很無奈:“我父母雖然很早就去世了,可走之前留下了一大筆遺產。我滿十八周歲的時候,就可以自由支配這筆錢了,所以我買了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你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吧?”

“你父母真的……我之前聽你說過,可那個時候以為你在騙我,沒想到竟是真的……對不起……”殷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關係,這種事情其實沒什麽。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不在了,所以在我的童年記憶裏,幾乎沒有關於我父母的回憶,也就談不上感情深厚了。”

殷悅的臉上掠過一絲好奇:“那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生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也不太清楚,關於這方麵的資料一點兒也沒有留下,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他說完,沉默下來。

殷悅試探地問道:“那麽你不好奇嗎,對於你父母的事?”

“我們不要談這個了,好嗎?”肖晨的臉色有點難看。

殷悅知趣地點點頭。他們東南西北地瞎聊著,這個時候殷悅才發現,肖晨並不像看上去那樣。他雖然話不多,可談吐卻很成熟,思路活躍,知識麵很廣,說到他感興趣的東西時非常健談。和他在一起,有種青春洋溢的感覺**漾在心頭,讓她感到非常舒服。

車大約開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家名為“黃浦會”的餐廳。

殷悅之前沒有來過這兒,她跟在肖晨的身後走進餐廳。這裏的氣氛不錯,牆壁上點綴著朵朵金花,讓人目眩。肖晨挑了臨窗的位置,這樣可以一睹窗外的景致。

“這裏很貴吧?”殷悅發覺周邊幾桌坐的全是外國人,於是問道。

“你隻管吃就行。”肖晨回道。

殷悅露齒一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她問服務生這家餐廳有什麽特色菜,服務生向她推薦了蔥烤銀鱈魚、芥末醬炸蝦球和鵝肝糯米紅棗,除此之外,殷悅又加點了幾樣。

“難得認識一個富二代,一定要好好敲詐一下。”殷悅一臉壞笑,衝肖晨說。

肖晨不說話,隻是朝她微笑。

菜上齊後,他們邊吃邊聊,殷悅對肖晨協助警方調查這件事很感興趣,一直追問肖晨。

“後來陳教授那件案子,有什麽進展?”殷悅用平靜的聲調低聲詢問道,“聽說殺死陳教授的凶手是我們學校裏的人,這是真的嗎?”

肖晨說:“空穴來風吧,現在警方還沒什麽證據。”

殷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來真是可怕,學校裏竟然發生這樣的事。肖晨,看來你還挺有兩下子的,警察查案都要依賴於你,你簡直是我們學校的福爾摩斯了!”

肖晨羞澀地撓了撓頭,說:“我隻是提供些意見,主要偵查路線還是由警方來製定的。”

“你以前有接觸過謀殺案嗎?”

“在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發生過一起連環殺人案。”肖晨回憶道。

“哦?”殷悅眨了眨眼,“讀高中的時候就碰上這種事啊,然後呢?”

“很快就被警方破獲了,這個案子當時轟動全市,許多媒體爭相報道。”肖晨輕描淡寫道。

“那件案子也是你解決的?”

肖晨謙虛地說:“不算是吧,最後還是靠警方抓獲的,我隻是提供了一些意見,隻能算協助調查。”

“能跟我說說具體細節嗎?”殷悅顯然對殺人事件很感興趣。

“下次有機會再說吧。”肖晨麵露難色,他並不喜歡談論這類話題。

“這可是你說的,下次一定要告訴我。”

肖晨默不做聲,低頭吃起東西來。

吃過晚餐,兩人並肩在街頭散步。看著擦身而過的匆匆的人,殷悅感慨道:“真正為自己活著的人,世界上沒有幾個。甚至那些家財萬貫的人,也不是為自己活著的。”

“過好每一天,即使明天死,也沒有遺憾。我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是真正為自己而活的。”

“可惜在現實麵前,人人都要低頭。”

走到一家遊藝城時,殷悅說想進去玩一會兒,肖晨便陪她一起進去。

走出遊藝城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你的水平真差。”殷悅用嘲笑的口氣說,“竟然連一個娃娃都釣不上來。”

“我從來沒玩過。”

“好吧,這次原諒你,以後多練練,下次一定要釣一個娃娃給我!”殷悅邊說邊挽住了肖晨的手臂。

肖晨感覺心髒快速地跳動起來,但他仍故作平靜的神態。

“很晚了,送我回去吧。”殷悅打了個哈欠,“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沒想到竟然是和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男孩。我也沒想過自己會談姐弟戀,而且年齡差那麽多,我是不是瘋了?”

肖晨搖搖頭:“如果你想去做某件事,但卻因為在乎別人的看法而沒有去做,我覺得這才是瘋了。”

殷悅用崇拜的眼神打量著肖晨,然後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胸口洋溢著幸福的感覺,她不希望這是夢,如果是夢,那麽她寧願永遠不會醒來。

看著依偎在自己身邊的殷悅,肖晨閉起了眼睛,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直至全身。

暮色降臨之後,天空中飄起了小雨。

肖晨把車停在離殷悅家三十米的路燈下。火紅色的法拉利在燈光照射下更加閃耀,引得不少路人紛紛駐足。

殷悅低下頭,玩弄著手上的皮包,羞澀地說:“今天謝謝你,我玩得很開心。”

肖晨的目光看向窗外,沒有回答。良久之後,才聽到肖晨沙啞的聲音:“是你做的吧?”

殷悅用驚疑的目光看著肖晨:“你說什麽?什麽是我做的?”

肖晨沉默了片刻,這片刻的沉默讓殷悅覺得渾身難受,仿佛眼前的肖晨和十分鍾前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肖晨才轉過頭來,正視著她:“殺死陳教授的人,就是你吧?”

聽完這句話,殷悅完全驚住。

她頓了一下,強笑道:“你在開玩笑吧,一點兒也不好笑。”

“不,我很認真地在問你,殺死陳教授的凶手是不是你?”

殷悅移開目光,看著前方:“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的反應沒有肖晨想象中那麽激烈,反而平靜得可怕。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可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辦到。”肖晨語氣堅定地說道。

“這就是你約我出來的目的?為了證明我是殺人凶手?”殷悅慢慢轉頭看著肖晨,冷冷地說道,“當著我的麵證明我是殺死陳教授的凶手,是吧?”

肖晨搖頭:“不,這完全是兩碼事。我確實喜歡你,這不是騙你的。”

殷悅苦笑:“你現在想說什麽,用推理來證明我是凶手嗎?”

“我想聽你說,我想你親口告訴我,你是不是凶手。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的推理是錯的。但我無法說服自己,我希望你能說服我。”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凶手呢?你就去報警?”

肖晨搖搖頭,平靜地說:“我不會這麽做。但如果你想去自首,我也不會阻止你。”

殷悅深吸了一口氣,問:“如果我逃走,你也不會抓我,是不是?”

“是的。”他的回答簡短而有力。

聽了肖晨的回答,她抬起頭,目光困惑:“為什麽?”

“我不是警察。”

“如果你是警察,會不會抓我?”

“會。”

殷悅還想說什麽,卻又止住聲音,想了一下,才說:“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你認為我是凶手嗎?至於我是否是殺人凶手,我想聽了你的推理之後,再選擇回答或者不回答。可以嗎?”

雨水掉落在車窗上,發出難聽的啪啪聲。

肖晨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點頭。

“最初接觸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忽略了很多東西,直到聽了綜合辦公樓門衛和送水工的談話後,我對這件案子有了深入的了解。我記得陳教授曾對我說過,他從不相信奇跡,所以事物的發展都有清晰的邏輯可循。這件命案乍看下,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實則不然。凶手在陳教授辦公室留下了許多痕跡,當然,凶手自己是不知道的。”

“是嗎?凶手在現場留下了什麽線索?”

“耐心聽我說完,你就會知道了。就在昨天,我無意中聽見送水工說,在陳教授被殺那天上午,也就是十月十九日那天,他曾進入過辦公室替教授換了一桶純淨水。碰巧的是,在送水工換水的時候,陳教授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杯子,而據我所知,這是他辦公室裏唯一的杯子。你肯定很奇怪,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幹嗎。但是,這些看上去瑣碎的事,若把它們連接起來,就能看清整個謀殺案的全貌。”肖晨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房間裏雖然找到了一次性紙杯和新買的杯子,卻都是未拆封的。接下來發生的奇怪事情就是,本來滿滿一桶純淨水,竟然少掉許多。送水工特別提到,由於冷熱水膽中還存有水,所以裝在飲水機上的桶裝純淨水是滿的,但我們進入陳教授辦公室的時候,水桶並不是滿的。這說明有人喝過飲水機裏的水,你同意嗎?”

殷悅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沒有直接回答肖晨的問題,隻是點了點頭。

“那麽,喝過水的是誰?隻有兩種可能,要麽被陳教授喝了,要麽被陳教授以外的人喝了。因為喝水一定是要用容器的,陳教授不可能用嘴對上去直接喝。我們先來看第一種可能性,在換水過程中,陳教授的杯子打碎了,而且當時整個辦公室隻有這一個杯子。之後,陳教授囑咐門衛去買了新的杯子和一次性紙杯,因為最後一個紙杯讓鍾旭給用掉了。還有一點必須注意,在十月十九日那天,陳教授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辦公室,所以不存在有人偷偷潛入他辦公室喝水這種情況。可是新買來的杯子和一次性紙杯卻沒有拆封,飲水機的水肯定不是陳教授喝的,那麽就一定是陳教授以外的人喝的。

“要喝水,一定要帶容器來裝水。可那天上午直到陳教授被害,雖然有不少人進出綜合辦公樓,但門衛沒有看見有手裏拿著杯子或此類容器走進綜合辦公樓的人,就連帶包進樓的也沒有。所以,隻有一個可能,進陳教授辦公室喝水的,一定是辦公樓裏的人。但是警方調查下來發現,當天上午,沒有人承認自己曾走進過陳教授的辦公室。這就奇怪了,難道這些水會憑空消失嗎?所以在我看來,一定是有人說謊,換句話說,殺死陳教授的人一定是這棟綜合教學樓裏的人,而非外來犯罪。直到這裏,你都聽明白了嗎?以上推論就是我排除外來犯罪可能的依據。”

殷悅道:“那純淨水萬一是陳教授用來洗手的呢?”

肖晨搖頭:“不可能,因為用純淨水洗手這種舉動的前提是他找不到洗手間又突然有某樣東西弄髒了自己的手。可沒有人拘禁他,況且洗手間的門也沒鎖,所以你的這個假設不合邏輯。”

殷悅點點頭。

“好,那我繼續。現在我們知道凶手是樓裏的人,那一定是陳教授認識的。凶手進入辦公室,說來倒點兒水,陳教授同意了。可當凶手裝完水後,陳教授的某個舉動或者某句話激怒了他,讓凶手頓起殺意。我之所以會認為凶手是臨時起意殺死陳教授,是因為如果是蓄謀已久,自然不會挑這個時間段來犯罪,太危險了,而且沒有必要帶上杯子。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凶手為何要在縊殺陳教授後,再用利器劃破他的屍體。這個舉動讓警方百思不得其解,可在我眼裏,很簡單,因為我找到了這個。”

說著,肖晨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是證物袋,不過殷悅看不清袋子裏的東西。

“這是在陳教授辦公室裏找到的玻璃碎片,當我拿到這個東西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凶手虐屍的理由了。警方雖然沒有注意,可作為陳教授的學生,我知道陳教授用的杯子並不是玻璃做的,而是陶瓷杯。按照邏輯推理,玻璃碎片一定是凶手留下的。那凶手一定是用這個玻璃杯來陳教授辦公室裝水,然後被陳教授激怒,打碎了杯子,就在彎腰收拾玻璃碴的時候起了殺意,然後上前勒死了陳教授。可意外的是,凶手的手被玻璃劃破,凶手在勒殺陳教授的同時,也把自己的鮮血沾在了陳教授的身上。

“被縊死的人是不會流血的,即使擦拭掉血跡還是會被檢測出來,警察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凶手隻能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找出水果刀,然後虐屍使其流血,這樣就可以掩蓋凶手殘留在陳教授身上的血跡。這就是為什麽凶手要虐屍的原因。如果發現得早,凶手來不及讓手上的傷痕愈合,警察隻要一個一個檢查就可以知道誰是凶手。可惜現在離凶案發生的時間太久,凶手手上被玻璃劃開的傷口怕早就愈合了吧。

“說了那麽久,已經知道了凶手是大樓裏的人和為何虐屍這兩件事,接下去要談論的是凶手的身份之謎。在看案件資料時,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警方從陳教授褲子的右側口袋中,找出了香煙、錢包、打火機和手機。如果你把這些東西一件件塞進褲子口袋裏,你就會發現,這麽做會使你非常難受,很別扭,特別是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所以我認為,這些東西不是陳教授放進口袋的。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這是凶手幹的!”

“那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殷悅試探性地問道。

“別急,馬上就要說到了。”肖晨用認真的口吻說道,“所以新問題是: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陳教授曾告訴過我,犯罪時凶手不會做多餘的動作,每件事都是有意義的。顯然,這些東西本來不在右口袋,而是被轉移過來的。那麽是從左口袋轉移過去的嗎?不是,因為沒有意義。而陳教授身上穿的是襯衫,沒有口袋可裝,推理至此,我們又會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凶手拿走了陳教授的外套,而這些東西本來應該裝在外套的口袋裏。這點被大多數人忽略了,他們沒有注意那天陳教授來學校時穿了件怎樣的外套,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知道,陳教授的外套被凶手帶走了。”

“凶手帶走他的衣服做什麽?”

肖晨說:“凶手一定另有目的!凶手為什麽要帶走外套,難道他很喜歡那件外套嗎?這個假設自然是不成立的。他帶走外套隻有一種解釋:這樣可以讓凶手擺脫嫌疑。外套消失的同時,我發現除了外套之外,還有兩件東西也不見了——刀具和滿地的玻璃碎片。同時消失的這三樣東西會有什麽聯係?我想不用我多說,你肯定已經想到了用外套包裹起玻璃碎片和刀具,然後帶出陳教授的辦公室,這樣就說得通了。

“在案發現場,多逗留一分鍾就多一分危險。同樣的,多帶走一件東西也多一分危險。凶手冒著危險帶走陳教授的外套,這說明一個問題:凶手自己身上沒有可以裝下這兩件東西的‘容器’,所以必須用外套包裹住刀具和玻璃碎片。至於為什麽不把麻繩帶走,我想可能是因為凶手知道繩子表麵很難留下指紋的關係吧,而刀具和玻璃碎片上有凶手的指紋,所以必須帶走。言歸正傳,凶手自己身上沒有口袋,說明沒有穿外套,那麽,凶手一定是穿著沒有口袋的衣服行凶的,這讓我聯想到了連衣裙。所以我開始懷疑凶手是個女性,所以凶手隻能借用陳教授的外套來帶走刀具和玻璃碎片。經過調查後發現,當天穿沒有口袋或者沒有大口袋衣服的人,隻有三個人——你、陸晨老師和潘思佳老師。”

“既然有三個嫌疑人,為什麽你最後鎖定我呢?”

“日光燈的開關。”肖晨緩緩說道。

“什麽?”

“因為凶手離開陳教授辦公室的時候,沒有隨手把日光燈關上。”

殷悅看了一眼肖晨,嘟囔一聲:“可能是他忘記了……”

“不可能!”肖晨斬釘截鐵道。

“你為什麽說不可能?有什麽依據嗎?”

“我從頭說起吧,案發時間在下午一點至兩點,凶手為什麽開燈呢?因為在一點十分到一點三十分的時候,陳教授辦公室窗戶口停著一輛運送教科書的卡車,以至於房間裏光線完全被擋住了,所以凶手才開燈。可當凶手要離開時,卻發現關不了燈。在這裏我先說明一下,為什麽凶手必須關燈,因為如果不把日光燈關上,警察就會知道凶手是在一點十分至一點三十之間行凶,這樣對凶手很不利。可凶手卻沒有關燈,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凶手無法把燈關上。”肖晨語氣平和地說。

殷悅的臉色變得鐵青,像是一個搞惡作劇被抓住的孩子一樣。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肖晨放緩口氣,柔聲說道,“凶手為什麽不會關這個燈?因為她從來沒有用過這種開關的電燈,這種從德國進口的開關,在關燈時必須按住大約兩三秒鍾,燈才會滅。可凶手卻不知道,為什麽?因為凶手下午從來不上課,而你們三位老師中,隻有你是自從辦公室裝好這種日光燈後,下午和晚上沒有上過班的老師,所以不必在臨走的時候關燈,以至於在行凶之後無法關上燈!”

氣氛沉靜下來,車內死一樣寂靜。在這一刻,殷悅沒有說話,沒有反駁,甚至,沒有了表情。她默默地坐在車裏的副駕駛座上,目光凝固。

肖晨把目光移向窗外,發現雨早就停了。

殷悅低著頭,問道:“我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肖晨沒有回答,他轉過頭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這個送給你。”肖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長方形盒子,遞給殷悅。

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條鉑金的項鏈,吊墜是一顆很小的愛心,愛心上又刻著一排英文字母。

殷悅紅著眼圈,對肖晨說:“能不能給我戴上?”肖晨點點頭,笨手笨腳地給她戴上了項鏈。看著他笨拙的模樣,殷悅忽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肖晨被她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可他們目光對視了片刻後,殷悅又開始哭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停地說著重複的話。

肖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看著殷悅發紅的雙眼,感覺心裏湧出一股酸楚。他忍住悲傷,探過身來把她抱住。殷悅沒有反抗,隻是側過臉,閉上了眼睛。

就在閉眼的瞬間,她感覺到了肖晨的鼻息,以及他嘴唇的溫度。

接到鍾旭電話的時候,肖晨正窩在家裏上網,這幾天他沒有去學校。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張濤知道了他的病情,硬要拖他去醫院,為此兩人發生了爭執,搞得很不愉快。所以他想暫時離開宿舍,回家住一段時間。

對他來說,死亡其實並不可怕,他十八歲時就已經做好了隨時會死的準備。

肖晨接起電話,開門見山地問鍾旭找他有什麽事。“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去你家一次,有點事要和你談談。”鍾旭的口氣很誠懇,看來確實遇到了什麽麻煩。肖晨先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了,並把家裏的地址告訴了鍾旭。

半個小時後,鍾旭穿著公安刑警的製服走進他家,他們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肖晨給鍾旭倒了杯水。

“關於陳教授的案子,我想你應該知道些什麽。”鍾旭聲調不高,但語氣堅決。

肖晨自顧自地泡著茶,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

見他沒有反應,鍾旭嚴肅地說:“你是學法律的,應該很清楚。你明明知道殺死陳教授凶手的身份,卻不告訴警方,已經觸犯了刑法,構成了包庇罪。”

“那請你逮捕我吧。”肖晨低頭沏茶,冷冷說道。

“肖晨,我這麽信任你,我把你當做戰友、夥伴,甚至兄弟,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鍾旭臉孔漲紅,聲音也激動起來,“你明明知道誰是凶手,卻遲遲不告訴我,還騙我說自己不想再管這個案子了,你這算什麽意思?”

“她自首了?”肖晨的回答出乎他的預料。

鍾旭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們相信她所說的話嗎?”肖晨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當然……當然相信。她描述的犯罪過程非常詳細,有些隻有凶手知道的細節她也都能說清楚。”鍾旭應道。

“要是我說,凶手另有其人,你信不信?”

鍾旭有點意外,沒想到肖晨會這麽說,他忙問:“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道殷悅是替罪羔羊?”

“這麽說對,但也不對。”

鍾旭有點急:“你話別總說一半,講清楚,你還知道些什麽?”

放下手中的茶杯,肖晨才緩緩說道:“還記得陳教授的死前留言嗎?”

“當然記得,3W。”

肖晨又說:“既然是教授留下的死前留言,那麽必定是指明凶手身份的暗號。那麽請你告訴我,‘3W’是什麽意思。”

鍾旭的語氣有些生硬:“我不知道,反正現在已經抓住了凶手,暗號破解不了又有什麽關係?!”

“所以我說,凶手另有其人。”

“就因為解讀不了這個暗號,你就說凶手另有其人,太牽強了吧?”鍾旭有點不高興。

“我隻是告訴你真相而已。”

“難道你已經知道這個暗號的秘密了?”鍾旭狐疑道。

肖晨點了點頭。

鍾旭怔了一下,不無意外地說:“你確定沒有開玩笑?那你告訴我,這個‘3W’到底是什麽意思?”

“實際上答案很簡單,簡單到就連一年級的小學生都能看出來。”肖晨幹笑一聲,說道,“教授留下的‘3W’,其實是……”

就在這時,鍾旭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是局裏同事小張打來的。

“對……我是鍾旭……你說什麽……怎麽會搞成這樣……那她現在在哪兒……嗯……我馬上過去……”鍾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掛上電話,他深吸了口氣,麵色沉重地對肖晨說,“出了點意外。殷悅在公安局裏服毒自殺了。”

當肖晨和鍾旭趕到醫院的時候,搶救剛剛結束。走出搶救室的醫生搖搖頭,說已經盡力了。

此時,殷悅的父母也剛剛趕到。殷悅的母親紅著眼圈,接過醫生拿來的死亡鑒定書,她的手不停地哆嗦,花了很長時間才簽上名。簽完名後,她撲倒在殷悅父親的懷裏,號啕大哭起來,嘴裏不住地重複同一句話:“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看見鍾旭,小張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她說要去上廁所,我也沒在意,誰知道……”

鍾旭問:“她現在在哪兒?”

小張回道:“犯罪嫌疑人的屍身已經推到太平間去了,她服的是氰化鉀劇毒,醫生說送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聽見“犯罪嫌疑人”這五個字,肖晨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當他聽到噩耗時,悲痛如同洪流決堤般向他襲來,他對自己說,必須挺住。

“我想去看看她。”肖晨說。

小張遲疑了一下,但看在鍾旭的麵子上,還是替肖晨聯係了醫院的工作人員,帶他去了太平間。一走進太平間,肖晨就看見了身上蓋著白布的殷悅。小張主動上前幫他把蓋在殷悅身上的白布掀開,讓他看了一下她的臉後,立刻又蓋上了。

“我想單獨和她說說話。”肖晨對他們說。

鍾旭朝他點點頭,拉著一臉疑惑的小張一起出了門,留肖晨一個人在太平間裏。

肖晨輕手輕腳地拉開蓋在殷悅臉上的白布。殷悅神色安詳,看來死時沒有多大痛苦。暗光下,肖晨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殷悅隻是睡著了,過一會兒她自己就會醒過來。他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冰冷的觸感讓他知道,殷悅已經離他遠去,再也不會重回講台了。肖晨發現有什麽東西在殷悅頸處閃閃發亮,看清後才知道,原來是他送給她的那條項鏈。

她死的時候,還戴著他送的項鏈。

肖晨低下頭親吻了她冰冷的雙唇,他的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頰。

這是他們第二次接吻,也是最後一次……

“你先去,不用多久,我就會來陪你的。”他輕聲說。

肖晨心裏比誰都清楚,殺死殷悅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如果他沒有去找她,如果他不揭穿她是凶手,如果他沒有對她動心……可惜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誰都不能改變。

他沒有想到殷悅會去公安局自首,然後自殺。

肖晨在太平間待了很久,走的時候,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警方的工作依然忙碌。徐建國和鍾旭回到局裏,處理案件的收尾工作,包括對嫌疑人的口供整理和物證的匯集。徐建國讓鍾旭去找肖晨,因為聽殷悅說,她一切的罪行都在她的學生肖晨的推理下顯露出來,並聽取他的勸告投案自首。顯然,肖晨在這起案件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徐建國曾想向上級匯報,以不公開的形式獎勵一下這位英勇的大學生,但被鍾旭拒絕了,以他對肖晨的了解,肖晨斷然不會接受公安局任何形式的獎勵。因為他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

上頭的任務布置下來,可麻煩的事也來了。

鍾旭一連幾個星期聯係不上肖晨,去他家裏或學校裏都找不到他。鍾旭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地方。他抽空去了一次長安墓園,殷悅火化後就葬在了這裏。殷悅的墓碑前,並沒有肖晨的身影,可奇怪的是,墓碑前放著許多毛絨玩具。看來殷悅生前很喜歡這些東西,他拿起其中一個,發現這種娃娃是市區的一家遊藝城裏釣來的,這倒給了他一點啟發。

第二天中午,他想去遊藝城找肖晨,就在他準備離開家的時候,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這封郵件竟然是陳教授發給他的。不過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這一定是定時發送的郵件,是在陳教授被害前就寫好的。

鍾旭坐在電腦前,點開了這封電子郵件。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生怕看漏了一個標點符號。看完後,他的心情降到了穀底。他想起肖晨那天對他說的話:凶手另有其人。現在看來,肖晨的話確實沒錯。他把這封信打印出來拿在手上,披上外套出了門。

鍾旭找到肖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一個人坐在遊戲機前,聚精會神地釣著娃娃,手邊攤放著一堆代幣。鍾旭走到他身後,沒有急著叫他,而是看他把代幣用完後,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肖晨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鍾旭。

“怎麽又是你?”肖晨平淡地說。

鍾旭說:“我來找你,是為了殷悅的事。”

肖晨把臉別過去:“她已經死了,沒什麽好說的。”

“從某種意義上講,殺死陳教授的人並不是殷悅,對嗎?”鍾旭繼續說。

肖晨轉過頭看著鍾旭問:“你怎麽知道的?”

“是有人告訴我的。”說完,鍾旭揚了揚他手裏的紙,“你現在能告訴我‘3W’的含義嗎?在這個案子裏,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這個死前留言。”

肖晨不答一言,拎著書包起身向門外走去。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殷悅的動機嗎?”遊藝城裏的聲音太過嘈雜,鍾旭提高了音量,對著肖晨的背影吼道,“我知道你心裏很不好受,也知道你喜歡她,可我需要真相,作為公民你有義務協助警方調查!”

“最後一次。”肖晨轉過頭,看著鍾旭說,“以後請你別再來打擾我。”

鍾旭愣了一下,馬上點頭:“可以,我保證以後不影響你的學習,無論碰上什麽案子,絕不再來找你。”

肖晨麵目嚴肅,穩健地解釋道:“我們看到這個暗號的時候,是蹲在轉椅邊上看的,也就是從左至右的順序。可我忽略了一點,陳教授是坐在轉椅上被殺的,那麽我們的解讀就出現了問題,‘3W’就不是原來的意思,而需要自右向左倒過來讀——因為陳教授是坐在椅子上垂下手臂寫在轉椅扶手上的。看符號的視角也要從上麵俯瞰,那麽所謂的‘3W’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ME。這就是陳教授想告訴我們的,雖然他被殺死了,可殺死他的人,是他自己!”

聽了肖晨的解釋,鍾旭不禁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