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向晚的瞳孔不斷收縮,格桑桑坐在一旁泣不成聲,尹倩滿臉淚痕暈把妝暈的亂七八糟。

她們根本不在乎尹倩能不能請回來,她們以為自己已經盡力顧及到了她的自尊心。

尹倩哭著大聲說:“我媽媽躺在醫院裏就快死了!她得的癌症!我都不敢回去看她一眼,隻能拚命賺錢往寄在醫生那的卡裏寄。我體會你們什麽?啊!你讓我體會什麽!”

應向晚抽泣著說:“我們可以幫你啊!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在柏遠上班,柏銘濤知道了也會幫你啊!”

尹倩搖搖頭,“柏遠?我早就被柏遠開除了!”

應向晚和格桑桑都震驚地看著她。怎麽可能!應向晚更是全身血液倒流,完全不敢相信。柏銘濤對此隻字未提。

尹倩:“那天開客戶答謝會,公司給所有出席女性一套化妝品,有一個客戶她說她不需要這個,便隨手給我說送我了。後來,回來的時候,經理便立刻讓我打包走人,無論我怎麽解釋怎麽哭著求她都沒用。這樣的事情就真的那麽不可原諒嗎?我有做錯什麽嗎!她趾高氣昂地跟我說,連一套化妝品都要貪圖的下屬她不需要……可我確實買不起一套那樣昂貴的化妝品,甚至裏麵的一個小瓶我都買不起……”

應向晚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了,腦子裏一團亂,她問:“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不跟柏銘濤說?”

尹倩:“我隻是一個實習生,他這麽高高在上的人怎麽可能管一個實習生在做什麽!”

應向晚不懂該說些什麽,心裏全是愧疚,她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尹倩了,以至於發生這些事情她竟全然不知。

尹倩把煙頭仍在煙灰缸裏,隨手用檸檬水澆滅,滋拉的聲音仿佛燙傷了她們三個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應向晚。你得到的東西都太好太好了,以至於你理所應當地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你想象的那樣的。什麽冠冕堂皇的善良,寬容,勇敢,美好諸如此類的字眼,丟在現實中隻是堆砌起來的笑話罷了。其實我一直很理解薛凱,你不會懂我們這種人的人生的,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抓住每一次機會,極力往上爬。窮不可怕,窮到無法生存才是真正的絕望。你不會懂的……”

發生的這一切,就像把應向晚這麽多年來建立的價值觀在一瞬間都摧毀了。她被完全地否定。

這才是真正的切膚之痛。應向晚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感受到的尹倩的切膚之痛。

“是……倩倩。我不能懂那種絕望。但我能用盡我所能幫你,你別再這樣下去了。你是有大好前途的,我們不能看著你毀了。”應向晚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一到這種讓她情緒特別崩潰的時候,她總是不能佯裝鎮定。

“來不及了。”尹倩輕輕吐出這四個字,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她沒有再說什麽,起身出門。

“不要去!倩倩!”應向晚大哭。

尹倩一字一句地說:“應向晚。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朋友過。從來沒有。”

應向晚臉色蒼白,痛苦地蜷在一起,眼淚如決堤的河流一般淌過。

白磊和蕭遠都站在門口。尹倩的目光輕輕掠過蕭遠,便離開了。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大一進來的那一年,她看到蕭遠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他。那樣狂妄不羈又帥氣的男孩,睥睨的眼神,一舉一動都是獨特的氣質。

她偷偷關注他的微博,假裝不經意地從應向晚這裏了解他,每次能和蕭遠一起吃飯或者出去,她都很很緊張,回來以後那一頓飯的回憶或者是一天的回憶都能讓她開心很久。她竭力保持淑女的形象,有最得體的舉止,但蕭遠仿佛永遠都注意不到她,到後來,他們出去聚會都沒有再叫她了。

十佳歌手賽的時候,她坐在台下看蕭遠瀟灑地彈鍵盤,似乎隻有應向晚那樣光芒四射的女生才有資格站在她身邊。她看到他在台下擁住應向晚幫她擦眼淚。她也聽說元旦晚會彩排的時候,他特意送衣服圍巾過來,還為她熬了薑湯。他要出國的那天,尹倩看到他們在機場擁抱,看到他悲傷的側臉和應向晚傷心的眼淚。他會在應向晚要比賽的時候,用嫌棄又不耐煩地口吻跟她說話嫌棄她,卻又親密地喊她寶貝。

而至始至終,自己連被他嫌棄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她真的很差嗎?不。她有很好的容貌和氣質,她也努力變得很優秀。應向晚到底比自己好在哪裏?可是上天就是如此不公平。給她好的家境,好的朋友,好的愛人,她還聰明美麗。到頭來,她從不在意的應向晚在保研時候依然擠入自己的強烈競爭對手之列。她依然輕鬆就奪走了自己的愛人。

沒有人知道尹倩的這段獨白。

應向晚和格桑桑都陷在失去朋友的痛苦裏。白磊和蕭遠在外麵聽到了全部的對話,他們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聽她們發泄。

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朋友過。這句話就像一句咒語折磨得應向晚撕心裂肺。好像那些在一起的好時光也不過就在昨天而已。

也不知道最後幾個人是怎麽回家的,誰先張的口說話。

應向晚回到蕭遠家,一個人坐在陽台抽煙,喝酒。夏末的風有了一點點秋季的涼意,吹拂起她的長發,淚被一點點風幹,心裏卻依然難受著。

她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柏銘濤,他都沒接。一個小時候,柏銘濤打電話來解釋剛才在午休,該死的時差。

應向晚啞著嗓子問他:“尹倩被辭退你真的不知道嗎?”

柏銘濤帶著藍牙在洗手間裏洗臉,水龍頭水聲嘩嘩,他關掉開關,又是一片空曠的安靜,“不知道。怎麽了?”

應向晚哭得嘴唇發顫,她說:“尹倩的上司有毛病嗎?客戶不過是把你們給的手辦禮送給尹倩真的錯到不可原諒嗎?憑什麽辭退她?她有想過尹倩過得多難嗎!你們到底什麽公司!到底有沒有人文情懷!是不是你們公司的人一個小組長說話都趾高氣昂的啊!你到底會不會管公司!”

柏銘濤午休醒來的狀態還沒調整好就聽應向晚這樣又哭又鬧,再有修養也不覺煩躁,他沉著聲音說:“公司規定員工不許隨意收取相關利益方贈送的禮物。向晚,公司有公司的規章,你能先冷靜下來,再好好跟我說怎麽回事嗎?”

應向晚根本沒法張口說。她說不出來。握著手機的手緩緩滑落,她按掉了電話。

柏銘濤伸手揉揉太陽穴,打電話叫阮豔去問尹倩辭退的事情,順便查一下尹倩現在在做什麽。

阮豔很快打電話來把她被辭退的事情都說清楚了,連部門內部一些人事關係也稍微提了一下。

柏銘濤問:“什麽時候被辭退的?”

阮豔:“7月3號。”

柏銘濤已經能把事情都串起來了。後麵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再問下去了,他交代阮豔:“別的事情就當你沒查過。”

阮豔是知道尹倩的,很仙的一個女孩,頭發長長的,溫柔漂亮,以至於當她知道這些事情後,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但依然沒表現出任何情緒地說:“是。”

他掛了電話,立刻撥電話給尹倩。

尹倩倒是肯接,“柏總。”

柏銘濤冷冷道:“你答應過我什麽?那天晚上我把你帶出來後你怎麽跟我保證的?”

師門聚會那天晚上,她被之前難纏的客人碰到,人家硬是把她拖進包廂裏。柏銘濤推門進去的時候整個包廂一片糜爛混亂,尹倩有半個身子是光的。柏銘濤把她帶出來,讓她把自己整理清楚。

尹倩至始至終都很坦然,她連解釋都沒有,就說:“我會主動辭職。”

柏銘濤青著一張臉,極度憤怒,“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跟我說話?有什麽事情值得你這樣做?柏遠給的實習工資不夠你生活嗎?”

尹倩:“不夠我家欠下的高利貸。”

柏銘濤很幹脆:“多少錢?”

尹倩回頭看他,緩緩說出那個成為她夢魘的數字,“三十萬。”

柏銘濤寫了一張四十萬的支票給她,說:“不是白給的,你畢業後每個月從工資裏扣。希望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還有,這件事情,我希望晚晚不要知道。”

尹倩蒼白地笑笑,誰說這個時候她不嫉妒?不為自己悲哀?

“好。謝謝。”

後來,柏銘濤吩咐人事給尹倩提薪,她的薪水甚至已經趕上有兩年工齡的正式員工。人事總監得到老板親自受益,深諳裏麵規矩,便誰也沒聲張。至始至終都沒有人知道尹倩的背景,職場殘酷,或許也是因為她不小心做了什麽事情惹到上司,並不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便趕她走人了。

尹倩不想再解釋自己的事情,向人說自己的窘境。有什麽好說呢?她不需要廉價的同情和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