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下意識地朝樹叢掃了-眼,含糊地應道:“追人,卻被走脫了!”頓了頓,反問道:“你呢?”龍繼光眨了眨眼,道:“被人追蹤,最妙的辦法是跑回原處。”樹叢後,一雙淚眼正在偷望著龍繼光,慈母心,親情淚,咫尺有如天涯,這情況,隻有方玨明白,他真想說出來,但又止住了。龍繼光道:“大哥在追什麽人?”方玨不答所問,正色道:“龍小弟,你不該背師出走……”龍繼光嘟起嘴道:“大哥,小弟要尋娘、追凶!”方玨語重心長地道:“不錯,可是你藝業未成,怎可輕言追凶,如有失閃,豈非鑄恨終生?”龍繼光眼角浮起了淚光,哀聲道:“大哥,小弟在山中每日如坐針氈,根本無法專心習藝……”說著,用衣袖拭淚,稚氣未消,但已飽經人世悲酸,小小心靈,被哀傷與恨所占有。同一時間,藏在樹叢裏的潘家倩,一顆心像是被淩遲切割,硬忍住不哭出聲音,她想衝出去抱住愛子痛哭一場,但她沒這樣做,她是個失身的女人,不願使愛子因她而心靈永遠蒙汙,她的心早死了,活著是為了報夫仇。竭力控製,但仍免不了因劇顫而發出響動。龍繼光感觸相當銳敏,目芒一閃,道;“大哥,有人!”方玨沒開口,僅“唔”了一聲,他有個想法,讓他母子見麵也好,自己是個孤兒,深知失去怙恃的況味。

一條人影拂開枝葉而出,卻是那潘家倩的義妹穀美英。龍繼光一見少女現身,不由疑雲頓起,瞪眼道:“大哥,她是準?”穀美英搶先開口道:“對不起,我是在躲避仇家追擊!”龍繼光打量了穀美英一眼,道:“此地沒別人,這位大姐的仇人是誰?在哪裏?”穀美英用手朝後一指,道:“是個青袍老者,往破廟那邊奔去了!”言中暗示方玨速去破廟找“討債人”的同路人王大川。潘家倩硬起心腸不現身。方玨立即領悟,事實上他也不能再耽延,故意大聲道:“那正是我要追的人,龍小弟,我們走!”龍繼光年紀小,沒甚心機,脫口道:“走吧!”方玨望了穀美英一眼,與龍繼光雙雙奔離。兩人走後,潘家倩才失聲痛哭起來,天下父母心,她不願這樣做,但又非這樣做不可。

方玨與龍繼光奔出裏許,果然發現一間破廟,十分荒涼,方玨毫不遲疑地奔了進去,一個黃臉漢子站在神殿前的階沿上,一見方玨與龍繼光現身,轉身就待逸去,方玨大喝一聲:“別動!”閃電般射上殿階,霸劍也同時離鞘。黃臉漢子挪開丈許,與方玨正麵相對。方玨連想也不想地道:“討債人,任你變化萬千,咱們還是碰上了。”

“你認定區區是討債人?”

“不錯!”

“區區也不想否認,你待如何?”

“長話短講,把‘無極寶典’交出來。”

“什麽‘無極寶典’?”

“少裝佯,你奪自百花使者施小芸手上的東西。”

“你看到了?”

“殺人留記,有種就別狡賴。”

“哈哈哈哈……”

“希望你等會兒仍能笑得出聲音來。”

“討債人”冷陰陰地道:“白儒,你也參加了巧取豪奪?”方玨怒哼了一聲道:“在下受物主臨死重托,誓必要得回!”“討債人”道:“隻怕不太容易!”方玨霸劍倏揚,彈身八尺。“討債人”閃電般側彈入神殿,方玨劍已發出,劍氣卷處,半朽的殿門木屑紛飛,同一時間,龍繼光從另一邊射入殿中。“哇!”殿內傳出一聲慘號,接著是龍繼光的暴喝聲。方玨心頭大震,跟蹤而入,-看,角落裏躺了個人,龍繼光與“討債人”沒了影子,他不遑多想,立即穿神龕旁側的偏門出去,是一個破落的小院,龍繼光站在屋頂上,方玨栗聲道:“人呢?”龍繼光望著遠處道:“溜了,好快的身法。”方玨恨恨地一頓腳,正待去追,忽地想到殿中躺著的人,忙又踅回殿中,目光掃處,隻見躺倒的赫然是化裝成青袍老者的王大川,側臥著,口邊一攤血,不由血脈賁張,咬牙厲聲道:“殺人滅口!”事實很明顯,王大川是在殿內療傷,“討債人”無法帶人走,為了怕他泄露真相,隻好殺之以封其口,這種心腸的確夠毒辣。龍繼光跟了進來,望了王大川一眼,道:“小弟遲半步不及阻止他殺人逃走,大哥,這人……是誰?”

“對方的同路人。”

“他殺自己人?”

“這類陰殘之輩,隻問目的,不擇手段。”

“沒救了?”

方玨忙走近前去,俯身一探脈息,竟然還沒斷氣,想是“討債人”倉促出手,沒一下子要他的命,當下立即用手掌貼上王大川“命門穴”,迫入真氣。工夫不大,王大川目珠轉動,有了鼻息,長喘一聲,又湧出一堆血沫。方玨加緊迫入真氣。王大川口唇開始顫動,似乎想說話,方玨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對方隨時都可能斷氣,沉緩地開口道:“王大川,你聽著,‘討債人’狠心殺你滅口,你用不著再替他賣命,說,他到底是誰?”王大川努力振作,口唇不斷翕動,一陣咿嗚之後,終於吐出了聲音:“葛……祖蔭!”方玨如電擊似地一震,不相信聽到的會是事實,栗聲道:“什麽,你說他是誰?”王大川掙紮著道:“他……葛……祖蔭!”星目暴張,方玨咬著牙道:“葛祖蔭不是早已死在桐柏山絕穀之中了麽?”王大川喘息了很久,才又勉強吐出細如蚊叫的聲音道:“他……沒死,是我……奉幫主之命,縋落……探查,救了他……我……真後悔不該救這匹……狼……”方玨激動得渾身直抖,他做夢也估不到“討債人”竟然會是葛祖蔭。葛祖蔭曾是神劍幫主裴震的劊子手,因與幫主夫人——現在的百花會主馬月嬌發生奸情而被裴震迫殺,墜人絕穀,在絕穀中自己曾賞了他-掌,當時太粗心,沒有詳察他的生死,不然,他不可能巧得“無戒和尚”遺留的寶藏而重現江湖,當然,主要關鍵在於王大川甘背幫主之命而予以救治。事態已然明朗,馬月嬌**毒成性,又收了“鬼秀才”做麵首,棄舊迎新,犧牲了葛祖蔭,所以他才不擇手段地行使惡毒的報複。方玨陷入沉思,貼在王大川“命門”上的手掌不自覺地停止了輸元。龍繼光驚叫道:“大哥,人……死了!”方玨被從沉思中驚醒,一看,王大川果然已斷了氣,搖搖頭,站起身來。龍繼光困惑地又道:“大哥,葛祖蔭是誰?”方玨道:“說起來話長,他是個相當陰險惡毒的人物,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口裏說,心裏卻在想:“怪不得馬月嬌與他都不敢互露身分,空空門的血案,兩人都有份,懼怕可怕的報複,原來認為神秘難測的情況,都不解而解。”龍繼光又道:“大哥,你剛才提到什麽‘無極寶典’……”

“是的,是-代奇人‘五嶽大帝’的遺物,我受托要追回。”

“在葛祖蔭身上?”

“不錯,如不從速追回,讓他練成上麵的武功,如虎添翼,更難製了。”

“那我們去追呀!”

“他逃不了的,真麵目揭穿,有不少人要得之而甘心。”頓了頓,又道:“不過,他本人並不知道身分已被揭穿,因為他沒料到死者沒被他一擊致命,臨死前開口揭破了他的秘密。”

龍繼光人小心思可靈巧,眉毛-挑,道:“大哥,依小弟的看法,他可能會隱藏一段時間。”方玨道:“為什麽?”龍繼光道;“大哥不說他得了-部‘無極寶典’,而又有許多對頭要得之而甘心,他當然先覓地參修秘笈,功成再出江湖……”方玨點頭道:“對,非常可能,我得……”話聲未落,龍繼光突然像見了鬼似的疾矢般從偏門射了出去,方玨為之大吃一驚,正待追出去,目光轉處,又是一震,神殿門外,赫然站著一個蒙麵老嫗,正是“百悔老人”的手下,原來龍繼光是逃避她,不用說,她是來找龍繼光的。奇怪,她沒跟蹤去追。方玨抱拳道:“芳駕是來找龍繼光的?”老嫗冷冷地道:“他私逃出山,人小功淺,如遭意外不測怎麽辦?”方玨道:“在下也同感!”老嫗沉聲道:“聽說你已查到了‘賽紅線’的下落?”方玨心中一動,考慮著是否該說出實情,一聲尖叫,遙遙傳來:“大哥救我!”方玨心頭劇震,不假思索地穿出偏門,掠上後院屋頂,一望無際的野林,什麽也沒看到,聲音能傳到破廟,距離當不會太遠,他急急撲了去,穿林搜追。但他失望了,迂回遊動,毫無蹤影。到底龍繼光遭遇了什麽?如果是“討債人”下的手,後果就難料了。附近沒影子,隻好向前追,一口氣穿行了三四裏,仍無所見,回頭望,不見老嫗追下來。方玨停住身形,暗忖:“還有兩個蒙麵老者,與那老嫗是一道的,沒見現身,可能隱在廟後,龍繼光奔出去正好逮住,可是龍繼光大叫救人,這似乎又不可能……”一條人影踉蹌奔來,方玨心中一動,舉目望去,不由怦然大震,來的竟然是龍繼光的母親“賽紅線”潘家倩,口角掛著兩縷鮮血,滿麵淒厲,方玨忙迎上前,道:“怎麽回事?”潘家倩激顫地道:“請擋住她,不然……”話聲未落,破風之聲倏傳,一條人影飛風般掠到跟前,赫然是那蒙麵老嫗,潘家倩閃到方玨身後,老嫗戟指潘家倩,厲喝道:“賤人,你不自了,還敢公然逃走,我……非殺你不可。”這老嫗何以要追殺潘家倩?片刻之前,她還問起潘家倩的下落。方玨眉頭一皺,開口道:“芳駕這是為什麽?”老嫗暴聲道:“你閃開,這與你無幹。”方玨吐了口氣道:“芳駕知道她是誰麽?”老嫗氣呼呼地道:“廢話,為什麽不知道?”方玨大為困惑,老嫗是“百悔老人”手下,龍繼光是“百悔老人”的傳人,而潘家倩是龍繼光的親娘,她為什麽要殺她?潘家倩慘厲地大叫道:“我會死,不須你動手,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