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蒙麵人冷冷地道:“不,這小子剛剛狂稱霸劍無敵,本座要他死得心服口服,同時還要留他一口氣問話。”蒙麵婦人突地回顧王上駟等人道:“你們下去!”王上駟等躬身而退。方玨更加駭異,這蒙麵婦人能對分舵主發令,身份絕對不低,她到底是誰?她剛剛說不必費手腳,指的是用毒麽?或者她有什麽獨特的殺人手法?難道她還強過灰衣蒙麵人?不可解,無從想象!蒙麵婦人略略挪開數尺,冰聲道:“好吧!看看‘武林至尊’調教出來的,到底有多大道行!”抱元守一,方玨的心神全貫注在劍上,生死是另一回事,“武林至尊”的名頭可不能蒙汙。這是他第一次以“王者之劍”的絕招對付敵人。人劍氣意已化合成為一體,那份氣勢,完全無懈可擊。這一擊,可以想見必然是石破天驚,高下立判。一招如果不能製人,那就要受製於人,因為霸劍僅僅隻有一招。時間與空氣暫時凝結了。灰衣蒙麵人感到一種無形的,隻能神會的壓力在不斷加強,這使得他駭異,他體味出對手的功力已達到迫人神誌之境。也就在灰衣蒙麵人心意微動之際,方玨捕捉了這極端細微的時機。“呀!”栗叫聲中,方玨出了手。灰衣蒙麵人也放出了蓄足的銳勢。金鐵振鳴,劍光乍閃即逝。極短暫的一瞬,場麵回複死寂。雙方的劍仍揚著,保持原來的起手式,似乎沒有動過,但隻有一樣,灰衣蒙麵人持劍的手,從下臂到手背被劃破了尺長一道口,衣袖裂開,皮肉翻轉,鮮血汩汩下滴。他蒙著麵,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但一對眸子,全是駭芒。死寂中,蒙麵女人突地厲吼一聲,彈身,揚掌,隔空揮出,又迅速地退回原地。這是做什麽,方玨沒體會出來,因為這一掌,毫無勁道,像是虛勢。也就在心意轉動之間,方玨突然感到全身的血管急遽擴張,逆血湧向上盤,不由心頭劇震,忙運心法將猛烈衝擊的逆血壓了下去,但緊接而來的是暈眩,有一種喝了過量烈酒的感受,他意識到著了陰毒道兒,但猜不出到底是什麽。灰衣蒙麵人緩緩收劍。蒙麵女人像是在等待某種情況發生,靜立不動。氣氛在詭秘中帶著恐怖。暈眩之感愈來愈重,逆血似有阻遏不住之勢,方玨意識到情況相當嚴重,他必須及早離開再做別的打算。於是,他收回劍,轉身,向堡門走去。灰衣蒙麵人栗聲道:“他怎麽不倒?”蒙麵女人陰陰地道:“看他能走出多遠!”方玨努力振作精神,大步前行,出了堡門,立即加速身形,如一縷輕煙般飄去,一口氣奔出了七八裏,身形滯了下來,他感到一顆腦袋似要爆裂開來,逆血上衝,有控製不住之勢,視線也開始模糊。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送命麽?蒙麵女人那一掌到底是什麽邪門手法?他一再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須把東西交給鏢頭,因為他曾答應過替他索回暗鏢的。眼前出現鎮集的影子,方玨愈來愈不支了。

一條人影迎了上前。方玨止步,努力振作。來人正是那受囑在中途等候的震遠鏢局的總鏢頭封雲華。方玨知道那一對蒙麵男女一定會尾躡而至,以目前情況,勢將自身難保,不待對方開口,立即取出木匣拋了過去,咬著牙道:“快走,別走大路!”封雲華喜極欲狂,他並未十分希冀暗鏢真能得回,想不到這素昧生平的白衣書生果然辦到了,當下激越萬狀地道:“少俠,老夫……”方玨發了急,暴喝道:“快走,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封雲華窒了一窒,意識到必有原因,不敢再多說了,身形-起,道:“少俠義行,我封雲華沒齒不忘!”聲落,人已沒道旁林中。方玨的劍尚未歸鞘,他以劍尖拄著地麵,支持住將倒的身形,腦海裏一片渾噩,但他仍繼續以得自“王者之劍”的玄妙心法控製住狂動的氣血。

一條人影逼近身前。模糊中,方玨辨認出來的赫然是那掌毀“偷生客”之墓的神秘女子。方玨茫然望著對方,緊咬著牙,身軀在發抖。神秘女子驚“噫”了一聲道:“你怎麽回事?”方玨沒開口。神秘女子仔細端詳了方玨幾眼,栗聲道:“你離死不遠了!”方玨隻覺有指風襲上身來,神智一模糊,栽了下去。

密林中,方玨躺在地上,雙眸緊閉,麵如白紙。神秘女子不斷用指戳他的穴道,似乎相當吃力,額上盡是汗珠。方玨的麵色逐漸回複,呼吸開始粗重。神秘女子最後在方玨的“誌堂穴”上重擊一掌,然後住了手。方玨悠然醒轉,深深吐了口氣,身形蹦了起來,駭然望著眼前的神秘女子,努力想了想,才開口道:“是芳駕救了在下?”神秘女子冷漠無表情地道:“不錯,你暫時可以不死!”方玨一震,道:“暫時,什麽意思?”神秘女子道:“因為我隻能做到這一步,暫時保住你的生機,生與死,那得看你的造化如何。”方玨睜大了眼,芒然不解地道:“看在下的造化?”神秘女子道:“你現在能活著,是莫大的造化,至於能否繼續活下去,也得看以後的造化。”方玨道:“在下不懂。”神秘女子道:“你知道你中的是什麽毒?”方玨駭然大震道:“在下……中了毒?”神秘女子冷漠如故地道:“嗯!不錯,你中的是毒絕天下的‘毒中之毒’!”如遭雷擊,方玨狂叫道:“毒中之毒?”他陡然明白過來,在周家堡那蒙麵女人施的是“毒中之毒”,難怪對方語氣中,似斷然肯定自己必死,看來,毒殺黃蕙芬的胞兄黃韜的凶手,是那蒙麵女人無疑,而在山中驚鴻一瞥的蒙麵男女,也是這一對,可是,神劍幫的弟子被毒殺於山中,而灰衣蒙麵人自承是神劍幫的太上護法,女的也是他-道,為何毒殺自己人?神秘女子又道:“誰下的毒?”方玨搖頭道:“不清楚對方來曆,是個蒙麵女子!”口裏說,心裏卻在想:“這女子竟然能解毒中之毒,實在驚人,自己沒口鼻溢血而死,也真是造化,可是她說自己是否能活下去,還要看造化,什麽意思?”神秘女子眸光一閃,道:“你中了劇毒,而能沒橫屍當場,這份內功修為,確實難能可貴。”方玨打了-個冷顫,他算是完全明白過來了,中毒之後,逆血上衝,如果不是以玄妙的心法逼住,必已口鼻溢血而死,心念之中,道:“芳駕已經解了在下身中之毒?”神秘女子道:“我說過隻是暫時保你不死,解毒我無能為力,僅是用獨門手法和藥物製住毒勢,時間不會太長,至多三天。”心頭一涼,方玨脫口道:“三天,三天之後還是要死?”神秘女子道:“看你的造化吧,現在跟我走!”

“跟芳駕走?”

“不錯!”

“為什麽?”

“我師父要見你,我已經找了你很久,幸而湊巧碰上。”

“令師是誰?”

“見了麵就知道,現在不必問!”

方玨困惑莫名地道:“令師為什麽要見在下?”

神秘女子道:“什麽都不要問,到了地頭你就會知道。”方玨突地想到這女子會使“斷玉手”奇功,而師父生前曾交代不許與會使“斷玉手”的人為敵,看來她師父與自己恩師之間,必有某種難以想象的關係,心念之中,道:“好,在下隨芳駕去見令師!”神秘女子前導,方玨後隨,奔的是荒野,根本沒有路,地點越來越荒僻,入目盡是不毛之地,天色昏黑下來,估計至少疾馳了七八十裏地。眼前出現一片黑壓壓的森林。神秘女子緩了身形,道:“到了,就在前麵林子裏!”方玨“唔”了一聲,不想多問,問也是白費。神秘女子又道:“對了,我忘了問你,查到‘偷生客’的蹤跡沒有?”方玨淡淡地道:“-點端倪都沒有,但在下無論如何要找到他的。”

“你還記得我們的協定?”

“當然!”

“很好,我們進林子去!”

兩人進入林子,黑魃魃陰森森有如鬼域,神秘女子走的路線很怪,分明無阻,她偏要繞開,分明不通,她卻強行穿過,左繞右折。盡在林子重迂回,逐漸,方玨憬悟了,這片黑森林,已經過人工布置,是一座不知名的奇陣,心裏想到了,卻沒開口,不過.免不了有些忐忑。一盞白紗燈吊在林木間,照見了磚牆,門扉,白晃晃的光焰,淒森的環境,使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到了門邊,神秘女子在門上叩擊了三下,然後推開門扇,裏麵一片漆黑,不見燈火,但可以看出是一幢很考究的精舍。神秘女子示意方玨進入大門,然後反手關上,道:“你在這裏候著!”說完,姍姍進入精舍。方玨站在小院裏,心裏激奇不已,這種地方而有這種建築,住的該是什麽樣的人物?目光無目的地掃瞄之下,他發現精舍側方有間石屋,圓頂,有門無窗,活脫脫像一座大墳墓,令人看了心裏發毛。精舍突地亮起燈火,陰森森之氣消除了不少。神秘女子站在門邊,招手道:“進來!”方玨懷著不安的心情,緩步走了過去,跨人門檻,一看,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一個白發老太婆端坐在居中椅上,皺紋不多,但臉孔蒼白冷硬有如僵屍,尤其一雙眸子,更加冷得怕人。神秘女子在方玨身後道:“上坐的就是家師!”方玨凜於師父的遺言,對能施展“斷玉手”的,不許為敵,而且要尊敬,當下恭施了一禮,道:“老前輩相召,有何指教?”

“你是古立人的傳人?”聲音冷得不帶半點活人味。

“是的!”

“什麽名字?”

“方玨,外號白儒!”

“古立人躲在什麽地方?”

“這個……恕晚輩無法奉告。”

“什麽,你不說?”

“晚輩先請教老前輩尊稱。”

“少廢話,回答老者的問話!”

方玨不能違背師命,“武林至尊”臨終交代不許說出他的情況,當下沉緩地道:“無法奉告!”白發老嫗麵皮抽了抽,眸中冷芒大盛,怒聲道:“你真的不說?”她發了怒,聲音反而悅耳些,不像剛才那樣冷得刺耳怵心。方玨還是同樣一句話:“無法奉告!”白發老嫗聲音一寒,道:“你會後悔莫及!”方玨心思一片狂亂,他不明白,對方隻追索師父的下落,而不肯說出原因,灰衣蒙麵人如此,現在,眼前的老嫗也是一樣,隻有一個解釋,為了仇,在經過若幹年之後,他們自忖已經有索仇的能力,所以出麵了,心念之中,咬咬牙道:“老前輩準備如何對付晚輩?”白發老嫗道:“用不著,你已經身中奇毒,活不了多久。”方玨冷傲地道:“生死由命,晚輩不在乎。”白發老嫗反而怔了怔,口氣一變,道:“如果你說出古立人的下落,老身替你解毒。”這句話相當有力量,方玨不禁心頭一動,但想到師父的遺命,萌動的意念又消失了,他不能為了求生而背師命,數曆死劫,他對生死二字已經看得很淡,搖搖頭,平靜地道:“晚輩認命了!”

“你……寧願死?”

“死固然可怕,但天下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麽?”

“信守與服膺!”

“好哇!原來古立人要你保守他的行藏,你敢再說一個不字?”

“不!”

白發老嫗似已怒極,如銀白發蓬立而起,雙手一合一放,人坐著沒動。方玨知道對方施展的是“斷玉手”,但格於師命,他沒反抗,這門功力,由老嫗施展,比之神秘女子,情況便迥然不同了,勁氣觸體,立如萬劍穿身,方玨倒退了兩步,拚命咬住牙不使哼聲出口。白發老嫗厲喝道:“扣牢他!”神秘女子伸手將方玨雙臂反扭住。白發老嫗起身迫近,抬右手,曲指如鉤,冷森森地道:“老身先抓碎你的臉!”方玨全身一顫,怒瞪雙目,狂聲道:“盡管下手!”白發老嫗緩緩伸手抓向方玨麵門,口裏道:“老身警告過你會後悔!”方玨亢聲道:“沒什麽好後悔的!”白發老嫗厲哼一聲,指爪抓落。指甲尖端業已刺入麵皮,但沒有抓落,白發老嫗厲喝道:“你說是不說?”方玨業已橫定了心,咬牙切齒地道:“晚輩如果不是格於師命,老前輩不見得如此容易得手。”白發老嫗冷僵的麵孔一變,道:“什麽師命?”方玨道:“他老人家嚴命,不許與能施‘斷玉手’的人為敵,而且要尊而敬之。”白發老嫗鬆指後退,栗聲道:“是真的?”

“一點不假!”

“老身不信,他……他的目的是想借此保你的命。”

“信不信在於老前輩!”

“老身不信!”隨著喝話之聲,一掌揮出,用的不是“斷玉手”。方玨慘叫一聲,口血飛進,但他被神秘女子牢牢扣住,沒有栽下,眼前是一片黑,全身功力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