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盡量抑製住狂動的殺機,沉聲道:“這當然錯不了!”就在此刻,小道童來到門外,隔著竹簾道:“稟真人,有位叫‘土行仙’的求見!”“玉虛真人”皺眉道:“土行仙?”方玨道,“與在下是一路的!”“玉虛真人”狐疑地望著方玨道,“難道……也是‘空空子’推薦的?”門外傳來“土行仙”的聲音道:“-點不錯,否則怎會知道大會主的仙居洞府,哈哈哈哈……”笑聲中,竹簾飄起,“土行仙”昂然而入。“玉虛真人”怔望著“土行仙”,目珠連連轉動,似在分析情況。“土行仙”又打了個哈哈道:“牟大會主,二十年不見,怎麽須發全白了,時光真是無情!”“玉虛真人”期期地道:“閣下……倒是風采不減當年!”“土行仙”咧嘴道:“別損人,我老偷兒生來的猥瑣相,談不上什麽風采。”“玉虛真人”緊鎖著眉頭道:“閣下也是‘空空子’推薦而來?”

“完全正確!”

“他人呢?”

“死了,墓木早拱!”“玉虛真人”臉色大變,本能地向後退了-步,踢開座椅,栗聲道:“到底怎麽回事?”方玨目中已射出了殺芒。“土行仙”好整以暇地抬抬手,道:“牟大會主,先別緊張,聽我老偷兒慢慢道來,十年前,老偷兒路過幕阜山,巧逢貴會當年掌令‘空空子’,他被神劍幫高手追殺,身負致命重傷。臨死托老偷兒善後,並說出了大會主已然當了老道,想不到這點秘辛,今天派上了用場。”“玉虛真人”栗叫道:“你倆真正的來意是什麽?”

方玨雙目一紅,咬牙切齒地道:“牟酉山,本儒便是‘雲夢大俠’的遺孤,別的不用解釋了吧?”“玉虛真人”全身一顫,橫跨步從壁間拔下長劍,狂聲道:“你們是來尋仇的?”

“一點不錯!”

“這事怎會扯到貧道頭上?”

“丹陽子的傳人薑世華已先你一步上了黃泉路!”

“玉虛真人”老臉起了抽搐,放聲大叫道:“來人!”方玨緩緩拔出長劍,目眥欲裂地道:“你要人陪葬的話,全都可以招來!”長劍徐徐揚起。腳步雜遝聲中,十幾名道士仗劍奔入小院。“土行仙”一把扯落竹簾。“玉虛真人”閃電般攻出一劍,淩厲詭辣,氣勢相當驚人,二十年隱忍待機,功力之精進自不待言。眾道士衝到門首,人人色變。方玨的霸劍劃了出去,金鐵交鳴聲中,“玉虛真人”打了一個踉蹌,卻乘勢攻向“土行仙”,“土行仙”閃了開去,房裏地方不大,“土行仙”這一閃,無形中阻礙了方玨的劍路。“玉虛真人”射出門外。眾道士“唰”地散開,從利落的身法可以看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用說,都是“經武會”昔日舊部,暫充道士,準備複會的。方玨如影附形而出,劃半弧,截到“玉虛真人”頭裏。“玉虛真人”栗叫道:“各位,有我無敵,上!”暴喝聲中,數支劍從不同角度掃向方玨,“玉虛真人”正麵主攻。方玨大叫一聲:“霸劍無敵!”施展出得自“王者之劍”鞘藏秘笈所載的一招絕學,劍勢像千層逆浪中夭矯而起的一條神龍,玄奧強霸,世無其匹。折劍、驚呼、慘號同時爆起,人影四散射開,地上橫了三具屍體,數截斷劍。通玄的功力,傾古淩今的劍術,使在場的道士個個亡魂盡冒。“土行仙”遠立旁觀,非不得已不出手是他的原則。方玨錯步移位,劍尖指向“玉虛真人”。“玉虛真人”臉孔已扭曲得變了形。暴喝再起,道士們喪膽之餘,又忘命狠撲而上,他們的目的已不在克敵,而是保全會主,“玉虛真人”乘勢出手。霸劍再次破空劃起,血雨飛灑,慘號撕空,人影再爆開,地上又多了兩具屍體,這一來,全被鎮住了,沒人敢冒險送命。方玨-收劍,斜揚,回複起手式,口裏道:“牟酉山,應該付代價的隻你-個,本儒不忍趕盡殺絕!”“玉虛真人”一襲濺滿血漬的道袍無風自抖,目珠溜轉,他已動了逃遁之念。“呀!”栗吼聲中,方玨絕技再展,耀眼的劍光挾絲絲的破風聲,罩向“玉虛真人”,這一擊,他誌在必得。“玉虛真人”奮劍抵擋,用足了畢生功力,震耳的金鐵交鳴,夾著一聲悶嗥,場麵突地靜止下來,方玨的劍,又回複斜揚之勢,俊麵一片鐵青。“玉虛真人”手中劍虛垂向斜下方,腳下有一條紅蛇在蠕動,那是血,臉孔有規律的**,眼珠暴突,像要擠出眶外,“砰”地一聲,栽了下去。驚呼響成一片。方玨帶煞的目光掃向喪魂失魄的眾道士,一字一句地道,“在了不願濫殺無辜,冤有頭,債有主!”說完,長劍一揮,“玉虛真人”的腦袋脫離頸項。又是一陣驚呼,眾道士人人悲憤,但抵不過死亡的恐懼,沒人敢行動。“經武會”至此,永遠地在江湖除名了。方玨歸劍入鞘,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革囊,把“玉虛真人”的頭顱裝了進去,然後望向遠立一側的“土行仙”道:“前輩,我們該走了!”在眾道士恨毒與驚怖的目光下,方玨與“土行仙”從容而去。

武當山脈,地近堵水的一座峰頭上,有一座山石堆砌的石塚,蔓草夾著苔蘚,顯示出這石塚已經曆了很長的歲月,墓碑已被拂拭過,字跡宛然,刻的是“故友南宮謹夫婦之墓”。墓前,供著一個挽著道髻的人頭,一個白衣書生長跪墓前,淚痕斑斑,他,就是血仇初了的方玨,攜著元凶牟酉山的頭顱,來這當年血案的現場,祭拜父母的墓塚。他身旁,站著“土行仙”,當年就是他聞訊趕來收屍造墓的。山風,吹得紙箔灰燼片片飛舞。香枝已燃盡剩下一撮殘骨。“土行仙”幽幽啟口道:“孩子,你父母從此可以瞑目九泉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隱在不遠的山石後,但方玨與“土行仙”都沒發覺。方玨伏首再拜,悲聲道:“爹,娘,您倆安息吧!”“土行仙”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孩子,我們下山吧!”方玨緩緩站起身來,拭淚道:“前輩,敬謝您當年收埋先父母遺骸之德,請先下山,小侄要留在這裏略作哀思,以盡人子之道。”“土行仙”默然了片刻,吸口氣,點頭道:“好,但願日後我們能再見,死者已矣,你還是節哀為要,我走了!”說完,彈身下峰而去。方玨目送“土行仙”離去之後,又回身麵對墓碑兀立,他的記憶中沒有父母的音容,因為當年血案發生時,他尚未成年,現在他所能看到的,是這-堆掩蓋親骸的山石。

淚已流盡,他隻能睜著枯澀的眼,對地下的白骨作哀悼。

一個女人的身影,悄然移近,遙對墓碑,跪落,發出嗚咽。方玨大吃-驚,彈開,回身-看,哀叫道:“姑姑,您……也來了!”這女人,正是方玨的姑姑南宮芳婷。南宮芳婷對兄嫂的墳墓盡了哀悼之後,站起身來,淒聲道:“孩子,你爹娘可以瞑目了!”方玨道:“姑姑,您是怎麽來的?”南宮芳婷道:“我在歸州附近的官道發現你跟那老偷兒,一路跟了來,孩子,告訴我-切經過。”方玨點點頭,嘶啞著聲音,把索仇的經過敘述了一遍。南宮芳婷又垂淚道:“孩子,真難為你這份追凶的苦心,我……沒盡到心,真愧對地下的兄嫂……”方玨淒涼地-笑,道:“姑姑,別這麽說,您這些年來,不是-直在查緝凶手麽?侄兒能誅凶了仇,可以說是機會湊巧,最可感的是‘土行仙’前輩,如果沒有他指點籌劃,這仇不知何日方了。”南宮芳婷拭了拭淚痕,道:“總算天從人願,你也可以複姓了!”方玨點頭道:“是的,待侄兒退出江湖之後,便恢複本姓!”南宮芳婷關切地道:“恩仇了了,你對將來有什麽打算?”

想了想方玨道:“侄兒尚有師門大事未了!”

“什麽師門大事?”

“這個……恕侄兒不便奉告。”

“對了,我有件事問你,你必須據實回答我……”

“姑姑請說。”

“你到底是‘武林至尊’的傳人,還是‘天下第-劍’裴震的傳人?”方玨心中一動,道:“姑姑為何有此-問?”南宮芳婷正色道:“這相當重要,你一定要說實話。”方玨輕輕一咬牙,道:“侄兒是‘武林至尊’的傳人。”南宮芳婷迫問一句,道:“是真的?”方玨以斷然的口吻應道:“是真的!”南宮芳婷破顏-笑,道:“那好,你跟我去見‘玉羅刹’!”方玨心頭-震,立即想到李筱娟,俊麵-熱,道:“為什麽?”南宮芳婷又笑了笑,道:“我不說你也該想到,當然是為了你跟李筱娟的親事,你該有個家,不能長此這樣飄蕩,對著兄嫂的墓,我這做姑姑的要替你做主。”方玨困惑地道:“這與‘天下第一劍’裴震何幹?”南宮芳婷透了口氣道:“當初‘玉羅刹’跟你過不去,就是因為懷疑你是裴震的傳人,她與裴震有不可解的仇,什麽仇,她沒說,我也不便問,既然證明了這-點,她便不反對你與李筱娟結合。”方玨期期地道:“李筱娟本人呢?”南宮芳婷道:“她當然願意,我說過,除了你,她不能嫁任何人。”方玨皺緊了眉頭,情緒陷入極度的混亂,終身大事,就憑這麽一句話決定麽?可是,在道義上,是應該答應的,李筱娟早就已表露過情愫。半晌之後,他下了決心,點點頭。南宮芳婷喜孜孜地道:“孩子,你答應了?真好,我那幹女兒再不會尋死覓活了。”方玨期期地道:“姑姑,‘玉羅刹’師徒住在哪裏?”南宮芳婷道:“堵水附近,由這裏去半天路程。”突地,她像是發覺了什麽,目芒向不遠處的山石-掃,道:“什麽人?”一條纖巧身影,應聲從石後轉了出來,南宮芳婷驚聲道:“筱娟,她怎麽來了?”兩人奔了過去。

李筱娟玉顏憔悴,短短數天,人已經消瘦了,眸子裏盡是幽怨之色。方玨內心激動如潮,想安慰她幾句,但不知該從何說起.望著這即將成為終生伴侶的少女發呆。南宮芳婷上前撫著李筱娟的香肩,柔聲道:“筱娟,你怎會找到這裏來?”李筱娟神情木然地道:“幹娘,我在山下看見您朝這裏來,所以……就跟了來!”說著,突地盈盈拜了下去。南宮芳婷-把拉她起來,道:“筱娟,你這是做什麽?”李筱娟紅著眼道:“幹娘,您對我好,但我是個苦命人,讓您失望,我來……隻要告訴您一句話,我……不要憐憫,不要施舍……”南宮芳婷栗聲道:“筱娟,你聽我說……”李筱娟不睬南宮芳婷,目光移向方玨道:“南宮少俠,我……曾經做過夢,但這個夢被殘酷的驚破了,夢破不能重圓……願你珍重!”說完,閃電般掠去。南宮芳婷大叫一聲:“筱娟,聽我說!”立即彈身追了下去。方玨窒在當場,腦海頓呈空白,久久,才喃喃出聲道:“是夢麽?……的確像一場夢,人生本來就是個夢!”

山風陣陣,飄舉著白色的儒衫,這不世出的少年武士,驟然之間感到無比的孤獨,他沒有失望,隻是覺得空虛,他歎了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李筱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