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有的窮畢生之力去追求一個理想,有的不計犧牲,不問代價,甚至賠上生命,隻為了達成一個願望,愈是得不到,愈想得到,愈把它想得更完美,這本無可厚非。但,有的人卻輕視容易得到的東西,雖然是同一樣東西,同等的價值,由於得來容易,便不覺其寶貴,及至失去時,又覺得可惜。人中之龍“白儒”方玨,正有這種心思。此刻,他正懊喪地行在山道上,回想一個時辰前,峰頭上的一幕,如果他當時爽快答應姑姑南宮芳婷所提李筱娟的婚事,李筱娟可能不會絕裾而去,少女的自尊受到傷害,她會做出什麽事來?萬一真的演成了悲劇,豈非終生難安?李筱娟有什麽不好?人才,武功,德性,都是上等的,隻是為了得來容易,而失去了原有的價值麽?他像是失落了什麽,更多的是歉疚。李筱娟險被神劍幫少幫主糟蹋,他救了她,兩人肌膚相親,前此,李筱娟曾對他留了情,也表示過愛意,更巧的是她是姑姑的幹女兒,於情於理,他與她結合是不錯的,不該猶豫不決,現在人走了,後果不得而知。他心神不屬地走著,漫無目的-

條大河橫亙眼前,河邊緊傍著陡峭的峰壁,有一棟木石平房,由於峰高,那棟平房便顯得很渺小。方玨已經一整天不進飲食,見有人家,饑火便熾燃起來,在這種地方,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吃,於是,他迅快地離開山間鳥道,向那棟平房奔去。平房的門洞開著,不見人影。方玨來到門前,向裏張了一眼,開聲道:“屋裏有人麽?”連叫了三遍,沒有反應,他想:“山居人家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可能全出去幹活了,主人不在,能擅自闖入麽?可是我已餓得頭暈眼花,不想辦法找點食物充饑不成,出山到有鎮集的地方還遠得很,絕對支持不了……”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一個怪異的聲音從屋裏隱約傳出,像是病重者的呻吟,又像是受傷者的哼唧。方玨心中一動,凝神傾聽,卻聽不出所以然來,他再次開口:“屋裏是哪位,在下山行失路,想求點食物!”依然沒有問應,怪聲卻停止了。這可真是怪事,是屋裏人病得無法回答麽,還是另有原因?好奇,江湖人的習性,於是。他舉步進入小屋,堂尾裏布置簡陋,但很清潔,可以說纖塵不染.而看布置的東西,根本不是山居人家。兩側是暗間,中間有道門通到後麵。像是廚房。怪聲又起,像發自廚房,這時,可以聽出是-個女人在哼著小調,怪事,實在是怪事,方玨第三次開了口:“裏麵是哪位,在下想求點東西吃?”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震哥,你終於來了,救救我!”方玨心頭大震,聽聲音,是-個女子被人囚禁,基於好奇與俠義心腸,他舉步進入廚房。一對灼灼的目光,隔著鐵柵,盯視著方玨。方玨打了一個冷噤,廚房靠裏,是天然的石壁,-個石洞,洞口攔著粗如兒臂的鐵柵,柵門加了一把大鐵鎖,-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手抓柵條外望,看上去已是中年,憔悴不堪,眼神是散亂的。那女人用力搖動柵門,狂聲道:“救我啊!”方玨的眉頭皺緊了,期期地道:“你是誰……怎麽會被關在這裏?”

那女人大叫道:“救救我,放我出來,我受不了這活罪,啊……”說著,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方玨連饑餓也忘了,麵對這被囚的女子,他不知如何是好,心念數轉之後,抬右掌,運足“切金掌”神功,朝鐵鎖切下,“鏘”地-聲,鐵鎖被劈落,順手拉開柵門。那女人沒出來,直勾勾地瞪著方玨,方玨不由心裏發了毛,栗聲道:“怎麽回事?”那女子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跡近瘋狂。方玨手足無措,又道:“到底怎麽回事?”那女子斂了笑聲,幽幽地道:“震哥哥,你終於來了,我……我想得你好苦,我知道你不會拋棄我的,震哥哥,……是嗎?”方玨全身一顫,他到此刻才看出對方是個心神喪失的人,下意識地退了數步,後悔自己太孟浪,放開了一個瘋子。怎麽辦,仍然把門關上?可是,如果她是遭惡者囚禁,不救她於心何忍?心念未已,那瘋女人突地衝出柵門,向外奔去。方玨隻好跟著奔出。到了大門外,那瘋女人卻又回轉身來,眸中陡然泛出怨毒之色,瞪著方玨,咬牙切齒地道:“你害我一輩子,我要你的命!”方玨呼吸為之-窒,栗聲道:“你是誰?”瘋女人腳步一挪,厲聲道:“我要挖出你的心肝五髒!”方玨啼笑皆非,吐了口大氣,道:“你知道我是誰?”瘋女人咬著牙道:“你是個衣冠禽獸,沒有人性,狼心狗肺……”失心瘋的人是無法理喻的,方玨想:“還是走為上策,不然廝纏不清了!”心念之間,舉步就待離開,瘋女人突地厲叫一聲:“你想走?……”雙掌立胸,掌心相合,然後-亮。這女子雖然瘋了,但功力卻高得驚人,雙掌-亮之際,一道如山潛勁湧向方玨,方玨當然不能還手,因為對方是心神喪失的人,搖搖頭,迅快地向側方閃了開去。瘋女人可是得理不讓,如影附形而進,-口氣攻出八掌,戳出四指,著著指向方玨要害,-個瘋子而能保有這高的身手,實在令人駭異。方玨連連躲閃,有些手忙腳亂。瘋女人-輪疾攻之後,停下來喘息。方玨本來想走,現在又不想走了,他要查清楚這件事的原委,瘋女人何以被囚?囚禁她的是誰?依她的身手看來,-定不是無名之輩,如果一走了之,說不定會鑄成大錯,人是自己放的,總得有個交代,奇怪的是這屋子的主人到哪裏去了?是何許人物?瘋女人略事喘息之後,又出手猛攻,全是拚命的打法。方玨一邊閃躲,心裏-邊想:“看來隻有出手製住她,問個明白,不然一輩子也纏不清!”一個疏神,肩背上挨了一掌,力道相當不輕,震得方玨打了一個踉蹌。瘋女人攻勢更加瘋狂。方玨無奈,揮出了一掌,當然,他出手是留了分寸的。“砰!”挾以一聲淒哼,瘋女人倒退了四五步,口角掛下了兩縷鮮血。方玨十分不忍,但他沒有別的辦法,透了口悶氣,道:“你到底怎麽回事,先把話說清楚!”瘋女人狂聲道:“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聲落,又猛撲而上。方玨一彈身,掠到八尺之外,瘋女人一撲落空,側轉身,再次撲擊。方玨無奈,又劃出一掌。悶哼聲中,瘋女人一屁股跌坐地上。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疾如飛矢般閃射而至,暴喝一聲:“你敢!”隨著喝聲,劈出一道罡風。方玨意外地一震,本能地揮掌反擊,“砰”然一聲巨響,雙雙向後退了數步,待看清對方,不由驚呼出了聲。來的,竟然是李筱娟的師父“玉羅刹”。瘋女人悄沒聲地站起身來,狂奔而去。“玉羅刹”厲叫道:“方玨,這筆血債稍慢再算!”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方玨窒住了,血債,這從何說起?看來“玉羅刹”是去追那瘋女人,不用說,人是她囚禁的,這到底是什麽蹊蹺呢?是了,姑姑南宮芳婷曾說過,“玉羅刹”師徒隱居在堵水邊,想不到誤打誤撞到了這裏。想了想,也跟著追去。不見李筱娟的影子,她人到哪裏去了?照理她該跟她師父“玉羅刹”在一道的,難道她沒返師門?奔了-程,天色已逐漸昏暗下來,方玨心想:“還是出山去吧,‘玉羅刹’並非大惡的人,她囚禁那瘋女必有原因,何必去趟這混水!”心念之中,停下來察看形勢,辨明出山的方向。

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劃落身前,是“玉羅刹”,顯然她沒追到那瘋女人。方玨被對方麵上的神色唬了一大跳,那是一種極深的怨毒。“玉羅刹”雙目抖露一片恐怖殺機,咬牙切齒地道:“沒人性的東西,比豺狼還要惡毒!”方玨眉頭一皺,道:“前輩,這是怎麽回事?”“玉羅刹”厲聲道:“老身要把你碎屍萬段!”方玨打了一個冷顫,道:“為什麽?”

“為了你不是人!”

“晚輩不明白。”

“你還要裝聾作啞,問你,你怎麽會來到此地?”

“晚輩想找點食物充饑,誤闖到了前輩的仙居……”

“鬼話,你分明是受命來殺人!”

方玨錯愕地道:“受命殺人……這話從何說起?”玉羅刹”激憤地大吼道:“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老身先殺了你,再找裴震算帳!”方玨心頭又是一震,怎麽又扯上了師叔裴震?裴震欺師滅祖,是“武揚門”的叛逆,自己奉師父遺命,清理門戶,但一直沒他的下落。

一聲淒厲的慘號,遙遙破空傳來,是發自女人之口。“玉羅刹”老臉慘變,顧不得方玨,立即彈身掠去。方玨也敏感地想到了那瘋女人,毫不躊躇地跟著奔去。

半裏外,一堵岩壁之前,“玉羅刹”坐在地上,懷裏橫抱著一個女子,老淚縱橫,身軀在簌簌直抖。一點不錯,那女子正是脫出囚禁的瘋女人。方玨奔到,一看,窒住了。瘋女人頭碎額裂,鮮血淌了-地,已然氣絕了!方玨窒了一陣,忍不住道:“她……死了?”“玉羅刹”抬起頭,恨毒至極地望著方玨,淒厲地道:“你現在可以稱心了!”方玨栗聲道:“前輩,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玉羅刹”抱著那瘋女人的屍體,緩緩站了起來,喘息著道:“告訴裴震,老身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說完舉步蹣跚而去。方玨張口欲呼,但發不出聲音,眼巴巴望著“玉羅刹”抱屍而去。

這意外死亡的瘋女是誰?她是怎麽死的?看“玉羅刹”那種哀傷欲絕的樣子,她與她必然有密切的關係,但人是她囚禁的,內中有什麽蹊蹺?為什麽又提到“天下第一劍”裴震?方玨百思不得其解。

“玉羅刹”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突地,方玨憶起瘋女人曾數次提到“震哥”兩個字,震哥,當是指的裴震,但,是什麽原因呢?隻有一個解釋,這事必與裴震有關,據江湖傳言,欺師滅祖的師叔裴震,在二十年前,奪得了“天下第一劍”的尊號之後,便失了蹤,他人是活著還是死了?為什麽不現身,不過,無論如何,人死了也得找到屍骨,以完成師門遺命。天色昏黑下來。方玨彈身朝出山方向奔去。

這是一家傍山小鎮的旅店。時已三更,店中一片沉寂,方玨在店房裏獨對孤燈,他深深自責,他忘不了那瘋女人頭碎額裂的慘死情狀,他想:“如果自己不魯莽行事,劈鎖放出了那瘋女人,她不會橫遭慘死,是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在良心上是該負責任的,可是……‘玉羅刹’為什麽不說明原因,而一味仇視呢?”正在沉思出神之際,一個急促的聲音突告傳來:“小心暗算!”方玨心頭一震,本能地一個倒彈到了房角。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蓬亮閃閃的東西,從洞開的窗口射入,全部釘在牆上,沒有任何音響,接著,窗外傳來了暴喝聲:“哪裏走!”聲音便不陌生。然後,是追逐之聲。方玨轉頭朝壁間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牆壁上,藍汪汪一片,盡是細如牛毛的鋼針,少說也有百枚。從顏色,可以判斷是淬過劇毒的,一發百枚毒針,這種手法,在江湖中還屬罕聞。是誰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施襲?方玨略略一窒,抓起劍,穿窗而出,上了屋頂,夜色中,隻見兩條人影一先一後,快如風馳電掣,已到了鎮梢頭,他毫不遲疑地疾追下去。出了小鎮,離大路不遠的左側方,是一個廢墟,殘垣林立,,兩條人影停在廢墟中。方玨掩了過去,兩人中,-個身著長衫,赫然是忘年至交老學究。隻聽老學究怒聲喝問道:“朋友以歹毒手段暗算人是什麽意思?”黑衫中年聲如梟啼也似地道:“老窮酸,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敢管區區的閑事。”老學究突地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無常客’龍森!”黑衫中年陰聲道:“你越發的死定了!”方玨彈身掠了過去,白衫,在暗夜中特別顯眼,場中兩人立即發覺,雙方轉過身來,老學究喜孜孜地道;“小兄弟,你來得好!”黑衫中年向後-挪步,驚聲道:“白儒,你……沒死?”方玨寒聲道:“在下不死,你可就死定了!”黑衫中年探手入懷。老學究急叫-聲:“毒針!”方玨手中劍閃電般連鞘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