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連退三個大步,目瞪口張,丈夫,這被囚的竟然會是姑丈,太不可思議了,以前,曾經向姑姑問及姑丈,但姑姑秘而不答。一名老道插口道:“他是女施主的丈夫?”南宮芳婷“唔”了一聲,武當掌門眉毛一陣顫動。如果這被囚者便是裴震,事實上非正以門規不可,而他是姑丈這該怎麽辦?方玨彈步靠近南宮芳婷,栗聲道:“姑姑,他是姑丈?”

“不錯。”

“姑姑原本知道他被囚禁?”

“不知道,今天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認為他無情無義,拋棄了我。”

“我們帶姑丈離開再說吧!”

“他不肯!”

“不肯,為什麽?”

“他……

“姑姑,姑丈的尊諱是什麽?”

“大風劍客楚雲!”

方玨一震,脫口道:“他……不是裴震?”南宮芳婷挑眉道:“你怎麽會想到他是裴震?”方玨默然,他慶幸姑丈不是裴震,但又懊喪於此行撲空,裴震失蹤了二十年,消息杳然,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神秘失蹤,實在難以索解。武當掌門沉聲發話道:“女施主要替這叛徒討公道?”

“不錯!”

“什麽理由?”

“貴派把他廢了武功,囚禁了近二十年,天下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麽?”

“這是本門的秘密。”

南宮芳婷厲聲道:“他是我的丈夫,什麽秘密?”

武當掌門目中棱芒一閃,道:“女施主既是他的妻子,該知道他的身分……”南宮芳婷略略一窒,道:“什麽身分?”武當掌門道:“他是本門俗家弟子,幹犯了本門禁律,照一般武林律例,該受極刑處治,本門祖師上體天心,廢除了極刑,該受判以終生悔罪思過,以為所有弟子戒,這不能評為殘忍,女施主與他有夫妻之義,揆情度理,本座不願追究闖禁劫人的不當舉措,願女施主三思。”方玨忍不住道:“掌門人的意思,仍要拘禁他一輩子?”武當掌門嚴肅地道:“律不可廢!”南宮芳婷激越地道:“小女子願意聽聽他犯了何戒何律?”

“這是屬於門派的秘密。”

“可是小女子是他的發妻,有權知道。”

“這要求太過分……”

“掌門人,小女子沒有率性而為采取激烈行動,是尊重貴派的聲譽,鬥膽說一句,小女子要帶人走,恐怕無人能阻。”

語帶威脅,在場的武當弟子,全為之勃然作色。武當掌門凝聲道:“女施主視本派為何物?”南宮芳婷毫不示怯地道:“小女子禮求於先!”武當道土還不知道南宮芳婷是蓋世恐怖人物“血牡丹”的傳人,否則的話,場麵不會如此輕鬆,方玨心下明白,憑他姑侄倆,再加上“小金鳳”,足可把上清宮攪翻,後果根本不堪想象。“小金鳳”一直沒開口,不知是為什麽,“偷生客”與“土行仙”也緘口作壁上觀。武當掌門袍袖一揮,道:“言止於此,請各位下山。”南宮芳婷冷厲地道:“二十年不見天日,功力被廢,足可抵銷任何過犯,人,小女子要帶走,如不見允的話,小女子不負後果之責,請掌門人再做考慮。”群道中有人怒哼出聲。空氣驟呈緊張,一場殺劫,似乎在所難免。“大風劍客”楚雲突地搖晃著站起身來,栗聲道:“婷妹……我……對不起你,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離開……”南宮芳婷厲叫道:“辦不到,要離開我們一起走。”

“請……不要增加我的罪孽,婷妹,一失足成千古恨,請讓我能瞑目。”

“你……”南宮芳婷眸中湧現了淚光。

“婷妹,我是武當逆徒,我是武林罪人,沒有資格再活在世上,活著,對我是一種痛苦,是一種負擔,能見你……最後一麵,我已經滿足了……”

南宮芳婷抓住楚雲的肩頭,連連搖撼,哭叫道:“說,你犯了何律何條,說……你說呀?”楚雲閉了閉眼,喘息著道:“我……百死難辭其咎,這筆債……應由‘天下第一劍’裴震來償,我……受他的蠱惑,鑄下了無可彌補的大錯……”方玨血脈賁張,厲叫道:“裴震?”南宮芳婷也急叫道:“裴震怎麽樣?”楚雲搖搖頭,悲憤地道:“事關師門清譽,我不能說。”南宮芳婷道:“我一定要知道,說出來!”楚雲側麵向南宮芳婷,激越地道:“婷妹,不要逼我,身為武當弟子,得受門規約束。”南宮芳婷咬咬牙,道:“不說也可以,你跟我走!”

“不!”

“不?你……”

“二十年前的楚雲早已死了,現在活著的,隻是一副負了重罪的軀殼。”

“我非帶你走不可!”

武當掌門冷沉地道:“女施主要破壞本派的律法?”南宮芳婷把心一橫,道:“掌門人不願見三清聖地沾染血腥吧?”這句充滿威脅意味的話,使在場的武當弟子個個氣憤填膺。武當掌門臉色一變,但仍不失尊嚴地道:“為了維護派譽,本門不惜一切犧牲。”空氣緊張到無以複加,群道有蠢然欲動之勢。方玨心頭一片淩亂。如果事情鬧僵了,該不該動手?姑姑固執己見,對武當來說,無疑地是一種侮辱,但夫妻連體同命,她當然不能任由丈夫永淪囚室,而這樁公案,偏偏又牽扯到裴震……楚雲突然淒厲地嘶吼道:“你們走,我目前的身分是本門百死莫贖的罪人……”南宮芳婷轉向方玨道:“你帶人,我斷後!”方玨大感躊躇,看來這一場殺劫無可避免。武當掌門的手揚了起來,隻要他開口發令,血腥的序幕便要拉開。“偷生客”與“土行仙”麵麵相覷,他倆是局外人,不能伸手,也無法阻止。所有怒憤帶煞的目光全集中向南宮芳婷。就在這將要爆炸的場麵下,楚雲突地大叫一聲,朝掌門人跪了下去,膝行數尺,厲叫道:“弟子成全門規!”說完,猝然以前額猛叩地上石板。變生倉促,出乎所有的意料之外,誰也料不到楚雲會來這一手,南宮芳婷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方玨與“小金鳳”也雙雙撲上。但,遲了那麽半步,來不及阻止了,“砰”地一聲,挾以半聲慘嗥,楚雲趴伏下去。南宮芳婷一把拉起楚雲,隻見他前額裂碎,血湧如泉。慘狀令人不忍卒睹,群道爆出一陣驚呼,方玨與“小金鳳”呆住了。武當掌門放落手,老臉連連**,高宣了一聲:“無量佛,祖師慈悲!”南害芳婷臉孔變了形,抱住血汙淋漓的楚雲,嬌軀簌簌直抖,沒有淚,眸子裏抖露出一片怨毒的芒影。楚雲一陣狂喘之後,血臉俯下,咽了氣。南宮芳婷突然淒厲地狂笑起來,狂笑當哭,尖厲破空,所有在場的全被這笑聲震得心搖神奪,似乎整個的空間全被這刺耳的笑聲充滿。所有在場的情緒隨著笑聲滾沸。

久久,笑聲止歇,緊接的是一片死寂。南宮芳婷緩緩放下楚雲的屍體,喃喃地道:“雲哥,二十年生死兩茫茫,年華已逝,幸福早埋,想不到噩夢醒時,我趕來送你的終,這是命運?是天意?還是人為?”語語念怨,字字帶悲,多慘酷的畫麵。“小金鳳”橫移一步,拉住南宮芳婷的手臂,哀聲道:“這是誰造成的?”方玨脫口大叫道:“裴震!此獠不除,我誓不為人。”南宮芳婷猛地甩脫了“小金鳳”的手,彈前八尺,厲叫道:“我要殺人!”方玨心頭劇顫,打了一個哆嗦,南宮芳婷是一代恐怖人物“血牡丹”的傳人,他曾見過她殺人於無形,如果挾憤出手的話,上清官前勢必屍山血海,當下疾步上前,栗聲道:“姑姑,你冷靜些!”南宮芳婷一摔手,道:“你們全走,這是我個人的事,我不想活著下武當山。”群道震驚狂亂,表情極為複雜。武當掌門語音沉重萬分地道:“女施主,真的要製造殺劫麽?”南宮芳婷怨毒地道:“我要殺到我自己倒下為止!”武當掌門厲喝一聲:“戒備!”人影閃電般一陣晃動,由七名老道布成了劍陣,把方玨、南宮芳婷、“小金鳳”三人圍在陣中,外圍又布了兩重-,從井然有序的位置看來,顯然是配合劍陣的布置。這可能是武當前所未有的臨敵陣勢。方玨神情激動地道:“姑姑,我們的對象應該是裴震,先問明情況。”南宮芳婷狂聲道:“殺!”這血腥氣味極濃的字眼,使全場殺機彌漫。方玨心念電轉:“照姑丈楚雲所透露的,始作俑者是裴震,楚雲是武當的俗家弟子,犯了門規,應該接受製裁,正如自己苦苦追索裴震一樣,武當本身的立場與措置並無不當,如果訴之於武力,結果會是什麽?自己目前已可算是武揚門的一門之長,行事為人,須有一定的準則,才不致貽羞武林。”心念之中,轉向南宮芳婷,沉凝地道:“姑姑,門有門規,派有派律,姑丈身為武當俗家弟子,應該受門規控製,如果我們違情悖理,得到的將是什麽?”南宮芳婷厲聲道:“你姑丈不能白死,你……你是什麽意思?”

方玨向後挪了一步,道:“姑姑,姑丈沒白死,他自決乃是維護門規的尊嚴,全弟子之道,我們追究的,應該是姑丈獲罪的原因……”

“你可以走,我沒要你留下。”

“姑姑……”

“你走!”

“……”方玨張口無言。

就在此刻,外圍突然響起了喝叱之聲:“什麽人?站住!”這一聲呼呀,轉移了全場的目光,隻見數名道士,仗劍攔住了一個蓬頭垢麵,鶉衣百結的老丐。丐幫弟子一向不幹預江湖恩怨,這老丐何以會闖上武當山?所有在場的,全驚異莫明。下院掌院元虛職司所在,立即彈身奔了過去,那老丐迎著元虛低語了數聲,元虛顯然極度震驚,揮退了攔阻的弟子,匆匆奔回掌門人身前,低聲稟告了一番,武當掌門神色大變。那突如其來的老丐拖著沉重的腳步,直入劍陣中央,先掃了地上楚雲的屍身一眼,搖搖頭,然後麵對掌門,在屍身旁坐了下去。南宮芳婷與“小金鳳”也被這怪事驚怔了。方玨側轉身,驚疑地道;“閣下這是做什麽?”老丐瞄了方玨一眼,沒答話。武當掌門的臉色一變,突地揚手洪聲道:“撤陣,全部離開!”群道錯愕莫名,完全不知是一回什麽事,但掌門業已下令,隻好紛紛躬身退離現場,最後,隻剩下武當掌門單獨留在現場。“偷生客”與“土行仙”雙雙奔了過來,驚奇地望著這神秘的老丐。南宮芳婷栗聲道:“閣下是丐幫高人?”老丐相應不理,緩緩起身,將一包東西雙手奉與武當掌門,然後又退回楚雲的屍身旁,盤膝坐下,從衣底抽出一柄長劍,橫在膝頭上。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疑雲罩滿每一個人的心頭。武當掌門麵上的肌肉連連**,向前挪近了丈許,一反剛才的威嚴神情,激越地道:“想不到你竟然還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