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娟秀眉一挑,道:“你敢殺我?”方玨怒不可遏地道:“為什麽不敢?”李筱娟笑笑,不慍不火地道:“奇怪。你們是在搗什麽鬼,硬說我是什麽李筱娟,我很像她麽?”方玨氣呼呼地道:“你本來就是,為什麽不承認?”“金鳳女”傷心地道:“小妞,你幹脆說出心裏的話,這樣……我受不了。”李筱娟吐口氣,道:“硬把別人當女兒,這種事的確是天下奇聞。”說完,轉向白發老嫗道:“姥姥,我們真該走了,再呆下去,連我也會發狂。”“金鳳女”目光掃向白發老嫗,厲聲道:“她是誰?”白發老嫗冷冰冰地道:“你別管老身是誰,你們這樣做,必有目的,不過,老身特別提出警告,別妄想對我們少門主施展什麽陰謀,否則會後悔無及。”“金鳳女”栗聲道:“什麽少門主?”白發老嫗道:“少門主就是少門主,還用問,別裝癲。”說完,朝李筱娟道:“少門主,這件事得請示門主定奪,其中定有蹊蹺,我們走。”李筱娟轉身。“金鳳女”厲叫道:“小妞,你真的不肯認我?”方玨突地想到了-件事,咬咬牙,道:“前輩,讓她走!”李筱娟回眸朝方玨深望一眼,彈起嬌軀,白發老嫗與兩名青衣少女也相繼彈身,四條人影,如幾縷輕煙,眨眼而沒,身法之奇,令人咋占。“金鳳女”望著四人消逝的方向,絕望地嘶叫道:“她走了,她真的不認我這個親娘,我……明白了!”方玨道:“前輩明白什麽?”他與李筱娟已拜過花堂,隻差沒行周公之禮,不叫丈母娘而改稱前輩,顯示他已決心棄絕這門親事。“金鳳女”激越無比地恨聲道:“是她祖母唆使她這樣做的,她祖母恨我,-直認定我害死筱娟的爹,說我不守婦道……”方玨接不上口,這是別人的家事,外人無法置喙。“金鳳女”又道:“可是……她怎會被稱作少門主?”方玨點點頭。道:“晚輩有事奉陳。”“金鳳女”拭了拭淚,道:“什麽事?”方玨把追蹤爭筱娟,進入神秘殿堂的經過說了一遍。“金鳳女”駭震無比地道:“你說燈籠上寫的是‘天覆’‘地載’四個字?”

“是的!”

“難怪……她怎會落入對方手中?”

“對方是什麽來路?”

“江湖上-個最神秘的門戶,幾十年來,隻限於傳說,沒人知道底細……”

“什麽門戶?”

“三才門!”

“三才門?”

“不錯,天覆地載,中間當是人,天地人就是三才。”

“晚輩聽先師生前提到過,說這神秘門戶極少幹預江湖是非,無善行也沒惡跡,所以一般武林人也就不去追究,可是……筱娟會成為‘三才門’的少門主,令人想不透!”

“金鳳女”沉默了片刻,激憤地道:“這謎底非揭開不可,你還記得那莊院的地點麽?”方玨點頭道:“記得,不難再找到。”“金鳳女”道:“好,我們去拜訪那門主。”方玨也正有這打算,目芒一閃,道:“現在麽?”“金鳳女”躊躇了片刻道:“天快亮了,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吃點東西,然後再去,秘密門戶活動都在夜晚,白天裏去-切方便,對方不容易遁形。”方玨深深吐口氣,道:“前輩說的是!”話鋒一頓,又道:“前輩怎會到此地來?”“金鳳女”歎口氣,傷感地道:“還不是為了找筱娟,唉!誰想得到好好-件事會變成這樣!”時傍午,豔陽高張。方玨與“金鳳女”來到神秘莊院前的橋頭。“金鳳女”道:“就是這裏麽?”方玨道:“不錯,就是此地,我們如何行動?”“金鳳女”沉聲道:“對方也是-個門戶,當然是照江湖規矩拜莊。”兩人過了橋,通過林蔭夾道,不見人影,徑直來到門樓前,一看,齊齊驚叫出了聲,怔住了。大門緊閉,掛了把大鐵鎖。“金鳳女”皺眉道:“怎麽回事?”方玨激動地道:“這真是怪事!”

“你沒記錯地方?”

“絕對沒錯!”

“可是……這是座沒人住的廢莊!”

“可能是故弄玄虛,幾個時辰之差,對方不會搬了家,我們進去看看。”說著,當先飛身掠牆而入。“金鳳女”也跟了進去,廣場上空蕩蕩地闃無人跡,除了那條青磚路,地麵幾乎全被串地錦覆蓋,雖是大白天,仍給人以荒涼陰森的感覺。方玨疾步奔向正麵的殿堂,門扇有開有關,雕花格裏可見塵封蛛結,向內望去,空無一物,紗幔,長案,太師椅,全不見了,方玨傻了眼,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昨夜的事記憶猶新,曆曆如在目前,可是,這分明是一間空殿堂。“金鳳女”欺近前來,不安地道:“怎麽樣?”方玨激聲道:“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分明是這裏沒錯,但卻人去屋空。”“金風女”目光四下浮掃,口裏道:“既是神秘門戶,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我的主意錯了,應該當時就尾隨她們來,筱娟是自甘情願投入這門戶,還是被迫的?”方玨期期地道:“可是……她怎麽會成為少門主呢?外人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能做門戶繼承人麽?而且……她不像是被迫的樣子,莫非她真的不是……”“金風女”立即截住方玨的話頭道:“天下沒有聲音相貌完全相同的人,我是她娘,豈會走眼。”

“可是她不承認,見了前輩的麵,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她祖母教的!”

“骨肉天性,她能絲毫無動於衷?”

“她恨我太深。”

“但……她成了‘三才門’的少門主又如何解釋?”

“她祖母必然知情!”

“我們現在該如何?”

“仔細搜,必有蛛絲馬跡可循。”

“好吧!”

於是。方玨與“金鳳女”開始逐屋搜索,不放過每一寸可疑的地方,結果,搜遍了全莊,仍然是失望,毫無端倪。所有的房屋都是蛛網塵封,還有黴爛的家具,在在顯示這是座久無人住的廢莊。雙方踅回到殿堂前的寬闊走廊上,麵麵相覷。“金鳳女”鐵青著臉道:“我去見她祖母問個明白,你也去。”方玨愕然道:“晚輩也去?”

“金鳳女”道:“你與筱娟的婚事,她祖母曾親口答允,看她怎麽說。”

“晚輩不想去!”

“為什麽?”

“筱娟出走時的留字已說得很明白,她對晚輩無意,說句不中聽的話,晚輩再不成材,也不願去求她回心,請前輩……包涵,這婚事……”

“怎麽?”

“取消了吧!”

“金鳳女”麵色大變,欲言又止,痛苦之情溢於言表。方玨大感不忍,欺欺地道:“前輩,晚輩……這是不得已!”“金鳳女”顫聲道“這不怪你,我……問明事因之後,與她……切斷母女之情。”說完,淚水已紛滾而落,這是多麽沉痛的話,天倫慘變,令人扼腕。方玨苦笑著道:“前輩,筱娟出走,是為了反對這門親事,人各有誌,不能相強,晚輩認了,切勿因此傷了母女之情。”“金鳳女”哽咽著道:“她根本不以我為母,還有什麽……情不情,你不聽她親口說,她的娘早死了,她根本沒有娘。”方玨默然無語,他還能說什麽呢?事實俱在,李筱娟表現得十分絕決。“金鳳女”幽淒地道:“那我就先走了!”說完,轉身離去。方玨望著“金鳳女”的背影搖搖頭,這一個做母親的,的確傷透了心。久久,他回轉身,木然凝視著空蕩蕩的殿堂,這不是夢,可是卻跟做夢一樣,醒了,一切隨之幻滅,除了回憶,什麽也沒留下。“三才門……”他喃喃地叨念著。想,反覆地想,最後,他重新下了決心,既已立意棄絕這門親事,何必又去操這份心,李筱娟不是小孩,她有她的思想和做人方式,橋歸橋,路歸路,犯不著藕斷絲連,自尋煩惱。心念之中,正待轉身離開,突地,-個聲音道:“不虛此行,果然把你找到了。”方玨暗吃一驚,轉頭望去,來的竟然是曾被神劍幫主當作工具而化身灰衣蒙麵人的葛祖蔭,登時心中一動,莫非葛祖蔭與“三才門”有所淵源,不然他怎會在此地現身?葛祖蔭走近前來,又道:“真是天從人願!”方玨迫視著對方道:“什麽天從人願?”葛祖蔭先笑了笑才道:“有件事,區區正感束手無策,能找到老弟你,豈非是天從人願?”方玨心中-動,困惑地道:“閣下怎知在下會在此地?”葛祖蔭道:“今天一大早,區區在前麵鎮上見你老弟跟‘金鳳女’離開,剛才又巧見‘金鳳女’從此地離開,所以判斷必能找到人。”方玨當然不會真的相信,冷沉地道:“閣下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看來……是-座廢莊。”

“真的如此麽?”

“難道不是?”

“在下正要請教!”

葛祖蔭四下-望,茫然地道:“區區不懂老弟你的意思?”方玨轉念一想,也許對方真的不知道,轉了話題道:“閣下什麽事要找在下?”

“有件事請你協力!”

“什麽事?”

“救一個人。”

“什麽?……要在下協力救人?”

“不錯!”

“救誰?”

“馬月嬌!”

方玨先是-怔,繼而放聲大笑起來。葛祖蔭眉頭-緊,道:“這有什麽好笑的?”方玨斂了笑聲,目中煞芒-閃,道:“在下殺她還來不及,閣下要在下協力救他,這不是天大的笑話?”葛祖蔭麵皮**了數下,道:“殺她是一回事,救她又是一回事。”

“怎麽講?”

“因為你非援手不可。”

“為什麽?”

“你欠我的人情。”

“閣下透露裴震詐死的秘密,那份人情已經還過了,在下放了馬月嬌一馬,雙方已是互不相欠。”

葛祖蔭笑笑道:“區區說的不是那個。”方玨驚愕地道:“那閣下指的是什麽人情?”葛祖蔭不疾不徐地道:“老弟你被裴震預置在墓穴中的炸藥所算,有人適時警告你,使你免了粉身碎骨之厄,又在事後救你到一個孤老頭的家,使你免於不治,這……算不算是一筆人情?”方玨駭然大震,連退數步,栗聲道:“救在下的……是閣下?”

“不錯!”

“過路客?”

“嗯!當時區區不願留名。”

方玨傻了,這是救命之恩,人情二字豈能代表,想不到這謎底現在得到了解答,當下激顫地道:“閣下當初救在下的目的何在?”葛祖蔭淡淡地道:“從前雙方敵對,是情非得已,其實區區十分心儀老弟的風標,此一時,彼一時,並非有意施恩布惠,現在,也是情非得已,請莫誤為挾恩以求。”方玨吐了口氣,道:“好吧!大丈夫恩怨分明,閣下請講!”葛祖蔭沉聲道:“馬月嬌被一個久已不現江湖的老怪物擒走,區區一人嫌力量不足,所以特別請老弟助上一臂。”本來是立意要殺的對象,現在卻反而要伸手去援救,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但欠人的不能不還,方玨再吐了口悶氣,道:“什麽老怪物?”葛祖蔭道:“數十年前,不可一世的顯赫人物,黑白道聞名喪膽,-般人都認為他已不在人世,想不到又重現江湖,你老弟也許聽說過,他外號‘五嶽大帝’。”方玨駭然劇震,驚呼道:“五嶽大帝?”葛祖蔭點頭道:“不錯,老弟聽說過這一號人物?”方玨陷入了沉思中。在大樹莊中計陷身地窖,“影子人”孟先假扮“五嶽大帝”救他脫困的一幕浮現腦海,想不到這被目為古人的怪傑,竟然真的還在人世,一個百歲開外的異人,何以會對馬月嬌下手?方玨思索了一陣之後,栗聲道:“真有這樣的事?”葛祖蔭道:“當然不會假!”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目前還不知道那老怪物對馬月嬌下手的原因。”

“人現在何處?”

“不遠的山中。”

“閣下已經與對方朝過相?”

“沒正式朝相,區區是暗中窺探到的。”

“怎知對方的身分?”

“普天下那等裝束的,沒有第二人。”

“閣下的意思……要在下去鬥‘五嶽大帝’救人?”

“請老弟盡所能把對方引離住處,予以牽製,區區便可乘機救人。”

方玨遲疑地道:“對方功力莫測,能牽製得了麽?”葛祖蔭道:“以老弟的修為,應該沒問題。”欠人救命之恩,即使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也不成,方玨暗地一咬牙,道:“好,我們上路!”

窮山惡嶺,地屬荊山。一路之上,方玨的思想十分複雜。憑他的能耐,去鬥一個百歲開外的巨擘,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事,但欠人家的情不能不還,不管葛祖蔭表麵上怎麽說,誰知道他骨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個私德有虧,引誘有夫之婦的武士,會有什麽好居心?窩囊,這件事壓根兒就不正道。翻山越澗,來到一個幽深的穀口,葛祖蔭用手一指,道:“就是此地!”方玨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鬥“五嶽大帝”,他毫無把握,而要救的又是個陰狠殘毒的女人,如果“五嶽大帝”的動機純正,自己將無辭以自解。但另一方麵,下意識中卻又感到振奮,能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顯赫人物.未始不是件平生快事。兩人踏入穀道。原始林木,蔽日遮天,藤纏蔓繞,連條鳥道都沒有,行動十分艱難,好不容易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又是一番天地,古鬆點綴著奇石,掩映著一幢青蒼蒼的石屋,一望而知是世外高人隱遁的地方。像這樣身分的高人,為什麽要對婦人女子下手呢?不可思議!

兩人隱身在一方突起的巨石後麵,葛祖蔭手指石屋道:“老弟,你看見了,馬月嬌被囚禁在右首那間暗房裏,石屋的左後方靠近峰腳處怪石如林,你設法把對方引出到那裏,盡量拖延時間,別的你就不必管了,當然,能不動手最好,可是有-點,別說出馬月嬌的事,以免對方生了戒心,如何措辭,你看著辦好了。”方玨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們這就行動麽?”

“唔!”

“有句話先聲明。”

“什麽?”

“下不為例,今天在下算是還債,以後各不相幹了。”

“老弟,別說得這麽難聽,這是區區的請求,怕你不答應,所以才說出那樁本來不願說的事,區區說過,不是挾恩以求,這人情,算區區欠你的。”

話說得很冠冕堂皇,方玨不想再多說什麽,現出身形向前奔去。他照葛祖蔭的安排,徑奔那片石林。身影從石屋前方劃過,卻不見有任何反應。方玨的心是忐忑的,身為武士,有所為亦有所不為,有恩必報是天經地義的,但得看如何報法,他開始不安了,現在這種行為實在是大錯而特錯,原先就不該答應,報恩酬情有各種方式,也不愁沒機會,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後悔已經嫌遲子。到了石林中,他硬起頭皮,故意大聲道:“好一個世外仙源,可惜沒人住,白白地糟蹋了!”驀地,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道:“誰說沒人住?”方玨心弦劇震,循聲望去,隻見一個手拄藤杖,兩鬢飛霜的黃葛布長衫老人從石巷中轉了出來,雙目神光炯炯,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