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三十一 舊地重遊

一直把車開到她家大門口,許承宗才停下來。隔著車窗,看著記憶中熟悉的葉家大門,隻是牆裏再也不是當初望舒在家時,種的滿滿的蔬菜瓜果了,一大片的玉米,擋住了養傷那半個月裏曾熟悉的一切。

他靜靜地坐在裏麵半晌,然後打開車門,從兜裏掏出煙,點上,手拄著車頂蓬,看著葉家,心情低落地吸著煙。

“許哥,我們進去麽?”後麵那輛車裏出來兩個健壯的男子,走到許承宗身邊問。

“你們留在這裏,我自己進去。”許承宗悶悶地說,卻仍是吸著煙,沒有動。

竟然隻為了響了一聲的電話,他就丟下手頭所有的事,開了幾個小時的車趕到此地,他是怎麽了?

剛離開此地的時候,他曾經日日夜夜思念在鄉下的這段日子,想念在這裏時,平靜舒緩的家常日子中人心裏的平安。後來他身上的傷徹底好了,他回來找她,可隨著她始終不見蹤影,當初那難以抑製的衝動和迷戀已漸漸被壓在心底深處,越來越忙,跟她的往事越來越模糊,他早已經在二十多年的生活裏習慣了痛苦和絕望,多這麽一次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稀奇。

這世上又有誰是心想事成的呢?

落寞與失意才是生活的常態吧?葉望舒跟無數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樣,屬於他午夜的夢,夢裏的希冀,痛苦,絕望那樣深刻,深刻得讓人覺得生不如死,而早上醒過來之後,他還不是如同這個世上萬萬千千的普通人一樣,精神抖擻地投進都市叢林裏去撕咬去攻擊,仿佛深夜時的軟弱與孤單從不曾存在過。

隻有偶爾當他在街上看見穿著樸素寒酸、身形消瘦的馬尾辮子姑娘,她的樣子會立時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讓他胸口悶得壓抑,想起她那靜靜的溫和的眼睛,和發怒說不出話來時滿臉的通紅,還有最後自己離開那天,她把許家送的錢擲在青石板路上,看著自己的眼睛裏的絕望與痛苦……

為什麽事情的結局會變得那樣醜陋?

為什麽他會傷害這世上唯一曾經對自己善良的人?

為什麽她不像自己這兩年來遇到的無數個女孩子一樣,輕鬆地看待男女間的那些事,這樣她會活著輕鬆,而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為什麽要相信愛情,甚至相信那詛咒一樣的愛情會給人帶來幸福?

煙越吸越無趣,他伸手掐熄了,快步向葉家走。他腳下的皮鞋在熟悉的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響聲,到了窗子處,掏出兜裏的刀,把鉤子從密閉的窗子縫裏伸進去,一轉一提,窗子的插銷立即就開了。

十年監獄,他學到了很多,開別人家密閉的門窗,隻是其中最簡單的。

拉開窗子,雙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按,他人已經進了屋子。

進去了,就看見炕幾的門把手上,別著的那朵枯了的芍藥。

他徑直走過去,伸手扯掉枯花,擲出窗子,拉開炕幾門,看見自己前幾次來的時候放在這裏的信和手機,已經不見了。

他拿出自己的電話,繼續撥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號碼鈴鈴地,仍沒有人接聽。

站在地上,靜靜地呆了半晌,後來從口袋裏掏出另一支煙,一個人倚著窗子,邊吸煙邊看著遠處的青山。

一支煙吸到一半,聽見外麵有人聲。片刻之後,自己的保安和一個年過半百頭發斑白的女子走進院子,這女子看見站在窗子前的許承宗,驚道:“你怎麽進去的?”

許承宗伸手拍拍窗子,很篤定地撒謊:“這窗子沒劃上。”

“哦,那可能望舒走的時候忘了。”這半百女子是崔三嬸,她掏出鑰匙,打開門,一會兒從屋門進來,入門看見許承宗抽著煙,她顯然有點不高興,可許承宗一身淡色高檔西裝,長身偉健,氣質容貌富貴逼人,在他麵前,不自覺地令人有些氣短,崔三嬸躊躇了一下,就把肚子裏的不高興咽進去了。

“她什麽時候回來的?”許承宗把煙熄滅,從窗子處閃開,邊看著這女子關窗劃上插銷,邊問。

“一個月前。”崔三嬸把窗子關好,回頭看著許承宗,想到這人來了四五次了,還真夠長情的,可惜就是個勞改犯,長得這麽好,也不知道勾引得多少女人心甘情願上他的當!

繡花枕頭裝爛瓤,望舒真是聰明的女子,離這樣人遠遠地才對!

“她說了她去哪兒了麽?”許承宗問這句話,心裏竟然通通地跳,自己也有點奇怪。

她明明就是躲著自己,他為什麽偏偏總想著要聯係上她呢?

“她跟她大哥打工去了,還能去哪兒?”崔三嬸想當然地道。

“她大哥在哪兒,你知道麽?”崔三嬸的眼神和姿勢,就是往外趕許承宗,許承宗想了想,走出去站在屋門口,又被崔三嬸攆著道:“走吧,上外麵站著吧。我得鎖門了。”

他看著崔三嬸,對她笑了笑,似乎自嘲一般,後來出去了,站在自己的手下中間。下午的太陽不甚熱,照在葉家冷落的院子裏,處處蕭條。身後的崔三嬸嘩啦一聲鎖上門,對許承宗道:“她大哥住哪兒我也不知道。在城裏打工,東奔西跑的,沒有個固定地方住啊。”

許承宗聽了,沒有做聲,手伸到口袋裏拿煙,他心情不佳的時候,就想吸煙。

過去這一年他心情一直不算好,所以煙癮越來越大。

“走吧,我負責給他們看屋子,你們老在這裏不是辦法。”崔三嬸家裏有事,不想在這裏多耽擱,忙著趕人了。

許承宗還是忍不住,拿出煙,咬在嘴上,離開前左右看了看,一眼看見窗下那壇粉色的芍藥。去年隻有可憐巴巴矮矮的一株,今年就已經滿滿地成了一叢了。

他走過去,摘下一朵來,插在自己西裝上衣口袋裏,用手輕輕撣了撣那嬌嫩的花瓣,在崔三嬸仿佛他是怪胎的眼神中,領著人快步向山下走去。

到了山下,兩個保安對他道:“許哥,你來這地方好幾次了,要是真想找這家的主人,我們公司可以想辦法,一個月之內一定幫你找到。”

“不必了。”許承宗答道,他回頭看了一眼葉家的兩層樓房,後來移開目光,擲下手裏的煙,上車,車門關上時發出砰地一聲,他啟動鑰匙,鋥亮的轎車在山路上一個熟練的後退和轉彎,很快就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