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敲山震虎
範培源上樓的時候就把車發動著，宋東海搶先拉開前門請江林濤擺擺手：
“東海，你坐前麵，我和明主任坐後麵。”
宋東海一楞，他多少也知道司機後麵的位置才是首長位置，但是之前鄭來懷和邱解放卻是一直都喜歡坐副駕駛位置，其他人都不敢沾邊，他以為江林濤也會如此，沒想到江林濤根本就和鄭來懷邱解放完全不是一個套路。心裏不由暗恨：這經驗主義果然害人，第一天上班就犯錯了，所以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江林濤手快，自己開了後門就坐了進去，明海一見宋東海還愣在那裏，趕緊道：
“小宋，你還楞著做什麽。趕緊上車走了。”
宋東海這才應了一聲，趕緊上了車，明海上了車，並肩坐在江林濤身邊，笑著說：
“江縣長。今天一天跑三四個鄉鎮，雖然是一條線的，但是也要抓緊一點才行。”
江林濤點點頭：“是得抓緊一點，以後早上出門早一點，爭取一周時間把鄉鎮過一遍。”
雖說縣裏的財政困難是最大的難題，但是最讓江林濤擔心的還是農村的問題，農民本來就被海狸鼠折騰得夠嗆，江林濤最擔心的還是鄉鎮財政困難，而增加農民負擔，讓農民雪上加霜，引起民變。
在這方麵他必須要首先采取一定的措施把局麵穩定下來。
由於天一直晴著，這條鄉鎮路依然是碎石路，一路上塵土飛揚，江林濤心裏也不由搖頭，邱解放寧願修賓館也不願意修路，把修賓館的資金用在這條路上是綽綽有餘了。
由於這條路上有好幾個鄉鎮，公路上的車還真不少，給範培源開車帶來不少麻煩，加上車上的警用喇叭也改成普通喇叭了，摁著前麵的車也是慢吞吞的才讓路，不過範培源還是不斷的進行著超車，不過車最後還是停了下來。範培源到前麵去看了看，前麵出車禍了，一時半會肯定是走不了。
江林濤看到前麵不遠的公路邊有些農民在幹活，於是也起身下車。
“既然走不了，那就去看看，培源，你看著車，路通了我們再過來……”
“江縣長，這天氣很熱啊，你還是在車裏歇會，我和小宋去了解了解吧……”
雖然還不到十點，但是這日頭已經很毒了。江林濤搖搖頭：
“明主任，我是跑習慣了的，你和東海估計要跟著我受罪了。”
三個人往前走了不遠，就看到車禍的地方，一輛客車和貨車撞了，雙方的司機估計都在等交警來處理，客車上的乘客嫌車上太熱，也都下車在樹蔭處站著，抽著煙，聊著天。
“這路太窄了，邱解放把縣城修得光光亮的，就是不知道把這路擴寬一點。”
“嗬嗬，得了吧，邱解放要是知道省委書記要來咱們海螺縣，那肯定會修的，那家夥就直知道『舔』領導的溝子，不過省委書記還真是英明啊，幸虧他沒有明著來，若是明著來，肯定也會被邱解放給騙過去，邱解放這一回沒解放成，反倒是進去了，大快人心啊……不過聽說新來了個縣長，年紀好小哦。”
“是啊，聽說是叫什麽濤的……”
“哎呀，邱解放是搞得沒名堂，現在又來個更年輕的，恐怕也是個冒皮皮的，還是和邱解放一樣喜歡『舔』溝子『舔』，濤聲依舊嘛。”
九三年春晚的一曲《濤聲依舊》可以說是風靡全國，到處都在傳唱，說在這裏也是譏諷他。
“先是調個邱吹牛把我們縣搞得雞犬不寧，現在又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以前是女人正（鄭）來懷，百姓求（邱）解放，現在我們老百姓求解放那都是沒門呢，不是我們海螺把市委書記給得罪慘了，市委書記把我們海螺搞到舊社會才甘心？”
不過看樣子這幾個乘客還是有點文化，既然有人提頭說起官場上的逸聞趣事，乘客們都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對縣裏的領導們評頭論足了一番。
江林濤見明海和宋東海聽到了都臉『色』很難看，就欲上前去阻止，忙伸手攔住了他們：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幹不好挨挨罵那還是好的，說明老百姓雖然心裏很是不滿，但是總還在宣泄之中，如果這種不滿再壓抑再積蓄那就會成為一個隨時爆炸的火『藥』桶，遇到個什麽火星一點就燃……現在聽聽老百姓的批評意見，也是警醒我們……”
明海見江林濤神『色』如常，心裏倒也佩服江林濤這份涵養，換了另外一個就是商上點年紀的人，恐怕此時早就火了……
幾個人聽了一會，見沒有什麽新鮮的，也就沿著田間地頭走了過去。
明海看到江林濤並沒有自報是縣長，但是自承是縣裏的幹部，明海一聽他表明幹部身份，心裏就有些緊張，他是深知老百姓，特別是這公路沿線都是養殖海狸鼠的重災區，老百姓對幹部的意見很大。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他的這種擔心很是多餘，老百姓雖然開始都不大搭理他，還譏諷了幾句，不過看樣子江林濤對這些諷刺之詞都是左耳進又耳出，根本沒有在意，而是繼續笑嗬嗬的問起農民們莊稼的長勢，家裏的副業，有沒有人外出打工，就是拉著家常，沒有官腔，原本不大理會他們的農民也逐漸被他勾起了說話的興致。
這些農民們還是很單純，絲毫就沒有感受到眼前的年輕人就是一縣之長。
明海能感覺得到江林濤似乎對於這些事情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顯得很是內行，沒多久江林濤就『摸』到了幾戶農民家養殖海狸鼠損失了多少，上繳的提留統籌款是多少，糧食、經濟作物等由國家統購的東西有沒有被刻意的壓級壓價，村幹部怎麽樣等等，就這麽會的功夫，對於這個叫小柳村的大體情況就『摸』了個七七八八。
“海狸鼠養殖可是把老百姓坑苦了，也把我們很多幹部坑苦了……”
江林濤知道明海是歎他的口風，他可不覺得僅僅是海狸鼠的問題，海狸鼠養殖『政府』多少還有個托詞，而農民負擔加得很重老百姓心裏的怨氣很大，這才是讓他憂心的事情，江林濤雖然也憂心但是在臉上一點都不顯『露』出來。
“嗯，所以我們這些做領導的在做決策的時候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稍微不注意好心就會辦壞事，並且影響麵特別大。”
“江縣長，對農村工作這麽精通，這真是讓人佩服啊……”
明海這是明顯在拍他的馬屁了，江林濤淡淡一笑：
“這算什麽精通，不過是跑得多了，熟能生巧而已。”
明海不由想到，江林濤看來真是經常跑鄉鎮，內行得很，馬上要去的伍柳鎮的領導要是敢謊報軍情，恐怕是要挨批了……
路終於通了，幾個人連忙連忙上車，之後一路總算是比較順利，莫約半個小時之後，前麵的宋東海轉身說：
“江縣長明主任，前頭好像是伍柳鎮的車，估計是來迎接的。”
江林濤抬頭看去，前方果然有輛車，車裏還陸續下來三個人。不用指示，範培源就慢慢把車靠到吉普邊，明海笑道：
“江縣長，這幾位是伍柳鎮的金書記、楊鎮長、分管黨群的吳副書記。”
江林濤在宣布任命他為縣委副書記的黨政幹部會議上見過金書記和楊鎮長，有些印象，通過資料知道金書記快五十了，楊、吳兩人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不下車似乎對老同誌不禮貌，連忙微笑著下車與他們握手：“路上耽誤了點時間，來晚了。天這麽熱，就不在路上寒暄了，還是直接去辦公室吧......”
於是幾人重新上車，鎮裏的車在前麵帶路，不過卻沒去鎮『政府』，而是停在了鎮街道一家門麵裝潢得不錯的飯店前，江林濤看了看手表快十二點了，也是到了吃飯時間。
於是也沒有說什麽，在金楊二人的延請下走了進去，裏麵窗明幾淨，衛生肯定專門搞過，順著樓梯進了二樓包廂，還有電視卡拉ok設備。
卡拉ok**年傳入國內，經過幾年的發展，今年開始像井噴一般，如雨後春筍一般在神州大地各個角落出現。
歌曲正好是濤聲依舊，不過畫麵上搔首弄姿的泳裝少女扭來扭去，那濤聲依舊的那一點點意境也破壞殆盡。
見江林濤四下打量，請他坐下後金書記笑嗬嗬地說：
“江縣長上任第一站就到我們伍柳，是對我們伍柳最大的肯定和鼓舞，本來預先是想在鎮『政府』搞個小型歡迎儀式，沒想路上耽誤了時間，我就讓同誌們先散了，吃過飯之後集中在會議室聽江縣長做指示。”
江林濤點點頭：
“飯菜越簡單越好，吃完飯和，和大家見見麵之後還得往下趕路，本來今天預計走三個鎮，看樣子，不抓緊走，兩個鎮都難了。”
“哦，菜還在預備，就先唱歌娛樂娛樂，小李你陪江縣長你先唱兩嗓子吧。”
一個穿著連衣裙的漂亮女子殷勤地給他們端茶，敬煙，卻不走開，也陪坐在一邊，金書記笑著介紹：
“江縣長，這是我們鎮黨委委員團委書記兼『婦』女主任李萍同誌，大學畢業回縣團委工作。去年才擔任的鎮團委書記兼『婦』女主任，縣裏的預備幹部。”
江林濤知道金書記和楊鎮長安排個女同誌就是為了調節氣氛的，也不說破，點點頭：
“女同誌主動到鄉鎮來工作這種精神值得表揚。”
李萍落落大方的再次向江林濤問好之後說道：
“我原來也沒想下來的，可下麵鄉鎮需要年輕女幹部，組織部就搞了一個活動，對於下鄉鎮的普通幹部提副科級，鍛煉三年就可以調回城裏，於是我也就相應組織號召就硬著頭皮來了，剛開始確實不習慣，特別是工作上，白天不管刮風下雨都得去村裏，可老百姓一看我年輕又是女同誌，總是拿有『色』眼鏡看我，好在金書記和鎮黨委『政府』的其他領導都熱心幫我，自己也好勝，就準備沉下心在這裏工作一段時間……”
江林濤點點頭：
“嗯，不錯不錯，現在幹部任用上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就是要有基層經曆，不過女同誌在鄉鎮多少有些不便，生活上恐怕也有些不便，金書記和楊鎮長你們還是要多關心。”
江林濤見李萍在那裏積極的準備著話筒，忙擺擺手：
“唱歌改天吧，這路實在是不怎麽好，顛簸得厲害，天又熱，不但身子有些乏，嗓子都幹得冒煙了，還是喝喝茶，潤潤喉嚨，休息休息。”
江林濤看到旁邊連麻將桌也準備了，估計不唱歌就會打麻將，趕緊堵住幾人的嘴：
“都快十二點了，肚子也餓了，我看就趕緊上菜吃飯吧，伍柳鎮是第一站，下午還得去烏林鎮，我們趕緊吃，完了簡單聽你們說說伍柳的情況，我就得動身了。”
聽江林濤語氣堅定，金書記原本還想留江林濤在鎮裏吃晚飯的想法也隻好作罷，無奈地說：
“那好吧，既然江縣長餓了，那就讓餐館搞快點……”
幾個人起身到隔壁，裏麵居中一張大圓桌子，這桌子上不論年紀，隻論官職大小，江林濤坐了首座，明海和金書記一左一右坐在他兩邊，江林濤看一桌沒坐滿，笑著說道：
“還有沒有其他人，沒其他人咱們就開動？”
“沒其他人了，我們鎮裏的規矩就是前三把手接待縣委『政府』的領導，人多搞幾桌浪費。明主任作證，往日他這個『政府』辦大主任親自來，也隻是一桌人，現在鎮裏摳得更緊一些了……”
明海點點頭：
“金書記和楊鎮長在這方麵手一直還是拿得很緊的。”
江林濤心裏卻多少有點不相信，估計鄉鎮都知道他這個剛上任的代縣長眼下最愁的事情之一就是財政問題，這也是投其所好吧。
飯菜其實早有準備，大家坐上桌不一會，就端了上來，一盆海鮮、一盆麻辣野生黃辣丁、一盆杜婆雞，一盆，一鍋老臘肉燉土豆，所謂的“四菜一湯”的工作餐。
看來伍柳鎮為了招待他也是煞費了心思，既怕把菜弄得太多被他這個“窮”縣長批評大手大腳，又怕菜品不好，覺得怠慢了新縣長。所以搞了一個“標準”的四菜一湯。實際上江林濤也知道就是那一盆海鮮肯定是鎮裏昨天得到消息才到市裏去弄回來的，價格恐怕都抵得上一桌菜了。
再加上桌上還放著三瓶五糧『液』，估計是看到他的海量了特意準備的，江林濤就無語了，剛才還說不浪費，這一桌下來沒有個千兒八百的休想辦下來。這比辦幾桌更貴！
“這天太熱了，白酒就免了，總量控製，除培源外，每人兩瓶啤酒消消暑氣，哦，女同誌優待，可以喝飲料。”
國人講無酒不成席，初次到鄉鎮，一點酒不沾，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了，這些鄉鎮幹部心裏未免不會有其他想法，這酒不喝肯定是不行的……
明海見江林濤態度很堅決，也跟著說道：
“是啊，這麽熱的天，喝白酒那嗓子恐怕都要冒煙。就來點啤的……”
金書記見江林濤態度堅決也就借坡下驢，恍然大悟地說：
“是我考慮不周啊，我隻考慮到江縣長喝白酒是海量，沒想到這天氣……”
江林濤笑著說道：
“那這酒就先寄放著，等天氣涼了我再來喝……”
江林濤跑鄉鎮的次數太多了，看了看這些人的做派，邱解放雖然經濟上出問題了，但是在海螺很多幹部中都認為他是不該收黑錢，恐怕覺得這樣吃點拿點的風氣，還是沒啥的，也是怕幾個家夥把酒又給弄到車上去，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幹脆就拿話先堵住這些人的嘴。
幾個人連連稱是，有殷勤的招呼給範培源飲料，至於李萍，本來就是專門叫來陪領導喝酒和奉承領導的，就是他有好意，她肯定也得喝酒……
江林濤在幾位鎮領導的殷勤下就動了筷子：
“這臘肉的味道挺不錯，當年我在金豐鄉鎮工作的時候倒是吃過這麽純正的臘肉，這都好幾年沒再吃到過了。”
李萍有些驚訝地問道：
“江縣長您也在鄉鎮工作過？”
“嗬嗬，大學畢業就在鄉鎮工作，雖然時間不是太長，但是收獲還是很大的，恐怕你們都知道天生縣那次驚動中央的農民**，但是你們都不知道我當時正好在安溪鎮掛職當副鎮長吧？那一次我可是終生難忘，漫山遍野的老百姓情緒激昂群情激奮的準備到鎮裏縣裏請命，要不是及時采取了措施，恐怕後果會更嚴重，影響會更壞……所以啊，農村工作，馬虎不得，一出問題那就是大問題，農村工作做好了，縣裏的其他工作才會有保障……”
幾個人包括明海在內都知道江林濤是金豐人，都知道江林濤是靠在金豐招商發跡的，對於江林濤在農村工作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至於江林濤所講的那次**，作為方麵教材，曾經在各級幹部中傳達，大家自然知道。江林濤看到幾個鎮領導雖然臉上都還帶著笑容，麵『色』都微微一僵。
江林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江林濤提及他在安溪鎮工作的事情，不僅僅是想通過共同的經曆來拉近彼此的距離，更是為了提醒在座的幾位鎮領導得悠著點，這也算是敲山震虎。安撫人心是必要的，敲山震虎也是必須的，雙管齊下，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桌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官場浸『**』了幾十年的老油子，肯定知道他話裏的潛台詞，響鼓不用重錘，他也就是點到為止，給他們提個醒。當然，他也希望這話由桌上之人的口傳出去，讓其他鄉鎮的人也得思量思量農民負擔是不是過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