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安鏢局的大門外,許多路過的人都會停下來指指點點的,似乎對聶家的事總是難掩好奇之心。

聶鐵君從外頭回到鏢局,一張臉滿是怒氣,無法對城中的流言聽而不聞。

他一路走進內院,再移往東廂,經過了水榭樓台,進入自己的房,這才搖頭歎了一口長氣。

聶夫人劉氏從偏廳走過來,看見聶鐵君一臉頹靡,便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老爺,又在煩心什麽事了?嵇家不是說過婚事照舊嗎?」

「那是嵇元成不嫌棄。唉!你不知道,外邊把咱們的丫頭傳得有多糟!」聶鐵君伸出大手往臉上一抹,原本蒼勁英挺的臉孔因女兒的事而顯得疲憊鬆垮。

「那又如何?咱們女兒嫁與不嫁一點也不幹他們的事啊!」劉氏比較想得開。

「問題是柔兒對那三天的事絕口不提,我們怎麽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麽事?連要辯解都無從開口。」他擰著眉心,對語柔的三緘其口束手無策。

「我們都太擔心她會回想起那天的事而不敢多問,但看她這些日子和往常並沒

什麽不同,還是整天跟著春水起哄嬉笑,也許那些山賊當真沒對她非禮。」劉氏猜測著。「要真是如此,她為何不說清楚?」

「我去問個仔細吧。她要真的還是清清白白,我們也不用對嵇家感到歉疚了。」

「是啊。你是她娘,這種事你去問最合適。找個時間去問問她,那三日她到底去了哪,為何誌海那日追蹤不到?而她又如何能安然下山?」

「好吧!我會去問清楚。」

於是,劉氏在觀察愛女沒有任何異狀之後,終於來到後花園中的「靜樓」探視女兒。誰知腳還未跨進拱門,就聽見語柔銀鈴般的笑聲響徹靜樓前的回廊。

「再拿張網來!快一點!」語柔正扯著和她名字一點也不相符的清脆嗓音興奮地大喊。「小姐,水

頭冷,你可別掉下去呀。」春水苦惱地看著她的好小姐正一腳踏

在樹幹上,一手拿著張破網想捉池畔的大粉蝶。

「春水,再拿張大點的網子嘛,這張破了這麽大個洞,粉蝶兒早晚要飛掉!」

語柔仍然大呼小叫的。

當初聶鐵君幫女兒取名為「語柔」,正是要她端莊雅、言語輕柔,當個進退得宜的姑娘,偏她從小就個性活潑、不拘禮俗,成日跟著哥哥們進出,言行舉止率性大方,那嬌脆的嗓音更是清朗幽遠,不時咯咯地大聲喧笑。

「小姐,這種網是捕魚所用,沒有人拿來撲蝶的。」春水真被這位與眾不同的小姐給打敗了。

自從曆劫歸來,隻有她這個主角不受影響,照常吃喝玩睡,一點也不把被擄的事放在心上。連她這個自小服侍她的貼身丫鬟都套不出她緊守的秘密。

「都一樣啦!哎呀,它快飛走了!等等┅┅喂!春水!啊」

「撲通!」隨著語柔的驚叫,緊接著便是物體墜落水中的聲響。

「天啊!小姐!」春水嚇得尖叫。

聶夫人一聽,連忙趕到池邊,正好瞧見語柔渾身淌著水愣愣地站在及腰的池水。

「語柔!」這丫頭,都十七歲了還這麽瘋,真不知該拿她怎麽辦才好。劉氏無力地瞅著全身**的寶貝女兒。

「娘!」語柔吐了吐舌頭,由春水將她拉出水池。

「你這是幹什麽?嫌你爹和我不夠心煩,還在這給我招惹事端?」劉氏不得

不端出母親的威嚴,免得這孩子不知節製,愈來愈胡鬧。

「娘,我隻是想捉隻大粉蝶嘛。」語柔解釋。

「夠了!跟我進房去!」

語柔回頭對著春水擠擠眼,認命地拎著濕透的衣衫跟著母親進入靜樓。

靜樓是語柔的閨房,也是聶鐵君特地為了愛女蓋的兩層樓閣。取名為靜樓,同樣是希望女兒能在此繡樓中修身養性,學學琴棋書畫和女紅。不過聶鐵君的期盼依然落空了,語柔不僅把靜樓當成練輕功的地方,還將前來教她女紅的嬤嬤、婢女們當成練飛鏢的靶子,嚇得所有的仆婢都不敢隨意進出,隻有春水一個人敢伺候小姐。

但要說語柔沒半點長處,偏偏她天生是個理財的高手。定安鏢局的總帳房丁鬆泉是她的啟蒙恩師,從小就教她一些數字和經商概念,久而久之,語柔在商業方麵的才華遠比其他的功夫還要專精。

隻有,在這樣的年代,一個姑娘家會經商又有何用?

所以她也隻能在靜樓玩玩算盤,這點「奇才」在她爹娘眼根本不算什麽。

劉氏率先進入靜樓,看到地上堆了一堆舊帳簿,眉頭一攏,轉身責備女兒,「柔兒,你這哪像個姑娘家的閨房?你哥哥們的房間都比你乾淨。」她搖搖頭。

「啊,剛才看過忘了收好。娘,別生氣嘛,我這就收拾。」語柔陪著笑要拾起地上的帳簿。

「你先去換件乾的衣裳,免得著涼。以後別再向丁伯借這種帳冊來看了,女孩子家就應該學點女紅,而不是看這些沒用的簿子。」劉氏順手幫她撿起本子。春水幫她換上一件白底繡花的衣袍,益發襯得她如出水芙蓉。

「春水,這沒你的事,你先出去,我有話問小姐。」劉氏支開了丫鬟,準備仔細盤問女兒那三天的生活。

「是,夫人。」

看春水出了房門外,劉氏沉吟著該如何開口。

「娘,這些數字很好玩的。」語柔從房走出來,挨著母親坐下。

「好玩有什麽用?又不能拿來博得公婆的歡心。」劉氏寵溺地看了清麗的女兒一眼,終是不忍責備,又歎了一口氣道:「柔兒,你這幾日是怎麽了?大家都怕你那三天出了意外,誰知道你回來後提都不提,再這樣下去,你爹早晚會被流言煩死的。」

「娘┅┅」語柔沉默了。那三天的事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現在沒有旁人,你老實告訴你,那些山賊有沒有對你┅┅」

「對我怎樣?」她張大一雙明眸,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對你┅┅」劉氏停了半晌才繼續道:「對你施暴?」

「施暴?」她低呼。

「是啊。聽你海叔說你被山賊的首領擄走,你後來被帶上山,有沒有遭他們的毒手?」「沒有啊!他們哪敢?」語柔笑出了聲音。

「沒有?」劉氏半信半疑。

「當然。娘,您別擔心了,我那三天吃得好、睡得好,什麽事都沒有。」

「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小黑敢對我怎麽樣嗎?」話一出口,語柔隨即捂住了嘴,一副心虛的模樣。

「小黑?」劉氏提起一道細眉。小黑不就是小叔的兒子嗎?難道┅┅她心念一轉,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娘,您可別跟爹說啊。」語柔央著母親。

「你堂哥小黑竟然是擄走你的山賊?」劉氏提高了聲音,語氣中充滿氣憤。

「噓!娘,小聲些,讓爹知道就慘了。」語柔急著攬住母親的肩。

「還不把事情給我說清楚!」真是的,害一家子人擔心得食不下咽,沒想到山

賊竟是自己人!真是荒唐!

語柔自知再也不能隱瞞,隻好把事情全說出來。

「小黑三年前跟著叔叔被山賊所擒,那山賊見小黑體格精壯,硬是將他收為義子,還把整個山寨交給他管理,而叔叔也理所當然就住了下來。那天在山坡道上,小黑的手下沒先告訴他就下山打劫,一見我的轎子塗上金漆,知道非尋常人家,就把我給擄了回去。當時我是嚇壞了,可是進入山寨,才一抬眼,就看見他們的大當家小黑正瞠目結舌地瞪著嗡帺┅」想到這,語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能不笑呢?手下幹的第一票竟是綁了自己的親堂妹回來,小黑那張臉還真的跟他的渾號一樣「黑」了!「那你叔叔呢?」

「叔叔正巧離開山寨去辦事。小黑一認出是我之後,直喊毀了,他就怕爹上山把整個山寨給剿了。」

「那正好,教你爹去把那個賊窩搗毀,放他一條清白生路。」劉氏早知聶鐵君有一個浪跡天涯的弟弟,一直是聶家的異類,連同他的兒子也跟著不務正業。這件事要真讓聶鐵君知道了,不氣得去鏟平山寨才怪。

「娘,小黑就是怕這樣才不準我說。其實山上的人並不壞,他那寨子還有許多老弱婦孺呢!那三天他們都對我很好,要不是我貪玩,硬要多待兩天,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這燙手山芋給丟回家了。」語柔扯著母親的袖口替堂哥求情。

「柔兒,你也真是的!這件事把你的清譽都毀了,你知道嗎?」劉氏愈想愈氣。

「他們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嘛,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語柔嘟起小嘴,她才懶得理會那些無聊的流言。

「你太小看人們的那張嘴了。你當真以為清就不會變濁?眾口鑠金啊!白的早晚會給說成黑的。」

「不然您要我站出去解釋說綁我的人是我堂兄嗎?大家更不會相信。」語柔不屑地哼一聲。

「別人不信沒關係,好歹要去跟嵇老爺澄清你還是清白之身。」

「不行!嵇伯父和縣太爺的關係太好了,他是知道真相,小黑他們還能在上安身立命嗎?」語柔就是為了小黑才悶不作聲。

「誰要他們幹的是不法勾當!再這樣胡鬧下去,別說是杭州城,別的城鎮遲早也會派兵去圍剿的。」

「小黑他決定讓大夥兒改邪歸正,隻是需要花點時間。娘,既然都到這等地步了,乾脆我就待在家中,不要嫁給那個嵇澤飛算了。」語柔對嵇澤飛的花名早有所聞,那種紈褲子弟,不嫁也罷!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在為小黑著想?」

「反正我現在已經變成人們口中的笑柄,那嵇家肯定打消要我當媳婦的念頭。」語柔高興地揣測著。

「不!你嵇伯父退了你爹派人送去取消婚約的信函,又篤定的說下個月初十要讓他兒子娶你進門。」「什麽?」語柔大吃一驚。

「嵇元成可不像一般的富貴人家,重利輕義,他知道如果真的退婚,你爹的麵子掛不住,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定你這個媳婦了。」

「我不要!」語柔失聲大喊。

亂了!全都亂了!這會兒她嫁過去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外頭的流言即使傷不了她,也會把她未來的日子弄得一塌胡塗。

「娘,就算我還是個清白的姑娘,但那個嵇澤飛肯定會給我臉色看的,我就不信他們嵇府上上下下全都能接受備受議論的新娘,我才不要自討苦吃,去衝撞這個晦氣呢。」她原本以為經過這件事後就可以不再被逼嫁進嵇家,沒想到竟弄巧成拙,這嵇家伯父生的是什麽頑固腦袋?

「你還知道是個晦氣啊?」劉氏白了女兒一眼,才慢慢地說:「其實,不管嵇

老爺答不答應娶你進門,這件事對他們嵇家都造成了傷害,他也是騎虎難下。況且他對你父親當年的救命之恩還一直耿耿於心,你說,他能就此毀了婚約嗎?」

「但那嵇澤飛┅┅」

「他會怎麽想就不得而知了。」劉氏豈會不知嵇澤飛的豔史,杭州城哪日不上演他棄舊愛換新歡的戲碼?

「真要嫁給那家夥,我寧願一輩子待在賊窩中不下山。」語柔雙手緊握,一想到要嫁到那種人她就忿忿難平。誰在乎他怎麽看她?他可也不比她「清白」多少!

「柔兒,你說什麽傻話!」

「娘,難道連您也要女兒進嵇家的門?您就不擔心女兒在嵇府受欺陵?」可憐兮兮的語調,盼能獲得母親的同情。

「娘怎麽會不擔心?娘擔心你嫁進嵇家後,把人家家中鬧得雞犬不寧!」唉!自己的孩子什麽性子她會不清楚嗎?以語柔的率性,除了自家人能容忍外,那種重視禮節的大戶人家隻怕會被語柔嚇壞了。

「娘,您說的是什麽話?我是嫁過去耶,會不會被那姓嵇的浪子整得死去活來還不知道呢!」她娥眉輕蹙,對嵇澤飛輕蔑到極點。

「其實,我倒不擔心你會受欺陵,我擔心的是你嫁給嵇澤飛到底會不會幸福」劉氏語重心長地說。女人的一生有大半輩子被婚姻綁住,若不能嫁個好郎君,那往後就別指望能有好日子過了。

「當然不會幸福!」語柔直截了當地回答。把她一生的幸福放在姓嵇的手,就如同把黃金交給小偷收藏一樣,萬分不保險。

「柔兒,不管情形有多糟,娘相信你有能力去改變一切的。你向來就是個受老天爺保佑的孩子。」劉氏微微一笑。

「娘,您的意思是┅┅」不好,連娘都不打算幫她了!語柔感到非常的無奈。

「你準備準備,等著嵇家的轎子來抬你進門吧!」「娘」

劉氏就這麽走出靜樓,不管女兒的大呼小叫。

唉!這下有好戲瞧了。她已經可以預見嵇家上下會拿什麽眼色來瞧她!

聶語柔露出了多日來第一個惱火煩悶的表情。

※※※

嵇、聶兩家聯姻可是杭州城天大的「喜事」,大街小巷、外外的居民都被

這件轟動的大事給吸引住了,所有的人都到街上等著看迎親的隊伍,看能不能瞄到那個據說被山賊沾過的聶家小姐。

大夥你推我擠的,除了用眼睛看,還不忘動動嘴巴打發時間。

「這嵇家還真有心,不管聶家小姐已非完璧之身,還是風風光光地把她娶進門。」「是啊!大家還以為嵇家肯定要退婚的了。」

「可不是?不過聽說嵇少爺對這件婚事非常不滿意,他曾在酒樓中放話說不會讓他的媳婦好過。」「真的?敢情他是嫌棄新娘子?」

「唉!誰會不介意呢?何況嵇家有得是錢,要買幾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還不容易?這嵇家少爺是委曲求全,為替他爹完成報恩的心願才不得不成親的。」

「那聶家小姐進嵇家之後,日子恐怕不太好過了。」

「還用說嗎?鐵定是凶多吉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基本上,大家對這門親事並不太樂觀。雖然是說出來看看熱鬧,不過有些人更不懷好心地等著看聶家小姐進門後的悲慘遭遇。

一陣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迎了新娘子之後,轉回嵇家大宅,嵇府門前擠得水泄不通,大家爭相等著目睹新郎踢轎門。

隻見那嵇澤飛麵若白玉、器宇軒昂,頭戴紅帽、身披紅袍,瀟灑地下馬踢開轎門。雖然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過,自始至終他都沒露出任何笑容。

這也難怪,換作任何人,恐怕都笑不出來。

畢竟在這個視名節比生命還重要的社會中,誰有膽量去娶一個不清不白的女子為妻?

語柔身穿鳳冠霞帔,娉婷地走出花轎,讓丫鬟春水和媒婆扶著走進了嵇家的大門。此刻,她的心情可不比嵇澤飛好多少。

要是能夠,她真想中途逃跑,就算去投靠小黑堂兄也好,省得在這當人們嚼舌根的對象。

不過,就衝著娘在她出閣前在她耳旁說的那些話,她的倔脾氣可不準她就此認命。

娘是這麽說的:「到了嵇家,性子給我收好,遇到什麽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我不希望你過門沒幾天就像個受虐的小媳婦哭哭啼啼地回娘家。記住,整個杭州城的百姓就等著看你的笑話,你不會讓他們得逞吧?」

好個激將良方!語柔知道母親是故意這麽說,讓她知道這樁婚姻的幸福與否全掌握在自己手,與旁人無關。要是真讓那些流言影響她往後的生活,那她就不是聶家的子孫。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在春水的攙扶下來到嵇府的正廳。紅燭成雙、喜幛滿牆,廳外擠滿了嵇元成的親朋好友,場麵熱鬧,人聲鼎沸。

語柔隔著頭巾,隻能看到身旁嵇澤飛那雙抓著紅彩帶的大手,但憑她女性的直覺,她可以想見她夫君這時的臉色恐怕比臭石頭還要難看。她從沒見過自己的夫婿。同樣在杭州城中,她若真想見他還不容易,隻是因為經常聽見他的名字和青樓女子擺在一起,她對這個人就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哼,自命風流!成親之後,她得想法子讓他受點罪,不然他還小覷了她這個鏢局出身的女子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她和嵇澤飛被送入洞房。她順著彩帶的牽引,往西翼的長廊走去。一路上,嵇澤飛毫不憐香惜玉,邁開大步走得飛快,害得語柔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跟得上他。

「哎呀!嵇少爺,你得走慢些,不然新娘子怎麽跟得上呢?」媒婆從後頭趕來,出聲替語柔說話。

「她不是鏢局出身的嗎?想必身子骨非常硬朗,就這幾步路還怕跟不上嗎?」嵇澤飛冷冷地說,腳下未曾稍停。

「穿上這身紅袍,姑娘家哪走得快啊?」媒婆忙道。

「跟不上我就別想成為我的妻子。」

這種話虧他說得出口!語柔心下有氣,人還沒進洞房,他就開始拿喬了。

「我是跟不上,你大可以在這兒就把我休了!」她乾脆站在原地,不走了。

嵇澤飛聽見這清脆的嗓音,不禁怔了怔。這聶家丫頭不僅沒有因自身的不潔而忍氣吞聲,竟然在廊下就公然與他對立。

「你以為我不敢?要不是我爹的命令,我才不會娶你這個女人為妻。」他震怒地說。

「那真是太難為你了。」語柔氣得一手拉下蓋頭,瞪著立在她麵前的夫婿,卻對一旁的春水說:「春水,這新房也不用進去了,我們走吧!人家覺得娶我很委屈呢!」

「小姐!」春水被眼前的情況嚇得不知所措。這種未進新房先吵嘴的事恐怕是

開天辟地以來的頭一遭吧?嵇澤飛完全震懾住了!

眼前的聶語柔清靈韶秀、嬌麗絕倫,一張俏臉在鳳冠的襯托下益發顯得冰清圓潤,尤其那雙因慍怒而更加晶亮的明眸,正揚著輕蔑與不屑,傲然地瞅著他。

她的美和脾氣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嵇澤飛有些失神地盯著她,腦中一時轉不過來那個七歲時長滿麻子的小女孩會變成眼前的美麗女子。

而她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被擄**的不是她,而是他!

她一點都沒有為自己的失貞感到羞赧的歉意,反之還一副他娶到她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似的,理直氣壯得氣人。

語柔終於清清楚楚地把這個姓嵇的浪子看了個仔細。確出色!那副皮相絕對稱得上瀟灑清朗、卓爾不群,但是臭皮囊裝的是不是好貨就不得而知了。

「老天!我的姑你你,還沒進房就揭蓋頭是會招來不幸的,你就別再使性子了,趕緊蓋回去,錯過了進房的時辰可就不好了。」媒婆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急得趕緊勸服發飆的新娘。

「是啊,小姐,人都嫁進門了,你就饒了我吧!」春水苦著一張臉,實在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力氣活到明年。

嵇澤飛收回心神,嘴角又掛上他慣有的嘲弄。聶語柔是讓他驚豔,但這又如何?空有美貌,沒有才德,充其量隻是個花瓶而已,而且還是隻「破」花瓶!

「我還道聶家是怎麽教養子女的,畢竟是粗人,教出來的女兒也是粗俗不堪,無德無能。」嵇澤飛出言不遜,企圖打擊語柔的強硬。

「彼此彼此。嵇家雖聲名遠播、富可敵國,沒想到金玉其外,還有顆化了膿的惡瘤無葯可醫。」她也不甘示弱。

「你┅┅」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嵇澤飛沒想到她並不好惹,雙眉皺攏、怒目一瞪,丟開手中的紅彩帶,拂袖往大廳走去。

媒婆被這突發狀況嚇呆了,連忙拾起地上的彩帶,塞進語柔手,半推半拉地把語柔扯進新房之中。

幸好嵇老爺和夫人在大廳招待賓客,要是他們親眼目睹方才這一幕,怕不氣得當場昏厥過去才怪。

「好了,進門後吃個湯圓,再喝杯交杯酒,就算結束了。小姐,我得勸勸你,為人妻要柔順才能得夫君、公婆的疼,最忌諱張牙舞爪。在口頭上蠃了又如何?重要的是後半輩子的幸福啊!」媒婆邊走邊在語柔耳邊訓誡。

這些道理她何嚐不懂?隻是那嵇澤飛欺人太甚,才會讓她忍不住與他卯上了!

語柔無奈地點點頭,乖乖地讓媒婆把蓋頭披上,扶她坐在床沿。

「春水,你陪著你們家小姐,可別再惹事了。」媒婆叮嚀道。

「是。」春水點點頭,送走媒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喜宴似乎結束了,遠遠的就聽見一大票人朝新房喧鬧而來。原本因無聊而在房四處走動的語柔被春水拉回床沿坐好,又將蓋頭重新蓋上,等著眾人簇擁著嵇澤飛進來鬧洞房。

「澤飛兄,趕緊讓咱們瞧瞧杭州名氣最響亮的女人長得什麽模樣?」一個輕佻的男聲開口就帶著嘲諷。

「是啊!揭開頭巾讓大夥兒瞧個過癮。大家把她傳了半天,卻始終不得見,可吊足了我們的胃口。」另一個低沉的聲音也不懷好意。

「急什麽?不過是一個鏢局出身的女子,沒什麽看頭。」嵇澤飛帶著三分醉意,意興闌珊地被推到語柔跟前。

「哎呀,快點嘛!看完新娘子,我們還要到鶯暖閣去喝個痛快呢。」

聽見這句句藏刀的戲謔,語柔就知道這票人一定是嵇澤飛的酒友。她暗暗紓緩氣息,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在他們麵前動怒,以免教他們抓了把柄到外頭去胡扯。

嵇澤飛伸手揭開頭巾,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惱怒的俏顏,沒想到語柔竟然慢慢抬起臉,綻出一個足以教人屏息的微笑。

雖是第二次看她,但他不得不承認,聶語柔的姿容確實堪稱絕豔無雙,傾國傾城。

他身後等著看好戲的人都被新娘的嬌容震住了,大夥一時都噤聲不語,剛剛幾個油嘴滑舌的人都被她的一顰一笑攝去了心魂,再難開口。

嵇澤飛發現屋的安靜,回頭看了「垂涎」著新娘美色的狐朋狗友們,心中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皺眉道:「夠了吧?看也看了,還不走?」

那些人尷尬地笑笑,紛紛開口掩飾剛才的失神。

「你這小子運氣不錯嘛,沒想到聶家的姑娘長得如此國色天香,光看就夠本了。」

「是啊,就衝著這一點,纏著她的那些傳聞就可以把它忽略了。」

言下之意,好像人長得美,就不用太過計較清白與否了。

語柔雙眸微斂,眼瞳中已有壓不住的怒火。

「喂!這是我的新婚之夜,別亂說話。」嵇澤飛聽得心也不痛快。

「幹什麽生氣?好歹人家長得夠標致,雖然被『用』過了,但又何妨?」語柔一聽,再也忍不住氣,慢慢地站起身,盯著說話的長臉男人,一步步逼到他眼前,語氣又輕又柔,「這位貴客如何稱呼?」

那人有些詫異新娘的舉止,呆愣地回答:「方有印。」

「方少爺的嘴可真是與眾不同啊,除了長得像個狗形,沒想到頭還堆著屎,一開口就得滿屋子臭氣衝天。」她轉頭喚道:「春水,拿酒來!」

春水知道小姐真的被惹火了,她在一旁聽了這些人渣的話也恨不得狠狠踹他們一腳。她馬上遞上一杯酒。

語柔接過酒杯,二話不說,馬上往那姓方的家夥臉上潑去。

「啊!」方有印沒想到這美若天仙的女人脾氣會如此剛烈,不住地驚叫。前來鬧洞房的人全都傻眼了,這新娘美則美矣,卻是個悍婦!

「你幹什麽?」嵇澤飛聽了方有印的話雖然也有氣,但他萬萬沒想到聶語柔居然會當麵給他難堪。

「酒肉朋友,不要也罷!方少爺,咱們這兒招待不起你,請回吧!」

「好好好!嵇兄,這就是你的妻子!我記住了!」方有印臉上掛不住,又急又氣地奪門而出。

其他人被這一幕驚得失去了鬧洞房的興致,大家乖乖地退出新房,片刻間隻剩下嵇澤飛、語柔,以及春水三人。

「我還不知道我娶了個潑辣的女人,竟然在新婚之夜就得罪我的朋友。」嵇澤飛冷冷地開了口。

「你的『朋友』口出穢言,侮辱你的妻子,你難道也無所謂?」語柔有點傷心。雖不指望他會替她出氣,但他連護她的心都沒有,這樁婚事果然是個悲劇。

「他錯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他不得不稍作解釋。

「那他醉得可真清醒哪!夫君。」語柔譏嘲道。

嵇澤飛心中的一點點抱歉,馬上因她的不知進退而蕩然無存。

「別以為你嫁進嵇家後還可以繼續當大小姐,在這,你沒資格替我說任何話。哼!想當嵇家少你你,你作夢!」他一腳踢開房門,氣呼呼地走出去。

「全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別來玉澤軒煩少你你,聽見了沒?」

語柔遠遠地聽見嵇澤飛在房外吩咐下人的聲音,知道他被她氣壞了。

無所謂,他氣他的,誰教他的朋友得罪她。

見房外沒有別人,語柔回頭對春水一笑,看著桌上幾碟小菜,忍不住喊道:「我好餓哦,春水,咱們把這些東西吃了吧!」

「小姐,這些小菜是要給你和姑爺喝交杯酒時用的。」又來了!春水就怕小姐的不按牌理出牌。「你當他還會回這新房?」語柔冷笑。

她內心壓根對這件婚事不抱希望。嵇澤飛不會善待她的,從剛才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肯定會形同陌路,甚至互相仇視。

「難道他要把你一個人冷落在這兒一夜?」春水不相信。

「他不會願意碰我的。哼!他自己可以在外頭胡搞,卻沒有寬大的心胸接納一個殘花敗柳的妻子。」語柔是後來才知道自己在杭州城的評價已變得如此不堪。

「小姐,你把事實告訴他啊!你根本還是清白之身,何必背著這不明不白的罪名?」春水替小姐難過。

「他會信嗎?他都不在乎他那些朋友當麵說我了,他還會信我?」語柔搖頭苦笑。「那你以後怎麽辦?」

看著自己的丫鬟為她煩心,語柔強打起精神,笑道:「這不是正好?他不來煩我,我還落個清靜呢。」「小姐┅┅」

「春水,你放心,我不會被這件事打敗的。終有一天,他們嵇家的人會對我另眼相看,我有把握。」她笑得自信滿滿,開心地來到桌前舉箸就食。

她得吃飽,並早些休息。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明天開始,就會有一堆費神的事要讓她傷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