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媽媽過來的時候。春瑛就拿這個問題問她了,結果路媽媽一臉奇怪:“怎麽不能用?繡花樣子不就是用來看著繡的麽?”

春瑛道:“可那是大少奶奶的繡莊專用的不是嗎?我拿來做繡活賣,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路媽媽有些好笑,“繡莊畫出的花樣,既是要做了賣出去的,也就防不了別人學了,人人都是這樣的,見了別人的花樣好,便也學著繡。再說,自打你爹到了小陳管事手底下辦事,我怕太太不高興,便沒再給大少奶奶的繡莊做事了,如今不過偶爾做一兩件托人寄賣罷了。花樣冊子也是去年的,裏頭的東西早有人學了去。你沒瞧見,外頭的姑娘家十個裏倒有三四個身上有荊家繡莊的花樣?”

說得也是,現在哪裏有知識產權的說法?除了一些圖案是普通民眾不能用的以外,一般的花呀草呀,還不是隨你怎麽折騰麽?見了別人的衣服上、手帕上有好看的刺繡,就自己回來也繡上一份。春瑛想起自己在侯府裏時,也見過這種事,便放下心來。

倒是路媽媽忍不住奚落她:“花樣兒算什麽呀?你當荊家繡莊賣的是花樣兒不成?人家賣的是手藝!就算是一樣的花。他家繡工繡的,就比你自個兒繡的強一百倍!不是娘瞧不起你,光有好花樣是沒用的,想要叫人稀罕,還得看針線做得如何!”

春瑛撇撇嘴,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她這幾個月也進步很多了,不然也沒那麽大的自信敢拿出去賣。她道:“娘就放心吧,如果我繡的東西賣不出去,就當練習了,橫豎不費什麽錢。不過娘以前用過的繡花樣子什麽的,下回來時能不能給我捎上一份?”

路媽媽應了,隻是還有些遲疑:“你要做針線活賣,這我不反對,隻是……那什麽小飛哥真可kao麽?你如今也大了,還跟著人出門拋頭lou臉的,要是惹來什麽閑話……”

“我管別人說什麽!”春瑛不樂意了,“我才十二歲,沒偷沒搶的,跟著小飛哥出去擺攤叫賣些脂粉頭油,來光顧的自然也是大姑娘小媳婦,有什麽閑話可說?娘,我存了好幾個月的銀子也不知道被誰貪了去,如今手裏隻有一些碎銀,再不想辦法掙錢,難道真要坐吃山空?小飛哥的生意,我又不用出本錢。不過是幫著出出主意,再做些針線寄賣,跟著去雖說勞累了點,但分錢時就硬氣多了。娘放心,我不會天天去的,我還要做活呢。”

路媽媽聽她這麽一說,也對那十幾兩銀子耿耿於懷:“我跟你姐姐說過了,叫她悄悄兒在府裏打聽,看是哪個眼皮子淺的把你的東西貪了去!包管叫她吐出來才好!”頓了頓,又有些心疼地望著女兒道:“丟的銀子雖多,你也不用太過辛苦。如今不比以往,你爹眼看著就要升副管事,家裏搬了大房子,手頭也鬆多了。即便少了你一份月錢,娘也不會少一口吃的。你隻管在二叔家裏安心住著,掙錢什麽的還是緩緩吧?”

春瑛皺眉道:“娘這是什麽話?錢哪裏有人賺多的?就算不想著贖身的事,也當預備著什麽時候有急用。我整天閑著也是閑著,能掙錢當然更好呀?”她心裏有些泄氣,覺得父母似乎又開始求穩了,不再存有拖籍的念頭,她隻能說得委婉一些:“娘。你跟爹別因為如今日子好過,便心滿意足了,人總要向前看的,大少爺如今不是又起來了嗎?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還是要做好萬全準備比較妥當。”

路媽媽猶豫來猶豫去,覺得女兒的話也有些道理,便勉強依了她,卻又嘀咕起了胡飛:“那什麽小飛哥真的可kao麽?從沒見過……”

春瑛有些好笑,看來胡飛剃了胡子,老娘就認不出他了,於是便道:“你也見過的,他不是壞人,不信問問二叔?娘信不過我,總還信得過二叔吧?”

路二叔笑著走過來,遞了一個小包袱給路媽媽:“這是先前說的東西,請嫂子幫我收好。”然後坐下,把胡飛的來曆簡單說了一遍。

路媽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接著又有些憂愁,“可是……我聽說他是個忤逆子,人品不好……”

“那是他兄長誣諂他的!”春瑛急忙為朋友分辯,“他不是那樣的人,娘,你不知道胡家人有多過分,居然把他母親逼死了,還強迫他離開京城!”

路媽媽唬了一跳,路二叔忙道:“別人的家務事,我們也管不著,隻是看他為人不錯,才幫他一把。胡家再有能耐,也不敢對我們侯府的人做什麽。嫂子隻管放心就是。那胡小哥,我覺得有幾分小聰明。將來說不定有大造化,如今賣他一個人情,將來他總要感激咱們的。”

春瑛看了二叔一眼,沒吭聲。路媽媽卻麵lou笑容:“這話說得不錯……”

院外有人敲門,春瑛跑出去開了,卻是胡飛,手裏拿著一個竹編的蓋盒,微笑道:“聽說你母親過來了,我買了幾樣點心,請她老人家嚐嚐吧?”

老人家?!春瑛回頭看看三十來歲的老娘,忽然被雷到了,木然地接過點心,然後看著胡飛向自家母親和二叔行禮打招呼。路二叔迎上來跟他說了幾句話,便送他出門了。

他一走,路媽媽立刻笑著走過來道:“上回見麵是就覺得奇怪了,原來真是個孩子,比春兒大多少?五歲?六歲?”她從女兒手中奪過盒子,見裏麵裝了半盒糖火燒與半盒紅豆杏仁蒸糕,聞起來頗為新鮮香甜,便滿意地笑了笑:“他倒還知道禮數,不是個輕狂的,雖是個少爺,倒沒什麽架子……”還頗有深意地瞥了女兒一眼。春瑛頓時毛骨悚然。

老娘……不會是起了什麽古怪的念頭吧?

幸好路媽媽沒說別的。隻是在二叔回來後,又再重申一遍出遠門的注意事項,及要帶給丈夫的話,回頭又囑咐了春瑛半日,才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二叔就起床洗漱,準備出門。春瑛早早做好了早飯和讓他帶在路上吃的糕餅幹糧,嚴嚴實實地裝了一大籃子。正在清點是否有行李遺漏時,院外傳來少年叫聲:“路二爺在家麽?主子就要啟程了。”

路二叔聞言皺了皺眉,跟春瑛匆匆交待兩句,叫她躲到門後。便提起行李出門。春瑛聽到他在門外跟那少年說話:“南秋?怎麽是你來?”那少年低聲回答:“王管事昨兒夜裏發的話……”

“既是王管事發的話,倒也罷了。”二叔的語氣似乎有些僵,“這回跟大少爺出門,不是玩的,你可得老實些!別鬧事!若叫我知道你小子藏了什麽鬼心思,你也不用回來了,給我在外頭自生自滅去!”

少年沒了聲響,春瑛在門後暗暗驚訝,她還從沒聽過二叔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呢,聽到馬車輪聲遠去,她才走出來,鎖好院門。

接下來的十來天裏,春瑛都忙著做各色針線,包括顏色鮮豔的大小荷包香囊(胡飛獨家香料配方)、花樣兒別致的絹帕絲帕、做工講究的額帕包頭帕,又添了幾個繡了青鬆翠竹的扇墜,並十來雙綢襪布襪,再打了二三十根絡子,都是簡單的花樣,卻添了些琉璃珠子在上頭,看上去頗象那麽回事兒。她做得手指頭都快禿了,做成的活計連同從別處收來的,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個貨箱。

而胡飛也沒閑著,除了每日繼續打聽脂粉頭花的行情,並依次低價購入貨物外,他還自己做起了裝貨用的貨箱擔子。春瑛提供了構思,把箱子做成一層層抽屜似的,貨物擺在裏麵,叫賣時便抽出來,平時收好了不會弄髒。隻可惜由於胡飛手藝有限,這樣的貨箱有個缺點,就是上頭的抽屜抽出來後,便會擋住下麵的幾層。春瑛心中很是遺憾,但也隻能將就了。

脂粉頭油絹花與各色銀、銅、鎏金首飾占了滿滿一個貨箱,連同另一個,看起來也有幾分賣貨郎的行頭模樣了。春瑛高興地慫恿胡飛,挑著在小院裏走一圈試試,結果胡飛肩上扛著兩個貨箱。咬了半天牙,才勉強挑起了一尺高,走路卻是休想。

春瑛懊悔得不行,胡飛也滿麵通紅,兩人都隻想著要讓自己的貨物盡可能豐富些,卻沒考慮過體力的問題。胡飛畢竟從小養尊處優,哪裏幹過粗活?要他挑這麽重的擔子,著實勉強了些。兩人隻好再重頭收拾貨箱,減了一半貨去,又有魏公出主意,將貨箱做了一番修改,減輕了重量,胡飛這才終於順利地挑起擔子在小院裏走上一圈。

問題暫時解決了,應該到什麽地方叫賣好呢?

春瑛的意見是在東城人煙密集處。這裏的居民一般比較富庶,婦女也有閑錢買脂粉首飾,而且對於同樣住在東城的兩人而言,來回也比較方便。相比之下,北城的治安太差了,很容易被人搶劫,而西城又多是貧民,南城住家太少,中城是達官貴人們聚居的地方,輕易進不去。東城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胡飛卻不同意。東城的確是多富人,但富人卻未必看得上他賣的東西,而且東城的賣貨郎太多了,競爭激烈,他寧願到城郊各大小村莊裏叫賣。那裏的姑娘家,輕易出不得門,即便是能進城趕集,也未必能買到這麽好、這麽齊全的脂粉頭花。最重要的是,京城裏的賣貨郎,少有肯到城外鄉下地方去的。

春瑛想了想,覺得他有道理,便一咬牙,點了頭。

兩人頭一天出門做買賣,隻挑著擔子走完一條街,胡飛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到底還是租了一輛小馬車,才把貨物和人一起送出了城。胡飛愁眉苦臉的,春瑛也心裏不是滋味。如果生意不好,連車錢也沒掙回來,他們就虧了。

起初他們隻能到比較近的村子去,因是生麵孔,最初半天還真是受了冷遇,村裏的老人似乎懷疑他們是來拐村裏女孩兒的,自他們一進村就緊緊盯著。春瑛抹著冷汗,扮天真小女孩兒樣,直朝胡飛叫“哥哥呀,我渴”、“哥哥呀,我好累”、“哥哥呀,這裏沒人買我們的東西,咱們還是走吧”,才讓那些人的臉色鬆動了些。過了晌午,他們又累又餓又渴地啃著幹糧時,終於迎來了第一個主顧。

萬幸的是,胡飛帶去的貨物極受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歡迎。有了第一個顧客的宣傳,很快就來了第二個、第三個。村子的購買力有限,但春瑛與胡飛還是在半天時賣出了八塊手帕、兩個香囊、四根簪子、十九朵絹花、七盒胭脂與一瓶頭油。當他們累得半死地回到自己家時,點算一下今天掙得的錢,除去成本、租車與幹糧的支出,還有一錢四分銀子的盈餘。

兩人大大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眼裏都流lou出喜悅來。

做生意真不容易,但今天好歹是一個不錯的開端,不是嗎?

(兩隻菜鳥的艱難奮鬥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