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回到侯府,一進大門。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不動聲色地將馬鞭丟給了點染,腳下不緊不慢地往裏走,遞出一個眼色,那人便束手低頭跟了上來:“三少爺回來了?一切順利吧?”趁人不備,便壓低聲音道:“事情都辦妥了,人剛走。”

李攸微微一笑:“梁家的人有什麽反應?”

“他們隻當是正主,先是派了人來跟蹤,後來又帶了官差來抓人。他照我的囑咐,一路都在大聲喊冤,在衙門關了兩日後,才有人來證明他的身份。出了衙門,他換一身衣裳又到咱們府後來,沒多久又有官差來了。三天裏,他被抓了兩回,衙門的人已經有閑話了。”

“很好。”李攸翹了翹嘴角,“跟你相熟的那兩個差役不會亂說話吧?”

“三少爺放心,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小的不過是當趣事般在閑談時提起罷了。”那仆人微笑著低頭,“他們兩人向來守不住話,我隨口說一句梁家太過興師動眾,他們便徑自胡亂猜測起來了。有他們在。滿衙門的人都知道梁家鬧了個大烏龍抓錯了人,日後即便再有人提起咱們府上窩藏官奴,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李攸心中湧起淡淡的愉悅,這是他頭一回負責一件正事,照目前來看,進展還算順利。周念出府已經有三個多月,想必也快要回來了,他安排一個與周念有幾分相似的人在京城四處晃蕩,又時不時瞞了人出入侯府,讓梁太師的人與官府先興師動眾一番,等他們發現那人不過是長得相象而已,傳言早已滿天飛了。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梁太師當日借口傳旨,帶兵進慶國侯府大肆搜撿,甚至不惜火燒侯府花園也要找到的對象,不過是個跟周家兒子長得有幾分相似的畫商,原是侯府小少爺小孩兒家貪玩,找來解悶的。

梁太師當日雖然沒有搜到人,但朝中很多大臣都心裏有數,將來萬一被捅出來,對於侯府來說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罪名。趁這次機會,先在明麵上掃清了嫌疑也好,然後再以這件事為理由,隻說本不知道故人之子長大後的長相,幸得梁太師提醒,才記起了周念這個人。慶國侯近日還到處跟朋友說,這麽多年過去了。犯官夫妻已故,隻留下一個當年尚年幼的兒子,還做了許多年苦工,已經贖清罪過了。新皇親政,又有嫡皇子誕生,正是大赦天下以示天子仁德的時候,他打算上書皇帝請求將故人之子調回京中……

李攸前後再想了一遍計劃,覺得應該沒什麽漏洞了,才滿意地笑了笑。那仆人機靈,忙湊近了問:“三少爺,咱要不要加把火?讓流言傳得更猛烈些?”

李攸笑了:“也好。”想了想,“是了,你可以這麽說:周世伯當年與梁家並無仇怨,就算他兒子真的躲在京中,梁家跟順天府衙門打聲招呼便是了,派自家奴仆四處找人,未免太積極了些,還連不相幹的人都不放過。梁太師寧可得罪皇帝與慶國侯府,也要帶兵上門抓人,卻是什麽緣故呢?難道當年周梁兩家之間有什麽解不開的冤仇?還是說當年的案子別有內情?他是不想讓周家獨子出現吧?”他瞥了一眼心腹仆人:“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隻需把這個說法傳出去。叫京城裏的人都這麽想……”

那仆人與他對視一眼,便垂下眼簾,鞠了一躬:“三少爺放心,小的必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李攸滿意地點點頭:“好,殊言,你隻要辦好了這件事,我以後絕不會虧待了你們老莫家。去吧,跟王管事說,我賞了你十兩銀子。”

殊言嘴角一彎,再行了一禮,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李攸麵帶笑容地往內院走,這個他無意中發現的家生子,真的比很多人都聰明能幹,平安不在時,是個極得力的幫手,更難得的是知所進退,懂得守本份,絕不會在背地裏算計什麽管事的職位,也從不在別人麵前炫耀自己辦了什麽大事或得了什麽貴重的賞,所以直到今天,侯府上下還沒什麽人知道他們之間的聯係。對於這樣得力的下屬,他自然會大方得很。

李攸轉上一條小路,打算先到祖母房裏請安,卻聽到前方月洞門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便看到父親的小廝閱書從門洞後轉出來,一見他就驚喜地高聲叫道:“三少爺,你來得正好,侯爺有急事要找你,是南邊姑太太家來信了!”

李攸聞言忙轉道向父親的書房走去。才進門,便看到父親坐在烏木大案後,麵前是一封已拆封的信。父親臉上似乎帶了幾分哀傷,但又隱含著一分興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李攸請過安,才小心地問:“父親,孩兒聽閱書說,姑母家來信了?可是有什麽消息?孩兒記得,前幾日才收到大哥的家書。”

侯爺歎息一聲:“你霍家姑父……沒了,就是這個月初的事。”

李攸心中一驚:“大哥不是才在家書裏說姑父已經醒過來了麽?怎的忽然就沒了?”

“那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侯爺搖了搖頭,“你大哥送出信不過三兩天,他便撐不住了。還好,那幾天裏他已經安排了後事,你姑母與表妹總算不必擔心了。”

李攸沉默了一會兒,想起那位溫和親切的姑父,與慈愛的姑母,心中微微有些感傷,勉強把淚意壓了下去,才問父親:“姑父是怎麽安排的?我聽說他們霍氏的族人正盤算著要給他找個嗣子呢。”

侯爺嘴角lou出一絲笑意:“你姑父在臨終前已經派快馬送了奏折上京,明說自己沒有子嗣,擔心無人承繼爵位,請皇上指派一個繼承人。”

“什麽?!”李攸大吃一驚,他還沒聽說過這種事呢。不由得有些擔憂,“姑父怎的這般胡塗?族人再不肖,總能找到一兩個勉強可以用的,皇上指派,又能指著誰?挑個從不曾謀麵的去,就怕姑母和表妹以後要受委屈呢。”

“你這傻孩子。”侯爺笑罵,“你當你姑父是傻子麽?霍家從當年霍賢妃兄妹那一輩開始,便隻有他這一支顯赫,又人丁不旺,那些霍氏族人,都是隔了幾重的偏房旁支。不知眼紅這個爵位多少年了,不論他選的是誰,都親不到哪裏去,等他眼一閉,你姑母和表妹遠在南京,無人撐腰,又有誰替她們作主?”頓了頓,才放緩了語氣道:“他家老太爺在先帝時,曾有過一位庶子,是正室的隨身婢女所出,走的是正統科考的路子,早早分家出去,現今在翰林院做個小小的檢討,主修國史,不顯山不lou水的,與他家卻比那些族人血緣更近,隻是兩家長年分隔兩地,極少來往。不過,這位檢討大人卻有一位了不得的恩師,今上還是皇子時,曾師從那位先生……”

“是鄒承明鄒大人!”李攸驚叫,“當年的幾位帝師,也就隻有這位大人還在了,隻是他自從離了國子監祭酒的位置,便賦閑在家,已有近十年不在朝中……”

“正是那一位。”侯爺笑道,“霍檢討那一科,正是鄒大人任主考,鄒大人罷官後,也隻有他與其他兩三個考生還敢上門拜訪,這份情誼自然了不得,今上想必也心中有數。”他往後kao了kao,“這位霍檢討膝下正好有兩子,長子聰慧,次子平庸,卻還是區區七齡童……”

“那不是正好麽?”李攸興奮起來,“他家次子過繼給姑父。不但名正言順,對姑母與表妹也好。霍翰林的家教我是聽說過的,清正廉潔,又是書香人家,比那些粗俗之人強一百倍!”

侯爺撫掌:“更妙的是,你姑父在臨終前上了折子,皇上一日未發話,那些霍氏族人便休想自作主張,你姑母與表妹也就不會受委屈了。等皇上下了旨,有你大哥在,那些人更是半點好處也別想沾!”頓了頓,他搖頭歎道:“霍家向來與遠支族人關係不遠不近,除了每年大節祭祀,幾乎不跟他們來往,到了你姑父這一輩,他是個軟心腸的,才會出錢出力,為族人置產助學,沒想到助得越多,他們的胃口就越大,害得他連妻女都差點保不住。想必你姑父心裏也在後悔吧?如今總算在臨死前明白了一回,也不枉我為他費的這許多心思了。”

李攸心中一動:“父親,那霍翰林的次子……年紀尚小,恐怕離不得父母吧?就算承繼了金山伯的爵位,也沒有小小年紀便獨自遠行前往南京的道理……”

侯爺知道兒子明白了,lou出了滿意的笑容:“正是如此。我正要給你大哥寫信,讓他替你姑母和表妹處置家務,打點行李,預備上京來呢。”稍一停頓,又補上一句:“隻是得提醒你大哥一聲,變賣房屋地產時,可千萬別讓你姑母受委屈才是,她到底是霍家主母……”

傍晚,胡飛回到小院。春瑛一見便高興地迎上去,還未開口,就看到他臉上青了一大塊,並不是前天的傷處,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是怎麽了?誰打的你?!”

胡飛不好意思地捂住傷處:“不礙事的,隻是皮外傷。原是我運氣不好,碰上了王家村的人,不知他們怎的認出了我,拿那位小溪姑娘的事與我爭吵起來,一時不慎,便吃了他們幾拳。”

春瑛惱了:“哪有這個道理?明明是那姑娘自己發花癡,你有什麽錯?他們憑什麽打你?!”她急急去找了藥油來替他擦上,想到他這張臉接二連三地挨揍,心疼了:“這叫什麽事兒呀?咱們安安份份做小生意,礙著誰了……”

胡飛笑道:“不要緊,我已跟他們把話說清楚了,他們會叫小溪姑娘的父母好生管束她,咱們以後可以繼續回朝陽門大街擺賣。”

還去那裏,沒有小溪,誰知道會不會來個小江小河小湖小海呀?春瑛撇撇嘴,道:“今天我遇到咱們侯府的三少爺了,我以前侍候過他的,就把那個慶大爺的事告訴了他,他已經叫人料理了。過兩天咱們打聽一下消息,如果那個慶大爺不在,咱們就可以回東直門大街去了。”

胡飛聽了更高興:“那真是好消息,滿京城隨我們去哪裏都行。有主顧說咱們的簪子銀釵不夠好,索性咱們再進些名貴一些的如何?”

春瑛拿出點染還她的玉佩和金三事:“這個是我以前積攢的東西,你拿去吧,就當是我入的股。”

胡飛猶豫片刻,便接了過來:“好,我得用心做生意,賺更多的銀子,絕不會叫妹子吃虧的!”

春瑛笑著收起藥油:“我去給你把飯熱熱?魏婆今兒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

胡飛看著春瑛走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想起今日在城外受的辱,便恨意難消。幾個癟三,他從前何曾放在眼裏?如今卻隻能忍氣吞聲,低聲下氣地為不是自己的過錯賠不是。這都是拜他那個兄長所賜!

他咬緊牙關,雙拳緊握: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爬得足夠高,再也不被人欺負!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