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忙屈身一禮:“三少爺。”方才抬頭打量對方。

李攸穿著一身雪青袍子。騎著匹白馬,後頭隻跟著個十一二歲的陌生小廝。她掃一眼他們的穿著與馬鞍上的色澤,再看看李攸腰間的扇套都是青白色的,便猜到他們大概是去了哪家辦喪事的人家,於是問:“您這是要出門做客去?”

“已經完事了,正要回府呢。”李攸上下打量春瑛幾眼,笑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這半年過得可好?”又張望四周,手執馬鞭朝不遠處的一家茶樓指了指:“這裏不好說話,到那裏去吧,點染,去尋張桌子,要雅間。”

跟在馬後的小廝笑著應了一聲,邁腳迅速朝茶樓跑去,衣襟隨風一擺,腰間有什麽綠色的東西閃了一閃。春瑛隻瞄一眼,便起了疑心。那看起來象是個玉佩,而且形狀跟自己以前從三少爺那裏得的賞賜好象呀?她回頭看了李攸一眼,沒吭聲。誰知道這位小少爺手裏有多少個玉腰佩呢?這種東西的款式也就那幾樣,興許他有幾個差不多形狀花樣的。隨手就給了人呢。

李攸漫不經心地騎著馬來到茶樓前,早有機靈的小二迎出來:“公子爺,雅間已經備好了,請上二樓。”卻又忍不住瞥向後麵的春瑛,視線中帶了幾分好奇、幾分了然與幾分曖昧。

李攸壓根兒沒注意他的臉色,就徑直走進茶樓,往二樓上去了。春瑛卻在後頭看得分明,頓時鬱悶不已。她這一身打扮分明跟平民女孩兒沒什麽區別,卻跟一個穿著富貴的小少爺一起進入茶樓,還叫了雅間,天知道周圍的人會怎麽編排她?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將雙手放到小腹前,微微低頭,照著大戶人家婢女的姿勢,小步跟在李攸身後走,保持著三步以上的距離,經過一個穿著比較體麵的中年蓄須男子麵前時,她猜想對方大概是掌櫃,便低聲吩咐:“我們少爺不喝雜茶,你若有龍井,便選明前的泡上來,沒有明前,雨前也使得,若連雨前也沒有,便省了吧,另挑好的香片小葉,須得是茉莉雙熏的。泡茶的水首選玉泉山的水。或者幹淨的雨水也使得。點心不必多,隻挑時令新鮮的,幹幹淨淨地收拾了拿碟子盛三五樣上來,多了不要。記得,隻要口味清淡的,少擱油。”

她說完也沒停留,徑直往樓上走,腳步放輕,瞧著十足的高門大戶中受過嚴格訓練的婢女架勢,眼睛也沒往周圍瞟,還得努力製止裙擺亂飄。她從前在家時進行的訓練似乎湊效了,她艱難地以平常速度走完這一段樓梯,居然沒出差錯。別的茶客一見她的作派,便知道是先前那位小少爺的丫頭,雖然還在偷看,卻不敢隨便說閑話了。

才走到雅間,她稍稍鬆了口氣,便聽到李攸打趣道:“我從不知道春兒是這樣能幹的?你在我院裏時,隻做些粗活,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春瑛笑了笑:“三少爺院裏的姐姐們,都是極能幹的。我這樣的不過是小意思,怎麽敢自稱大材?”頓了頓,她想追問周念的事,但瞥見那名叫點染的小廝站在邊上侍候,她便猶豫了,不知該不該當著他的麵說。

小二很快送了茶點上來,不等春瑛接過,點染便先一步迎上去,迅速利落地把東西朝桌上擺放好,又倒了小半杯茶嚐一口,皺了皺眉,瞥了小二一眼。小二誠惶誠恐地低下頭:“請客官莫嫌棄,這是小店最好的茶了,雖是陳年的龍井,配著小店後院的泉水,並不比新茶差。”

點染一挑眉,便要數落,被不耐煩的李攸一擺手攔住了:“我又不是來吃茶的,挑剔什麽?讓他下去,少來打攪!”點染這才朝小二揮揮手:“去吧!”那小二迅速退了出去,悄悄抹一把汗。

春瑛想了想,便上前替李攸挽袖子,又倒了杯茶給他,看向那些點心,不外乎桂花糕、栗粉糕、鬆子棗泥餅之類的時令食物,她挑來挑去,隻把看起來比較清淡的桂花糕挾到李攸麵前的小碟裏。

李攸壓根兒就沒想吃那些糕點,隻掃了一眼,便叫點染:“你出去守著。我有話要跟春兒說。”點染笑嘻嘻地出去了,他才轉過頭對春瑛道:“說起來你也出府半年了,過得還好吧?我那院裏如今都塞滿了人,也沒空把你安排進去,隻得讓你暫且委屈些時日,等有了空缺,我自會叫人召你回去的。”

春瑛已經淡了回府的心思,隻是不好當麵拒絕,便淡淡地低頭行禮:“知道了,謝三少爺。”

李攸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問你……你跟曼如……是不是有什麽口角?我覺得……她說起你時,似乎有些古怪。而且當日念哥還在府裏時,便曾提到過,她當日原是跟你一起目睹二哥殺人的,怎的你沒對我提起?”

周念已經不在府裏了嗎?春瑛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接著回答道:“她是跟我一起看到了,但她非常反對我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們還為這個吵了一架。我想著就算供出她來,她也會矢口否認的,跟她糾纏事情的真假,豈不是把正事耽誤了嗎?所以我索性沒說出她來。”她察覺到對方語氣有異:“可是有什麽不對?”

李攸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麽不對。隻是以後記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才好。那日急著送你出府,也沒問清楚,幸好後來念哥把事情都說明白了。曼如她……”他住了嘴,想到身邊這個大丫頭得到母親寵信的緣由,嘴角便帶了嘲諷的笑:“她的心思,可不是你猜的那樣,她哪裏是怕把事情說出去的?”

咦?春瑛愣了愣,想到府裏傳的謠言,二少爺倒黴的經過,還有太太破格提拔曼如的事,猜到了幾分:“她把這事兒告訴太太了?所以太太才會讓她升一等?”

“這你就別管了。”李攸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如今她在我屋裏幾乎越過lou兒去了,母親也信她。從前我身邊侍候的人,倒去了幾個,剩下的越發親近她了。我倒想知道她接下來又想幹什麽。你先別回家去,你的事兒也叫你家人暫且瞞著,等我派人傳話過去,再照我說的辦。”說罷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春瑛心裏有些不情願,明明母親都跟她說好了,過幾天就搬回去的,雖然她的意思是再推遲些,可被人命令不能回家,又是另一回事。等他的命令,誰知道要等到幾時?

春瑛小聲開口道:“隻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爹和二叔都跟大少爺出門辦事去了,姐姐在老太太那裏當差,家裏隻有母親和小弟,我弟弟還不滿三歲呢……”

“不會等多久的,你放心就是。”

這話有些斬釘截鐵的意味,看來是沒法改了?春瑛不甘不願地應下,想了想,便問:“三少爺,我那天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不是都計劃好了嗎?若不想我把事情泄lou出去,明說就好了,為什麽要打暈我?”

李攸怔了怔,才笑道:“哪裏是我打暈的?是二哥手下的人動的手。那日念哥說看到有人在附近窺視,怕他會對你不利,便求我想法子盡快送你出去。我就應了,沒想到這話倒叫那在暗中窺視的人聽見,趁人不備,便打暈了你,想要擄走。幸好三清警醒,及時發現了。我跟念哥一商量,覺得趁勢送你出府也好,便找了平安來辦。平安是我母親陪房的兒子,從小就幫我辦事,極可kao的。”

春瑛這才知道當日的真相,感覺有些複雜。卻又好象鬆了口氣。至少,她以後不必再對三少爺和周念這麽提防了,他們對她還是比較關心的。

她臉上綻開了笑容,對李攸鄭重施了一禮:“多謝三少爺救我,不然我恐怕早就倒黴了呢!”

李攸彎了彎嘴角,舉杯又喝了口茶,眼中精光一閃。

他又問了些別後的經曆,見春瑛打扮得樸素,便笑道:“瞧你如今這個樣兒,多寒酸,哪裏象是咱們侯府的人?”隨手摘下腰間的一個玉佩丟給她:“拿去,好好收拾收拾。等你日後回了府,我再賞你。”他心情暢快得很,沒有二哥的日子真是再輕鬆不過了,現在連大哥都去了南京姑母家,侯府上下隻有他一個寶貝,父親對他也親近了許多,還願意交些小事給他辦,想到最初的契機便是眼前這個丫頭帶來的,他出手也變得大方了。

春瑛忙忙接住玉佩,認出它是一枚和田白玉的五蝠捧壽牌,無論質地雕工均是上品,恐怕能值幾十兩呢,忙行禮謝賞。李攸不在意地擺擺手,又閑聊幾句,便要起身回府。

春瑛忙問了句:“三少爺,念少爺如今在哪裏?還好麽?”

“他很好。”李攸不想說更多的了,隻吩咐,“記住我的話,我會安排你回府的。”便出了門。點染忙付了賬急步跟上。

春瑛咬咬唇,也跟了上去,才走到點染身邊,那小少年便壓低了聲音對她說:“路大姐姐不認得我吧?我是外院的,一向跟三少爺出門。我原見過姐姐,隻是姐姐當時並沒見著我。”

春瑛有些糊塗:“什麽意思?”

點染笑了笑,手上一動,便塞了不知什麽東西到她手裏:“我年紀小不懂事,衝撞姐姐了,姐姐可別生我的氣。”便加快了腳步。

春瑛低頭一看,他塞過來的原來是一塊玉佩和一副金三事兒,瞧著怪眼熟的,儼然便是她當日失蹤的財物之一。原來是給這個小廝拿去了嗎?可他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她正想追上去問清楚,卻聽到一樓的大堂一角傳來一把有幾分熟悉的聲音:“來呀,過來嘛,給爺笑一個?別跑啊,小美人……”她扭頭望去,可不正是前天見過的慶大爺麽?

她眉頭一皺,臉上便帶了厭惡,低頭走到門外,李攸正準備上馬,回頭看到她的模樣,便好奇地問:“怎麽了?”

春瑛心中一動,便把前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出來,又指向慶大爺:“就是那個人。他平日沒少做欺壓百姓的事,但沒人管,大家隻好忍氣吞聲。”見李攸表情沒什麽變化,她眼珠子一轉,又添上一句:“他老子好象是東直門的守將,聽說跟梁太師府很熟,這位慶大爺還跟梁家少爺是好朋友呢。”

“他算哪根蔥?梁家人哪裏會把他當一回事?”李攸一臉不以為然,回頭對點染道,“這種小事用不著驚動家裏和靖王府,我記得前兒在姐夫家門口見過一個來拜會的官,叫什麽來著?好象是兵部的人?”

點染忙道:“正是,那天他還說要來拜見三少爺呢。”

“哪個有空見他?”李攸朝慶大爺抬了抬下巴,“給他遞個信兒,說這人仗著他老子,為非作歹的,我看得不順眼,讓他盡快把他們父子料理了吧。我的人,可不是這種癟三能招惹的。”他回身上馬,對春瑛打聲招呼,便揚長而去。

春瑛回頭看看猶自調戲賣唱女的慶大爺,再看看三少爺遠去的身影,心想這大概就是高門大戶的特權了?三少爺甚至隻用一兩句話,便決定了慶大爺一家的命運。她本該高興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

(遲了……看在字數的份上,原諒我吧,另求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