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在東府裏,每日都過得很平靜。聽著小丫頭們談起侯府的八卦,就當是在看戲。忽一日,見卓氏到侯府去了半晌,回到家便到了二老太太跟前,兩人在屋裏低聲不知在說些什麽。

秋雁捧了茶過來,小聲叫她:“春瑛姐,你替我送茶進去如何?我……我想去解手……”春瑛忙接過茶盤:“你要是實在不見好,就請了假回家,讓你幹娘找位大夫來瞧吧?身子要緊,可別逞強。”秋雁羞紅了臉,點點頭去了。

春瑛捧著茶走到門邊,見二老太太與二太太身邊沒別人在,擔心是在商量要緊事,便立在檻外,等候傳喚,隱約聽到二太太卓氏在說:“……特地請媳婦……雖自家……老爺在北邊……朝中無人……方便……多結交……”心中一動:難道侯爺是請二太太過去管家?

二老太太聽完以後,直起身子,半日,才歎了口氣:“既如此,你便去吧,大事要緊。隻是家裏怎麽辦?你一個人哪裏料理得過來?敬哥兒媳婦不就是這麽累病了?”

卓氏想到這裏,也有些為難。由於長年在外,他們家在京中除了本族至親與幾家世交外,交好的人家少之又少。她娘家兄弟在四川任官,婆婆的娘家在開封,都幫不上忙。回京以後,侯府那邊由於主母安氏被禁足,嬸娘又年紀大了,居然連個幫忙引見的人都沒有。可是自家丈夫在邊疆為官,正需要朝中有人幫著說話,侯府的作用有限,幾家世交又多無實權,若她不能打破僵局,為丈夫結交援手,就太過失職了。如今難得有機會,她可以借著幫理侯府家務的時機,cha手侯府與朝中新貴高官的人情往來,與這些人家的內眷結識。隻要走出第一步,以後就不必再經過侯府了。這麽好的機會,她實在不想放棄。

然而婆婆的顧慮也有道理,家裏事情那麽多,自己哪裏料理得過來?

“總得想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才好,不能為了管別人家的事,就把自己家拋開不管吧?”老太太抬頭看見春瑛,招手示意她過來,從她手裏端過一杯茶,“你先想個章程再說。”

卓氏端起另一杯。神色間有幾分為難:“少不得……媳婦兒辛苦兩月吧?隻要熬過開頭就好了,過後要拖身也不難,何況敬哥兒媳婦總有好起來的那天,若是能催著他們家給攸哥兒尋了親事,就更好辦了。”

春瑛在旁聽了一會兒,略猜到幾分,便大著膽子道:“老太太,太太,奴婢有個主意,不知該不該說?”

卓氏瞥了她一眼,沒吭聲。二老太太問:“什麽主意?”

春瑛便笑道:“四小姐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學著管家了?”便沒再往下說。

二老太太恍然大悟,卓氏卻用有些意外地目光看著春瑛:“原來……你想到的是她?”

不然是誰?春瑛不解。十二歲的年紀在古代也不算小了,再過兩年都能嫁人了,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到這歲數就該學管家了吧?想當年霍漪剛來京城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霍家的家務她可是管理得井井有條的,除了在人情世故上不大擅長外,也算是個精明人了。春瑛這兩個月來幾乎天天能看見四小姐雅君,覺得她性子沉穩。也有幾分見識,又是嫡出,想來是可以撐一撐場麵的。

二老太太細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往日總覺得雅君還是個孩子,可仔細想來,她也十三了,都快到出閣的年紀了。她自己屋裏的人,就是她自個兒約束的,我冷眼瞧著,倒還有幾分樣子。咱們這樣的人家,很該早早給女孩兒一個曆練的機會才是。她是你閨女,你覺得怎麽樣?”

卓氏哪有不肯的?心裏反而覺得驚喜,隻是又有些擔心:“就怕她年紀小,沒經曆過,把家管一團糟。”

春瑛在旁笑道:“太太也太操心了,四小姐那麽聰明,又是天天看著太太管家,耳濡目染的。俗話說得好,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四小姐隻是沒機會嚐試,真要管起來,一定不差!再說,老太太還在這裏呢,有老太太坐陣,四小姐有什麽不懂的,一問祖母,也就知道了。”

卓氏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一時心急,就把母親忘了。有母親照看著。她能出什麽錯?”

二老太太卻道:“別指望我,我正盼著享子孫福呢,就讓雅君放手試一試。”她越想越覺得這麽做才是正理,要是處處提點著,孫女兒未必能學到東西。

卓氏有些遲疑,春瑛忙道:“太太要每天過西府去麽?還是半日就回來了?”

卓氏被她這一提醒,也安下心來。就算女兒管家時遇到什麽不能解決的事,隔著府牆,派人去告訴自己一聲就行了。想到這裏,卓氏抬眼望了望春瑛。本以為這丫頭聽說了西府行事,會借機提出“大丫頭協理”的話來,沒想到她提的卻是自家小女兒。看來往日對她太過嚴厲了,其實這孩子還是挺老實的……

春瑛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仔細回想方才說的話,並沒發現有錯處,而且自己還小小地拍了她和二老太太一記馬屁呢,難道這還會引起不滿?

春瑛鬱悶了,她從比較相熟的大丫頭裏找,認定了幾個公認的忠婢,諸如自家老姐、梅香、芍藥等人,事事處處都學著她們,想著就算不能模仿得十全十美,至少還是有七八分像的。這些女主人們不是就喜歡這樣的丫頭麽?怎麽她學起來就碰壁呢?看來好丫頭還真是個技術活……

且不說春瑛心中的碎碎念,東府的兩位女主人很快就召了四小姐雅君來,問過了她的意願,又考了幾道淺顯的家務題,便一致決定讓她先試著管家一個月了。當然,隻是最基本的家常事務,那些要緊事還是要報到卓氏麵前去的,二老太太也暗示會幫忙料理人情往來。

於是,卓氏第二天就開始每日到侯府去代理府務,早上吃過早飯,卯正三刻(早上6點45分)坐了車過府。一直忙到吃過午飯,再料理一會兒事務,便回自家來。但凡有人家下帖子到侯府來請客擺宴的,她都稟明侯爺,代嫂子出席了,不到半個月,便在京中混了個眼熟,該送禮的送禮,該打點的打點,還順便結識了幾位合得來的朋友。

安氏才向弟妹問了計,並付於實施,正心滿意足時,忽然被長媳耍了個金蟬拖殼,頓時渾身不自在,又見弟妹被請來理家,心裏更是憋屈了,隻覺得是卓氏搶走了自己的體麵。梁氏也時不時說三道四,說嬸娘管家,名不正言不順。卓氏聽著鳳鳴打探到的閑言碎語,冷笑幾聲,到侯府老太太處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便把二小姐宜君和三小姐惜君都拉來當了助手。有了這兩位正經小姐在,兩個大丫頭也不必天天在跟前“侍候”了。

她十分耐心地教導兩個侄女管家要訣,還把自家女兒拿出來做範例,遇到可以帶小姐們出席的場合,就把她們都收拾得體體麵麵地帶上。惜君向來是推一把走一步的怯懦性子,沒覺出什麽來,但宜君卻對嬸娘的做法十分感激。生為庶女,她本就比別人低了一等,能認識幾家高門大戶的內眷,在她們麵前多多表現,對自己日後結親極有幫助,以往是嫡母偏心,不讓她見人,如今她便抓緊機會,學哥哥一樣給自己掙個好名聲。她到別人家做了幾回客,見識多了。便把以往的魯莽性子收斂了幾分,把千金小姐的氣派學了個十足。老太太眼看著從小寵愛的二孫女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架勢,連小孫女都沒那麽畏縮了,也對侄媳婦十分滿意。

卓氏見認識的人家多了,便慢慢地把侯府的家務交一些給宜君惜君兩人試著料理,時間一長,更不需要大丫頭們的協助了。侯爺聽說,也沒什麽意見,反倒覺得自己考慮管家人選時,把女兒忘了,實在太粗心。不過他並沒打算把家務都交給女兒們,隻是請弟妹在外頭幫著留意,有哪家的千金德才兼備,可配自家兒子。

卓氏答應著,但心思卻更多地花在給自家兒子物色兒媳,以及給女兒尋找好人家上。沒過多久,北方傳來消息,兩軍開戰了。雖然隻是小規模的衝突,但也是近年少有的戰事。二老爺李彥在這個過程中立有功勞,但同時別的將領又有功有過,朝中為爭論誰的功勞更大,誰該為過錯負責,吵個不停。卓氏於是更忙了——忙著四處打點,為丈夫穩固後方。

在卓氏過侯府代管家務,並為丈夫的安穩忙碌時,春瑛也沒閑著。因四小姐暫管家務,二老太太要在幕後坐陣,鬆頤院中的事務,就由她們幾個大丫頭負責了。其中又因為秋雁吃壞了肚子,不知為何病情越來越重,不得不討假回了她幹娘家休養,原本由她負責的對外聯絡、送禮接禮、采買等事,就沒人管了,結果百靈憑著有一個采買上的表叔,接過了采買的差事,翠翎接手備禮送禮的肥差,仍舊是傳話這個苦差事落到了春瑛頭上。

春瑛並沒開口抱怨。其實,要她一整天候在主人家跟前討好侍候,她寧可在外頭跑來跑去的。再說,一般的跑腿工作用不著她,隻是要緊的事才要勞動她親自去跑,除非是非常緊急的大事,不然一般情況下,她都可以悠悠閑閑地慢慢逛到目的地。春天風光正好,花紅柳綠,看著眼睛都舒服些,豈不是比悶在屋裏抄佛經強?

她還可以順道跟府裏的大媽大嬸們搞好關係,扯扯家常話,幫著辦點小事,這樣一來,托她們送話送信時,她們就爽快多了。

李家莊上傳了信過來,自家父母整理了院子,種菜養雞,又種了葡萄,好不快活。自家老爹雖然坐上了管工兼副莊頭的位子,又遇上農忙,但那曾家不知是不是被趙老三高升的事刺激了,幾乎把活都搶了去,因此老爹非常悠閑。自家老娘便順勢將弟弟小虎接了過去,好吃好喝地養著,那小子跟著莊裏的孩子滿山遍野地跑,都快玩瘋了。

春瑛看信看到這裏,便有幾分妒忌。小虎那臭小子,居然連書都不好好讀了,天天隻顧著玩,偏偏母親還寵著他!

“春瑛姐姐!”遠處傳來小丫頭的叫喚,春瑛忙把信收起來,轉身迎上去:“什麽事?”

“姐姐,四小姐傳你去呢,說是有急事。”

春瑛心下疑惑,四小姐有為難事,為什麽找她?也顧不得多想,忙跟著小丫頭到了正院上房。這些日子以來,四小姐就是在這裏料理家務的。

四小姐雅君正拿著一張帖子,緊皺眉頭,見春瑛進來,忙起身相迎:“姐姐來得正好。”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丫環們便都退了下去,春瑛更疑惑了:“這是怎麽了?”

雅君悄悄遞過帖子,春瑛一看上麵寫著“恪王府”三個字,便嚇了一跳:“他們怎會送帖子來?!”

雅君道:“姐姐原來也知道他們。這個是王府大郡主請我上巳節去參加遊春會的,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問了祖母,祖母說,要問母親的意思。如今王府的人就在外頭候著,我要盡快給個答複。好姐姐,你替我走一趟侯府,把這件事告訴母親,隻別讓旁人知道了。”

春瑛知道事關重大,忙應了,立刻就往外走。東府與侯府之間,若是主人們互相串門,自然要走大路,但下人之間,卻完全可以經角門與夾道,橫穿過去的。春瑛原本就熟知道路,不用五分鍾就到了侯府花園,打算去找二太太卓氏,卻在花園門外不遠處被一群人擋住了道路。

十幾個婆子分成兩方對峙,一方前麵站著雙手叉腰的花姨娘,另一方擁著臉色發青的崔曼如,前者正數落後者,後者雖嘴上恭順,卻倔強地不肯讓開一步。

春瑛根本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麽,但她們堵在過道上,卻讓她頭疼不已。她不得不開口打斷她們的爭吵:“兩位……花姨娘,還有崔姑娘,各位媽媽們,能否請你們讓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