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卓氏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執行。第二天。外院便傳來消息,徐總管已經派人去了衙門打招呼。因小虎年紀太小,還未登錄在家生子名冊上,須得先找出他父母的奴籍文書,證明他的身份,才能再行銷除。當徐大娘來通知這件事時,春瑛也不去打攪近日坐臥不安的二叔了,立馬就雇了人送信去大興莊上。路家夫妻連夜帶著兒子到了城外,天一亮便進了城。

事關重大,春瑛也顧不得二老太太這邊了,在她麵前奉承了半日,見她歡喜,便趁機討了假,陪著家裏人上徐總管家拜訪。這一回,她吸取了教訓,親自拉著母親準備了外表不起眼內裏卻價值不菲的禮物,帶著一起上門。

也許是因為外表太不起眼了,徐總管與徐大娘起初也沒當回事,等路家人走了,徐大娘翻看禮物,才發現裏麵有好幾幅上等的生紗與金壇葛布。還有兩對塞了金銀錁子的精致繡花荷包,以及青玉鐲子、腰佩和一對沉甸甸的金五事。這些貴重物品,都淹沒在用白麻布包好的十二對繡花鞋麵、十二包彩色絨線、大興莊上出產的新鮮桑葚以及二三十個雞鴨蛋之中。

徐總管夫妻倆麵麵相覷,徐大娘便皺了眉頭:“老路兩口子這是在做什麽?!把我們當什麽人了?!春瑛平日看著是個好的,怎麽也糊塗起來,不勸勸她老子娘?!”

徐總管倒是有些明白路家人的心思:“興許也是怕了,你看他們家,從前比現在強多了,可打點得不夠周到,便被人攆到了莊上。此事關係到老路兒子的前程,他隻怕是寧可多送些禮,也不想出什麽事的。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就叫他安心吧,橫豎太太已經發了話了,我就利索些,替他們盡早辦成了吧。”

徐大娘還是有些不高興:“要是傳出去,府裏的規矩就被敗壞了!再有人送禮給我們,央我們辦事,那該如何是好?這些年因老爺太太不在家,我們夫妻在府裏守著,不知遇到了多少難處,得罪了多少人!若不是行事足夠公正,也堅持不到今日,要是這回被人拿住把柄,告到上頭,太太定要生氣!”

徐總管擺擺手:“這是兩回事。一來老路一家並沒提要我們辦什麽事,二來太太發話在先,他家送禮在後,咱們是為了太太辦事,而不是為了他們!這跟別人送禮來央我們辦事大不一樣。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如今老太太、太太已經回來了,有主人撐腰,咱們沒什麽可怕的,你若覺得不妥,便告訴太太收了這麽一份禮就是了。”

徐大娘抿抿嘴:“索性還回去是正經!”

徐總管搖頭:“他家就這一個兒子,小小年紀,能拖了奴仆的身份,正正經經過活,換了是你,你能放心丟開手不管?我看老路沒別的意思,隻是想讓我們盡心把事情辦好,別叫他兒子受委屈罷了。收就收了吧,叫路家人安安心,等到端午節下,咱們也送一份禮去,比著這個準備就是了。”

徐大娘這才罷了。待認真查看禮物,才發現那些生紗葛布都是自己喜歡的顏色,輕軟通爽,正適合夏天做了衣裳來穿;鐲子是合了自己雙腕大小的,腰佩也跟丈夫平時戴習慣的那隻很象,隻是玉質好些。她不由得暗歎:這定是春瑛幫著預備的,可見這丫頭心細!又覺得春瑛平日是個再老實貼心不過的人,服侍主人也很用心,想必是擔心弟弟,才會送這麽一份禮來的,便把先前的幾分惱意都丟開了。

春瑛哪裏知道這些事?見弟弟的放奴文書沒兩天就到了手,心裏高興得不行,立刻就拿去姐姐家給父母瞧了,一家人都高興不已。小虎還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爹娘姐姐姐夫們在高興什麽,但一聽說自己要留在大姐家裏,象以前一樣讀書認字,便不幹了:“我要回去!莊上好玩!我還要陪爹娘呢!”

路媽媽一掌拍了他腦袋一記,恨鐵不成鋼:“臭小子胡說什麽?!能上學堂是好事,你剛去莊上時,不也鬧著要回來上學麽?!”

小虎抱著腦袋蹲下來不說話了,春瑛笑道:“你是舍不得莊上好玩自在,還是想陪在爹娘身邊?”小虎見她對自己眨眼,忽然很機靈地抱住母親,道:“當然是為了陪爹和娘!爹白天不在家,娘可悶了,我要給她解悶!先生以前說了,這叫彩……彩衣……淤青?”

“是彩衣娛親!”春瑛笑著說,“你瞧瞧。你學問還差得遠呢,要是真想讓娘高興,你就好好讀書。等學裏沒課的日子,再請姐夫送你去莊上陪爹娘住兩日,如何?”

小虎猶豫著,後腦勺上又挨了路媽媽一記:“就知道貪玩!以前沒指望就算了,如今你出來了,我可得好生督促著,讓你認認真真讀書才行!不許偷懶!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看你還敢不敢偷跑出去玩!”小虎這才消停了。

春瑛看了好笑,扭頭去逗小外甥,秋玉在旁問些她當差時的事,她一一說了,秋玉又指點了幾條要領,然後歎了口氣,道:“如今弟弟算是出來了,你自己的事可有了章程?胡小哥到底什麽時候回來?你年紀也不小了,十兒與你同歲,都要出嫁了呢!”

“我也聽說了,十兒的大喜日子,是定了哪一天?”春瑛故意略過前麵的問題,那種事她也不知道,說出來反惹得姐姐傷心。“我已經備下了一份禮,娘回去時,記得千萬要捎上。這些日子我請的假太多了,估計起碼兩個月內是不能再討假了,不然,就算老太太不說,太太心裏也會不高興的,底下人更要說閑話了。”

秋玉無奈地看了看她:“罷了,你想必自己也有主意,但我有一句話囑咐你,千萬別耽擱太久。”

路有貴也在旁邊道:“你大姐說得有理。如今最要緊的,是把你自己弄出來。至於我和你娘,倒是不急。換到東府,幹了些時日,倒覺得這邊比侯府要輕鬆些,人也沒那麽難相處,我就算在東府再幹幾年也使得的,隻是擔心你出嫁時名頭不好聽。但無論如何,你自己的前程最要緊。”

春瑛心裏有些感動,忍住鼻子的酸意,應了一聲,回頭拉過弟弟,鄭重地道:“小虎,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樣了,未來的命運也不一樣,不管你是要讀書,還是學手藝,都要認真去做。愛玩不要緊,隻要別把正事丟下。爹娘、大姐和我都盼著你出息呢,你要懂事些,明白麽?”

小虎似懂非懂,但也感覺到二姐是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跟著鄭重點了頭。

春瑛這晚回了東府,特地向秋雁、百靈兩個問了問二老太太的心情,才到她跟前請罪,請她原諒自己為了家裏耽誤了差事。二老太太心情正好,囑咐幾句話就算了。春瑛在這之後便很長時間都沒再請假,專心做著自己的工作,就算有人曾經產生過不滿,也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二太太在京中認識了幾家女眷,平日時不時有來往,偶爾也有幾位夫人上門品茶,有時候還會帶上自家女兒或侄女。四小姐管家之餘,也結交了幾位閨中密友。同時,隨著這種交際活動的進行,京城裏的各種小道消息也碾轉傳進了東府人們的耳中。

首先,是後宮接連傳來喜訊。皇後生了一位皇女,還沒滿月,便有一位選侍與一位淑女懷了龍脈,皇帝為此把她們的位分都升為才人,還許諾如果有人生下皇子,便會再升一級。消息傳出後,沒過多久其中一位才人便落了胎,然後又有消息傳出,說太後娘家選進宮的那位劉才人嫌疑最大。

劉才人雖家勢顯赫,又有太後撐腰,無奈就是不得皇帝喜歡,眼看著在自己之下的低等嬪妃先有了龍胎,又升到與自己平級,甚至將來還會高於自己,劉才人十分不滿,平時便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結果這回就被人告到皇帝麵前,說她殘害皇裔。

劉才人自然要喊冤的,太後和她娘家人也跟著喊冤,劉太後還要從嚴處置那些嚼舌頭的宮人,但不知怎的,事情居然傳開來了,有禦史上書皇帝表示要嚴懲這種行為,還牽扯到劉家人頭上。被冠上殘害皇裔的罪名,就算是劉太後,也不能隨便混過去了,更何況是劉家?他們苦苦哀求了好多天,做出無數讓步,才得到了皇帝的一份明旨,說宮妃流產是因為意外,朝野不得私下妄議雲雲。劉家鬆了口氣,收拾心情進行事後總結時,才痛心地發現自家在讓步過程中損失巨大,卻隻能打落門牙和血吞了。那個劉才人,也被他們放棄了,等於是變相打入了冷宮。整件事中,皇帝是最大贏家。

接著,北方戰事終於出現了新的發展,清國求和了。邊境守將上本請求朝廷派人去談判,而幾位立下軍功的年青將領也進入了京城權貴的視線,同時,東府二老爺李彥同樣是有功之臣,雖然皇帝尚未下旨,但高升已經是定局了。東府一下變得炙手可熱。在這種情況下,卓氏反而淡定了,無論別人說什麽好話,都一概保持謙卑的態度,絕不以功自傲。

進入五月份後,京中各世家大族極為關注的洋務司正式開衙辦事,幾位被選中的協理官員,除了幾個擁有船隊的世家派出的代表外,還有一些不熟悉船務卻身家不菲、手眼通天的人物。讓人吃驚的是,其中居然有範家三老爺的名字!

侯府立刻就轟動了,消息甚至還傳到了東府和後街李氏族人那裏,還有傳聞說範家小姐要嫁入王府了。春瑛聽說後,半信半疑,畢竟這種消息早就在傳了,可將近一年的功夫裏,也沒見有動靜。

二太太卓氏聽說後,想了一會兒,便笑了笑,命人不要再議論此事,在二老太太跟前,也隻是說:“她是女孩兒家,聽了這種傳聞,豈不是羞死了?若真的成了事,咱們再賀她不遲。”

二老太太點點頭:“這倒是正理,既如此,便丟開手。她若再來請安,你們也別打趣她。先前說的要給敦哥兒請先生的事,到底怎麽樣了?他天天在族學裏混,總不是個事兒,我聽說族學裏有很多調皮孩子,都無心讀書的。”

卓氏忙道:“媳婦都托給侯爺了,昨兒傳了信來,說是已經找到了一位,約好了明日上門。”

“那就讓敦哥兒明日別去上學了,專心在家裏等先生,若這個是好的,以後咱們也能鬆口氣了。”

卓氏忙應是,春瑛從門外走進來,拿著張帖子,有些驚訝地笑道:“老太太、太太,靖王爺下了帖子,說請我們四少爺明日過府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