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三七六年,幽州,右北平郡。眺望著城牆外萬裏無垠的青色草原,被任命為羽林第十三軍團主將的盧植目光凝重,南烏丸已經確認了宇文莫槐的死訊,曾經鬆動的鮮卑聯盟很快將再次統一在檀石槐的狼旗下。

並州羽林第十二軍團駐地,從涼州趕來的原破羌將軍段熲接過了原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的兵權,帝國的軍製改革以後,原本的邊軍也將全部被整編成羽林軍團,而率先被編入的就是幽並涼三州的邊軍,其中年近七旬的張奐從並州被召回了雒陽樞密院。

段熲和張奐差不多有七年多沒見了,當看到滿頭白發的張奐不複過去能夠利落地上馬殺敵的英姿,段熲忽然有了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涼州三明,如今還能帶兵打仗的就隻剩他一人了,想到人才濟濟的細柳營,段熲覺得他和皇甫規,張奐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張公,一路保重。”雁門關前,前來相送的段熲看著張奐遠去的車駕,低聲自語道,他和張奐過往的恩怨在兩人見麵時就已經煙消雲散,當年兩人的爭執說起來也隻是因為各自的用兵手段不同而已,其實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

段熲離開了讓他成名的涼州,接替他的李膺雖然沒有他那般讓羌人畏懼,可是他卻和傅燮一樣,得到了羌人的尊敬,兩個信念相同的人開始撫平涼州過往帶來的漢羌之間的隔閡,為著涼州的民族融合開始了努力。

張奐回到雒陽的時候,劉宏也接到了傅燮的奏報,天水以西,在破壞了原本涼州羌人的社會結構以後,帝國的漢化政策正在順利地進行,三十多萬羌人被重新打亂了原有的部落秩序,有近十萬人在劃定的土地上進行農耕,剩下的人則以牧場形式蓄養牛羊馬匹,而漢話,漢服的推行也沒有受到多大的阻力。

“涼州已經基本安穩下來,剩下的隻是鞏固。”放下奏章,劉宏自語著,從座椅裏站了起來,現在所要準備的隻是和鮮卑人的戰爭而已。帝國正在他的規劃下,在正確的道路上加速前行。

“陛下,司馬學士求見!”禦書房外,張讓走了進來,朝起身鬆筋骨的天子道。

“讓他進來。”劉宏的眉頭皺了皺,最近一段時間,他開始讓司馬防,楊彪這些被他任命成龍淵閣學士的心腹幕僚團開始配合內閣省一起處理政務,雖然他建立了一個高度集權的獨裁體製,可他本人並不想事事躬親,他所要做的是建立更加有效的製度,不管是政治,經濟還是軍事,製度才是保障一切的根本。

“陛下,這是太學送來的一份報告。”司馬防來稟報的並非國事,而是有關太學的事情,自從太學分科置院所以後,一旦有任何重大事情都是直接呈報龍淵閣,以直接交給天子過目。

“嗯!”劉宏拿過報告,然後很快就愣住了,太學在他心裏一直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在他看來,體製的改革必須有相應的生產力,隻要生產力到達一定的程度,必然會發生製度改革,隻是舊體製必然會阻礙其改革,而現在的帝國正在從原有的豪族社會轉向士族社會,一切都充滿了可塑性。

看著報告裏那天才的設想,劉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從未在太學或任何地方說過有關蒸汽機的原理,可是現在僅僅不過五年時間,帝國的學者在解放了原有的束縛,歸納了基礎科學以後,就想出了利用蒸汽的想法,這實在是讓人震驚。

看著天子的臉色隨著報告不斷變化,司馬防心裏不由緊張了起來,說起來這份報告若不是太學的總祭酒鄭玄親自送來,他是絕不會拿來給天子過目的,什麽蒸汽可以用來驅動機械,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那個叫畢嵐的太學生簡直就是在胡言亂語。

“張讓,派人去太學,招畢嵐進宮,立刻!”劉宏合上了報告,看向了一旁的張讓,臉上的神情讓司馬防意外至極。

“對了,還有把鄭玄,黃承彥和鄭渾也一起叫進宮來。”就在張讓出宮的時候,劉宏再次喊住了他,除了鄭玄這個太學總祭酒,黃承彥和鄭渾是太學裏對於機械研究最頂尖的兩人,雖然那個畢嵐隻是提出了蒸汽作為動力的構想,可是劉宏卻決定不管投入多少經費,哪怕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隻要他活著,就會讓這個研究進行下去,因為這是帝國的學者獨立思考到的偉大構想。

太學裏,剛在總祭酒鄭玄的吩咐下,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立研究室的畢嵐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才能將自己的設想轉化為現實,當初他因為看到煮水的陶罐蓋子被煮沸的水汽掀翻,不知道就怎麽開始去想為什麽那看上去虛無縹緲的水汽能把分量不輕的陶罐蓋子給掀翻,然後就仿佛著了魔一樣開始研究起來,最後更是寫了那份報告給了總祭酒,不過畢嵐沒有想到他的報告因為被鄭玄這個總祭酒認為很有趣而親自送去了建章宮,而他的命運也從天子看到這份報告而改變。

建章宮外,剛剛登車打算回太學的鄭玄被急忙趕來的張讓給攔了下來,“鄭祭酒,陛下召見。”張讓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鄭玄,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服侍天子那麽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天子會露出那麽急切的表情。

鄭玄剛想問些情況,張讓卻已經帶著人急急忙忙地出了宮,往太學方向去了,該不會是那份報告吧!看著張讓他們的背影,鄭玄想到了畢嵐那個很有趣的設想。說起來天子對他們這些學者從來都不太擺什麽架子,每半個月他和蔡邕等帝國各學科的學者都會受邀入宮,一起談論各種學術問題,而天子也特許他們可以將認為有價值的研究報告送進宮來給天子過目,以爭取更多的經費,畢嵐的設想,鄭玄雖然覺得有趣,可是更多的是感到無從判斷,想到在每次的學術討論中總有些新奇之語的天子,他才將這份報告親自送進了宮,現在看起來天子似乎對此很有興趣。

鄭玄很快就見到了天子,然後他發覺天子比以往在學術討論的時候有了些不同,似乎多了些肯定的期待,這種感覺讓他感到了一些異乎尋常的東西,他覺得天子或許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也說不定。

司馬防站在了一旁,看著天子和鄭玄這位太學的總祭酒開始討論起那個匪夷所思的設想,覺得自己完全聽不懂兩人說的話,最後他認為自己應該去買幾本機關學的基礎學科書籍來看看,似乎天子一直都很重視機械方麵的東西。

建章宮外,畢嵐有些傻呼呼地被張讓請下了車,他到現在還沒有從天子召見的消息裏反應過來,和他一起過來的黃承彥和鄭渾也有些吃驚,他們從沒有被那麽急地召喚入宮。

就在三人進宮的時候,劉宏已經讓宦官和宮人準備好了紙筆,作為曾經接受過專業學習的曆史係研究生,劉宏對於改變了曆史進程的蒸汽機構造還有些印象,現在他就在鄭玄的驚愕的目光下,在紙上畫著一些結構圖。

當畢嵐,黃承彥和鄭渾三人到達的時候,看到了伏案揮筆的天子,而天子身後是聚精會神觀看著的鄭玄,三人正想要開口行禮,卻被張讓給喊住了,“不要打擾陛下。”

看著張讓這個服侍天子的宦官開口,畢嵐,黃承彥和鄭渾三人都是安靜地等待了起來,直到片刻之後,放下筆的劉宏才注意到他們來了,“都坐吧!”看著連忙行禮的三人,劉宏開口道,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像剛才那樣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去了。

冷靜下來的劉宏並沒有將自己的圖紙交給畢嵐等人看,而是直接就蒸汽機的原理和他們討論起來,在此話題裏,鄭玄,鄭渾,黃承彥三人都是插不上口,隻有畢嵐這個發現蒸汽動力的太學生在回答並不時提出一些問題。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劉宏才將自己畫的圖紙給幾人查閱,雖然是極其簡陋的結構圖,但是卻代表著可能,劉宏並不希望畢嵐的構想隻是靈光一現式的空想,不過現在他放下了心,畢嵐並不隻是一個空想者,他一直都在試圖解釋蒸汽動力的原理。

在坐的除了鄭玄這個學貫百家的太學總祭酒,其他三人都是對機關學頗有造詣,尤其是黃承彥和鄭渾,兩人在進入太學後都是主攻機械研究,帝國軍器製造局用來鍛打兵甲的水力車床就是兩人的傑作,兩人在拿到圖紙後,立刻被那些結構圖給吸引住了。

“總之朕會全力支持蒸汽機的研究,鄭祭酒,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劉宏定下了計劃,他所知有限,這種研究計劃還是交給專家去做,不管多少年,花多少錢,都要讓他們研究下去,劉宏知道蒸汽機研究對目前的帝國學者來說,有點勉強,或許在他有生之年都不能看到成功,但是通過其研究,應該能促進帝國對機械方麵的進步,不論如何,蒸汽機的研究都有其意義,反正他也沒奢望能在自己死前讓帝國進入工業時代,就當是為了鼓勵帝國的科學發展。

鄭玄和畢嵐,黃承彥以及鄭渾離開了建章宮,他們無法理解天子對蒸汽機的巨大投入,每年三億錢的經費,這幾乎是一般近十個研究經費的總合。

當心情完全平複下來後,劉宏自嘲地笑了起來,他剛才似乎失態了,可是想想看,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在沒有自己的介入下,帝國的學者竟然能提前近一千多年想到蒸汽動力,真不知道曆史上有多少天才般的構想被湮沒,想到這裏,劉宏就不由有些失神,帝國開國以後,采用黃老思想,實行經濟自由政策,在孝武皇帝時期甚至有了資本主義萌芽的趨向,可是在當時的生產力條件下,最後被孝武皇帝無情地扼殺,可以說生產力製約了整個帝國前進的動力,而這其中,儒家的道德倫理政治思想雖然為帝國帶來了封建時代低成本的管理模式和穩定的社會結構,可其輕視科技的觀念也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說起來這其中的得失功過實在很難評價。

“陛下,您在笑什麽?”走進禦書房,看著丈夫,宋玉容有些奇怪地問道。

“沒什麽,隻是想了一些問題!”劉宏看向走進來的妻子,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後道,“皇後來,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蔡先生譜成的新樂,教坊司已經排練好了,太後讓我請您一起去觀看。”宋玉容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對於對自己已經不構成威脅的太後竇妙,劉宏一直都保持著讓人稱道的禮孝,每日的請安是必不可少的,對於帝國的官僚們來說,他在私德上近乎無可挑剔,既不貪戀美色,也不喜歡奢華富貴,唯一讓人詬病的也許就是讓人經商一事,至少在一些舊的士大夫官僚眼裏,他不該那樣做。

劉宏並沒有拒絕,從前世開始他就很喜歡音樂,尤其是交響樂,成為天子以後,如果說有什麽利用特權的地方,恐怕就是讓宮廷樂府的工匠製作管弦樂器,另外將五線譜製作了出來,讓宮廷樂師們試著用製作出來的管弦樂器和帝國傳統的絲竹樂器一起演奏一些他喜歡的曲目,而在蔡邕這個音律大家加入後,倒是譜出了不少讓他也覺得驚訝的樂曲,讓他都有打算在財政充裕的情況下,在雒陽城裏興建帝國劇院的打算。

長樂宮,貴為帝國太後的竇妙等待著天子的駕臨,和她一起的還有新樂曲的作者蔡邕,在孝桓皇帝時候,蔡邕曾參與政事,最後被貶官,他倒也安然自若,對他來說能夠安靜地做學問是他最大的心願,建寧以後,他得到了曾經夢想的一切,國家日益強盛,他在治學之餘也能夠以太學祭酒身份參政,說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見。

當然最讓蔡邕意外的是一年多前,在每半個月一次的建章宮學術討論裏,天子提到了音律,而那個時候自從聽了天子讓人製作的新樂器演奏後,他就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新樂器和傳統樂器的合奏中,同時用五線譜大量地整理古譜,並親自編寫新的樂曲,閱兵式時的帝國國歌和《破陣樂》就是他譜曲的。

就在蔡邕想著這次的新樂曲是否能得到天子認同的時候,天子和皇後一起到了,在宦官的通稟聲裏,蔡邕連忙拉著女兒站了起來。

和太後見禮以後,劉宏和宋玉容一起坐了下來,當他看向蔡邕的座席時,忽然發現這位淡泊名利,完全算得上一位真正名士的帝國祭酒身邊多了一個小女孩,讓他皺了皺眉。

“皇後,蔡先生邊上的女孩是誰?”劉宏看向一旁的妻子問道,他以前從未見蔡邕帶過這女孩進宮。

“陛下,那是蔡先生的獨女蔡琰,是位小才女呢!”宋玉容笑著回答道,聽說這次新樂曲特別與眾不同,而主意便是這位小才女想出來的。

聽著妻子的回答,劉宏的眉頭皺緊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原本曆史軌跡中的蔡琰應該在兩年後出生,可是現在看著那個安靜地坐在蔡邕身邊,粉雕玉琢一樣的小女孩,他愣住了。

“陛下。”看到丈夫臉上那種似乎想到了可怕事情的表情,宋玉容不由低聲道。

“啊!”被妻子喚醒的劉宏決定不去想蝴蝶效應帶來的因果律變化那麽複雜的問題,就當自己的好運用光了,今後都要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來發掘人才了。

就在這時,樂曲聲響了起來,劉宏目光看向了大殿中央搭建起來的舞台,然後目光看向了蔡邕,他總覺得今天的樂曲形式有些像戲劇。

察覺到天子的目光,蔡邕忐忑不安了起來,說起來他也是聽了女兒的建議才臨時想到將那個從教坊司流傳出來的故事編寫成歌,配合樂曲,以人物演繹的方式呈現出來,雖然排練後他覺得不錯,可是到底怎麽樣,還是要看天子的反應。

劉宏看著隨著樂曲響起的歌聲,和出現的歌伎,先是錯愕,接著微笑了起來,看起來自己真是不能小看蔡邕這樣的帝國學者,誰說他們沒有創造力,不過才多長時間,投入自己喜好中的他居然創製出了戲劇,而且做得很不錯。

“這個故事!”隨著台上人物的演繹,劉宏有些驚訝了,這分明就是他以前一次無意中說給妻子的梁山伯和祝英台,蔡邕怎麽會知道的。

“陛下恕罪,妾身後來將這個故事講給了太後和其他貴人聽,後來就傳了出去,蔡祭酒在教坊司聽了這故事。”宋玉容在一旁解釋道。

“恕什麽罪。”劉宏笑了起來,說起來,其實皇後,太後還有他的幾位貴人在後宮裏的確挺悶的,既然蔡邕創製出了戲劇,倒不妨推廣一下,也算是豐富帝國人民的文化生活,當然也可以用來激勵士氣什麽的。

劉宏看向了舞台上,用心地欣賞起這出梁山伯和祝英台來,說起來這也是他在這個時代能用來解悶的最頂級的娛樂方式了。

舞台上,所有的演員全都是宮廷的歌伎,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她們向天子展示自己的最好機會,而唯一的例外就是扮演梁山伯的卞玉,她是真地很喜歡演戲。

“有意思!”劉宏的目光銳利,舞台上那些歌伎的小動作又怎麽瞞得過他,當然完全沉浸在戲中的卞玉也全被他看在眼裏。

“陛下,覺得扮演祝英台的歌伎如何?”宋玉容聽到丈夫的低語,不由開口問道,作為皇後,她應該主動為丈夫尋覓合適的妃子,畢竟作為大漢的天子,丈夫一共隻有連她在內的七個女人,實在很說不過去。

“不怎麽樣!”劉宏淡淡答道,他對於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不感興趣,和其他六位出自大家族,懂得進退的貴人相比,這些渴望權勢和富貴的女人會破壞後宮的平衡,如果說台上那個女人讓他感到興趣的話,也就那個沉侵在戲中世界,扮演梁山伯的歌伎。

最後,整出戲劇落幕,當看到化蝶那一幕時,即使明知道整個故事,可是觀看的宋玉容,竇妙,蔡琰這些女孩都是忍不住潸然落淚。

曲終人散之後,劉宏召見了蔡邕,“伯喈果然心思巧妙,不愧是我朝藝文造詣第一人。”雖然劉宏並沒有太過於驚訝戲曲本身,可是他依然不吝惜自己的讚美,至少蔡邕是自己想出這種方式來演繹樂曲和故事,光此一點,稱他為宗師也不過分。

“陛下,說起來慚愧,這曲式是受了小女啟發,才想到的。”蔡邕答道,然後拉出了身旁的女兒。

看著麵前不過五六歲大的女孩,劉宏愣了愣,他相信蔡邕不會騙他,不過這位女孩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冰雪聰明。

也許是因為父親在場,又也許是怕生,劉宏麵前的蔡琰似乎有些害怕他,在行禮之後,躲在了父親身後,隻是不時地偷偷地瞧著他,讓劉宏笑了起來,這個日後的才女也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