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四年發生的災禍在朝廷的提前準備和果斷處置下,再加上過去兩年裏官倉裏囤積的糧食充足,最後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動蕩,等到十月各地的稅賦收上後,尚書台和南宮官署的帝國官僚們才算鬆了口氣,雖然比起建寧三年,要少了三成的賦稅,可是考慮到這次受災的地區以中原腹心地帶為主,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尚書台內,劉宏看著司馬防,楊彪等一批主要心腹以及陳蕃,胡廣,皇甫嵩等人,公布了他對來年的計劃,暫時放緩對山西的移民,而是利用中原各地的流民,在十年內興建從吳郡通往涿郡的運河網,以加強南北的聯係,同時遷徙一批流民前往江南開發。

對於天子宏大的運河計劃,眾人都是頗為吃驚,不過很快他們就開始切實地考慮起這樁工程的利弊,春秋時期,吳王夫差為了爭霸中原曾經調集民夫開挖自揚州向東北,經射陽湖到入淮的運河‘邗溝’,以方便運輸後勤補給,至今仍是帝國漕運體係中很重要的一段。

從帝國統治的基礎來看,整個大運河一旦建成,將大幅減輕各地糧食運送往京師的損耗,同時也有利於帝國加強對南方的控製,建寧四年,天子命人從日南尋回的野稻在司隸一帶適宜種植的地方播種後,雖然沒有達到一年三熟,但是一年二熟卻做到了,而根據在日南郡呆了一年的那些官吏講解,這是因為氣候和地理的差異所造成的,如果是在荊州和揚州等江南地區播種的話,完全可以做到一年三熟。

陳蕃和胡廣等人心裏明白,如今帝國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北方,人多地少,再加上土地兼並,就算國政持續好轉,也是難以解決這個問題,山西能容納的戶數,人口有限,最重要的是天子請了鄭玄等太學裏一批對地理深有研究的學者跟他們闡述了當年司馬遷在《史記》中所提的農牧分界線問題。

在《史記·貨殖列傳》中,司馬遷區分其時的經濟地理為四個地區,就是山西、山東、江南和龍門碣石以北。山西和山東是以崤函相互區分的,自戰國時起就是秦國和山東諸侯分界處。長江為天下大川,而江南和黃河左近一帶自然不同,故皆特列為一區。龍門碣石以北是指由碣石山下劃一條界線,西南行經過涿郡和太原等地,再橫過呂梁山南段,直至龍門山下。

這四個經濟地區各有其特殊的物產,顯示其與其他地區的差異。龍門碣石以北的物產為馬、牛、羊、旃裘、筋角。這些都是畜牧地區的產物,與其南的農耕地區不同,因而自碣石至於龍門之間的界線被司馬遷定為農牧地區的分界線。

高祖皇帝建國之初直到孝武皇帝北擊匈奴,向西北開辟疆土前,龍門碣石以北都是畜牧為主,而那時黃河之水仍是清水,在此之後,帝國開始大肆開發沿邊八郡,將黃土高原地區全變成了肥沃的農耕區,進而導致水土流失,在光武皇帝中興以前曆次發生水患,波及下遊地區,近幾十年來由於羌人困擾邊境,使得山西殘破,導致大批山西士民遷往內地,使得龍門碣石以北又恢複了舊貌,而水患也得以平息。現在天子對山西的移民數量加以控製,便是不希望重蹈覆轍。

整個黃土高原適宜耕種的東南以及南部等水利設施完備的一帶將重新作為農耕區恢複,但是以西,天子將其作為畜牧區保留,同時作為帝國的軍馬場。陳蕃等人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意識到沒有完全開發的南方對帝國的重要性,他們可以想象當南方適宜種植水稻的土地開辟成良田以後,配合運河網,將使帝國南北得到互補。想到這裏,陳蕃和胡廣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個龐大的運河計劃,而司馬防和楊彪等一批少壯派官僚也是雙手讚同,隻不過他們想得更多的是,開發的南方將為帝國提供擴張的資本。

劉宏此時提出修建運河和開發南方的計劃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天不解決流民問題,他就難以騰出手來對付北方日益強盛的鮮卑,帝國的根本矛盾就是人口增加帶來的,荊州和揚州占據了帝國將近一半的疆土,可是容納的人口卻隻有四分之一,這是一個極不合理的數字,在原來的曆史軌跡中,這種人口壓力最後導致了內戰這種極端方式進行減壓,雖然促成了對南方的開發,但是接著的外族入侵所導致的大屠殺和南北對抗,使得整個漢民族失去了四個世紀的發展時間,同時造成了文明大幅度的倒退,幾乎亡國滅種。

因此人口壓力是劉宏現在麵對的最現實的問題,但是同樣也是一個機會,為數眾多的流民,隻要能保證他們的口糧,他們就是最好的勞動力,正好可以用來進行大型工程的建設,同時向南方移民進行開發。

司馬防等人也很快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擺在整個帝國統治層麵前的就是具體的細節問題,從運河工程的規劃,流民的組織,以及向南方移民,都需要大量精通地理水利,農業方技的官吏。總之這個十年計劃牽扯到的地方太多,這也讓這些傳統的士人官僚第一次正視被儒家學說稱做賤業的一些學問的重視。

建寧四年秋末的這次帝國核心決策層的聚會隻是劉宏為了統一意見而進行的,而接下來整個冬季,空閑的帝國官僚和士人們開始為這個龐大的計劃忙碌,這時候文淵裏一大批的未來精英開始嶄露頭角,荀攸,戲誌才,陳宮等人和太學生中術業有專攻的一批精於地理水利的人一起規劃整個計劃。

“不對,這一段錯了!”太學內,匯聚了一大批精於水利的學者和文淵裏專攻機關學的成員在鄭玄這個學慣百家的大師指點下,對整個大運河的工程進行規劃,對於河道的選擇,和工程段的劃分,這些學者進行著劇烈的爭論,他們中最忙碌的要數鄭玄這個大師,他同時領著數個小組,大凡涉及到整個工程的各方麵他都參與了進去。

隨著十年大運河計劃,整個太學裏,還在學習的太學生都是開始格外重視那些經世致用的學問,比如地理水利,土木機關,再加上劉宏發下的詔令裏表示對參與到大運河計劃裏的太學生會加以褒賞,那些以利祿為目標的寒門學生幾乎是一股腦地轉向了各種雜學,而那些平時就對經學不怎麽上心,而是喜歡那些**巧技的世家子弟更是明正言順地研究起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而這時士人中爭論了兩年的關於原本鄙薄的技藝有了結論,至少大部分士人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工匠,方技,農林等學說的確有益國家,不過他們還是強調了儒學的重要,對此劉宏也並不反對,而是下詔將儒學作為太學的基礎課程,太學生每天必須抽出一個時辰學習儒術。

隨著太學這個帝國學術中心開始轉向各種學科的研究,劉宏當初交給文淵的一些關於基礎科學的學識得到了飛快的傳播,同時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在完善,尤其是作為六藝之一的數學,帝國本就有不少專門研究術數的學者,在接受了數字和各種數學符號以及正負數和幾何的一些知識後,這些人居然很快就將文淵進行了一年多的數學知識進行了歸納匯總,並且成書了。

對於這一本數經,劉宏異常重視,他不但親自召見了編撰這本書的眾多學者給予豐厚的賞賜,同時親自為之寫了序,並大量印刷,寫上了眾人的名字,發行天下,由於他掌握印刷術和造紙術,等於壟斷了整個帝國的學術思想的傳播。而好名之心,人皆有之,當數經發行天下以後,那些參與編撰的學者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書頁上,可以傳之後世,都是更加專注地投入了研究中,以至於讓其他學者眼紅不已,在各自擅長的領域幾乎是忘寢廢食的專研,好使自己的學問印刷成書,名揚天下。

建寧四年末,劉宏開始提前大規模地生產紙張,取消了自己在紙張上的暴利,因為他沒有想到被激起名利之心的帝國學者居然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出來,太學也是如此之快地完成了學風的轉變,劉宏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士人對功名的向往,尤其是那些出身寒門的太學生。

由於有著連續三年的茶,紙張,書籍所取得的暴利做底,再加上四年來節省縮減宮廷開支省下的收入,劉宏有足夠的底氣支持太學的學者進行各種學科的研究,畢竟除了出書揚名天下,實利也能激勵他們。

在太學轉入各種學術研究和對運河修建計劃的規劃時,一直在穩步發展的太平道也開始在中原各州郡為朝廷來年開始的這個大型工程進行造勢,在張角的帶領下,一大群儒生出身的道士將出錢出力修建大運河就是積累大功德,惠及身後和後世子孫的說法植入了每個信徒的腦袋裏,讓他們相信修建這條大運河是對他們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