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黃昏。wWw!QUAbEn-XIAoShUo!coM夕陽正在緩緩沉入西邊的群山之中,餘暉映紅了滿天的雲霞,也將古老的晉陽城籠罩在一片金黃色的神秘之中。

並州總管府、同時也是晉王府,靜靜地坐落於這座古老城市的中軸線上,坐落於一片簡單而粗獷的民居之中。高挑的石簷,深藍色的琉璃瓦,古老的石雕和磚雕,都被黃暈的光線鍍上了一層金子般的質地,讓人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然而總管府內,正處在一片忙亂與不知所措之中。晉王楊廣的房門緊閉,卻時不時傳來一陣野獸般的吼叫,府中的人都聽得出來,那就是晉王的聲音。間中,還有桌椅倒地、器皿碎裂的聲音傳出,很顯然,晉王處於狂怒之中,正在拚命地摔東西。

所有的仆人和奴婢們或呆立,或麵麵相覷,或走來走去,卻不知道該幹些什麽。這種時候,誰敢去打開晉王的房門,誰敢去觸這個黴頭?

河北道行台尚書右仆射王韶麵色不豫地望著府中的情形,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頭。他出身山東門閥的太原王氏,養氣功夫深厚,講究的是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哪裏看得慣這等的慌亂。

轉頭向管家楊令冷冷地問道:“究竟怎麽回事?不是說晉王的病情已有好轉了嗎?”

管家楊令剛剛年過不惑,麵白無須,顯得極是精幹,隻是多年養尊處優,身體卻顯得有些臃腫了。聞言有些惶恐地說道:“自從前日醫官來看過之後,服了幾劑藥湯,本已經好了許多,但是……但是……”但是了半天,居然說不出下文來。

“但是什麽?身為總管府管家,說話卻吞吞吐吐,不知所雲,成何體統?”王韶不悅地斥罵。眼看晉王病情有變,急需采取對策之時,眼前這個胖管家卻還閃爍其詞,饒他涵養再好,也忍不住有些動怒了。

楊令不敢遲疑,趕緊道:“但是今日下午之時,晉王病情突然有變,高燒不退,乃至奄奄一息……”

王韶聽到此處,不禁又皺了皺眉頭,打斷他的話頭,喝道:“楊管家,你是否自己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今日下午晉王奄奄一息?如今為何能夠生龍活虎般在房中胡亂摔東西?”

“小的不敢胡言。”楊管家苦著臉道,“下午晉王確實……確實生命垂危的樣子,我便趕緊差人速請醫官前來。誰知……誰知醫官還未趕到,晉王卻已經沒事。非但沒事,反而精力旺盛得很,神態也甚是古怪,不停地口中咕咕囊囊。之後……之後便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小人不敢怠慢,這才請大人您過來。”

王韶聽得眉頭緊鎖,這樣說來,這楊管家並未說謊,說謊也應該不敢說成這樣。難道說晉王多日高燒,真的燒壞了腦子,竟然失心瘋了?但是晉王多日臥病在床,進食不多,短短時間之內,突然由奄奄一息變為狀若瘋狂,卻是怎麽都難以解釋。

“醫官呢?”

“醫官過來之後本想進房幫晉王把把脈,不料剛開了門,卻被晉王一把椅子摔出來,弄了個頭破血流,眼下正在那邊包紮呢!”

王韶雖然是見多識廣,足智多謀,碰上這種難解之事卻也不知如何是好。沉思了片刻,揮手道:“你教人打開房門,我進去看看能否勸慰晉王安靜下來。”

“這……”楊管家顯得有些為難,有醫官的前車之鑒在眼前,要是這個官視從二品、秩同宰相的朝廷大員也被弄個頭破血流,他可擔當不起。

“趕緊教人開房門!”王韶見他猶豫不定,喝道:“聽到沒有?”

“是!小的這就著人打開房門。”楊管家忙不迭地應道。忽然想到晉王對這個王韶大人一向甚為忌憚,記得一個多月前,王韶巡檢邊境長城一帶防務,晉王見無人管教,便帶家中奴仆開挖水池,修築假山,想盡情玩耍一番,誰知道王韶回府之後知道了此事,立刻用一條大鐵鏈將自己鎖起來,到了晉王麵前自責一番,然後一篇大道理說下來,弄得晉王惶恐萬狀,謝罪不已。此刻晉王雖然心情煩躁,狀若瘋虎,但是見到這個尚書右仆射大人,說不定心中畏懼,就此沒事也不一定。

懷著這麽個僥幸的念頭,楊管家讓人戰戰兢兢地開了房門。果然房門剛剛打開,立刻便有一樣東西飛了出來。楊管家眼明手快,搶前一步站到了王韶前麵,一把接住了那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個瓷器花瓶,心中暗道好險,要是這東西砸在王大人頭上不見紅都有鬼了。

王韶卻一點也不欣賞楊管家雖然肥胖但依舊矯健的身手,甚至對他化解了自家的一次“危難”也沒有絲毫感恩,反倒沉著臉一把撥開楊管家,走進了晉王的房間。

隻見房中一片狼藉,基本上已經沒有一件完好的東西。晉王楊廣如同一隻餓狼一般半蹲在床邊,原本俊美的臉孔已經扭曲,且呈現一片赤紅色,看起來甚是猙獰。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走進門來的王韶,口中兀自喃喃自語,不過誰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麽。

難道晉王真的……王韶不敢再想下去,楊廣差不多是他看著長大的,特別是開皇元年(西元581年)任並州總管、河北道行台尚書令以來,王韶奉隋文帝之命,出任河北道行台尚書令仆射,負責輔佐晉王楊廣,兩人之間已經形成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

楊廣不僅相貌俊美,而且好學善文,有著一副與他年齡並不相符的“深沉嚴重”的外表,少年老成,深得臣僚們包括王韶的喜愛。今日見他這番模樣,王韶心中難免感到難過。

不過即使在這種時候,王韶依然不願意失了禮數,拱手作揖喚道:“晉王殿下……”

晉王楊廣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的眼睛看似盯著王韶,其實卻不知望到了何處的虛空之中,對王韶的呼喚不聞不問。

王韶清咳了兩聲,提高聲調又叫了一聲:“晉王殿下……”

“晉王?”不料這一聲呼喚卻嚇了楊廣一大跳,他陡然立起身來,緊緊盯著王韶和王韶身後的楊管家等人,喃喃自語了數句,突然狂叫道:“誰是晉王?誰是晉王殿下?”

“您便是晉王殿下啊!”楊管家也感到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溫言慰藉道。

這一句又刺激了楊廣,他緩緩搖頭道:“我不是晉王,我不是晉王……”突然衝上前來,將王韶和楊管家等人拚命推出門外,狂叫道:“滾!給我滾!我不是晉王,我不是晉王!你們都給我滾!”

他這一發瘋,力道大得出奇,眾人都抵受不住,被他推出門來了。王韶更是立足不穩,摔了個四腳朝天。平時他甚是嚴肅,與下人不苟言笑,不料今天摔得如此狼狽。好在其他人也詫異於晉王的不可理喻,沒什麽心思來欣賞他難得一見的姿態,趕緊上前扶起了他。隻聽得“嘭”的一聲響,晉王的房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各人麵麵相覷,都從各自的眼中讀出了四個字:晉王瘋了!

王韶心中暗歎不已,卻不敢有絲毫表露,畢竟晉王神誌不清,整個王府,乃至整個並州,都要他來頂住。其實就算平時晉王沒事,他也是相當於整個並州事務的主持,隻不過遇有大事,形式上要與楊廣商議一下罷了。而今更是如此,如果他先亂了,恐怕整個並州都要亂了。

當即吩咐楊管家道:“你趕緊請李大人,兩位張大人,還有韋大人、馮大人、段大人他們,讓他們都盡快趕來府中,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議。快去!”

他所說這些人分別是總晉王府軍事李徹、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書兼晉王府司馬韋師、河北道行台刑部尚書張衡、河北道行台刑獄參軍張虔威、晉王府參軍段達和晉王府司士馮慈明,都是隋文帝為晉王楊廣配置的主要僚佐,平時各有職責,個別交道打得比較多,像今天這樣要全部湊在一起議事,卻是少之又少。

雖然王韶並未說明各人的全名,不過王府中人豈有不知道指的是誰的道理?楊管家立刻派了幾名家丁去了。又恭恭敬敬地請王韶到偏廳稍坐等候。

王韶剛要離開,卻聽得晉王楊廣在房內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緊接著“嘭”的一聲響,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

眾人大驚,趕緊衝了進去,隻見晉王楊廣雙手抱頭,躺倒在地,估計是腦袋碰到了床沿,人已經暈了過去,臉上卻仍帶著非常痛苦的神色。

又是一陣忙亂,將晉王抬上床躺好,請醫官過來診治……鬧了大半個時辰才基本安排妥當。

王韶滿心疲憊來到偏廳,其他六位僚佐已然在那裏等候。王韶強作鎮靜,緩緩將楊廣的狀況說了一遍,所有人都默然,作聲不得。(全本小說網 www.QUA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