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有人惡狠狠地叫道:“你個死囚徒,究竟買還是不買?”聲音如同破鑼一般,又大又刺耳,一條大街上,倒有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人朝著聲音來源處望了過去。wWW!QUaNbEn-xIAoShUO!COm

楊廣聞聲望去,隻見在離自己一行人不到十丈遠的一間店鋪前,一個胡人打扮的中年壯漢,左手牽著一批馬,正在破口怒罵。而他身後的店鋪,正是那種簡陋的售馬店。看來此人不是店主,便是店裏的夥計。

而他怒罵的對象,如他所罵的,竟是個囚徒!那囚徒約摸三十歲出頭,滿臉髯須,身材威猛,比那胡人還要高出一頭,頸中帶著枷鎖,身後還站著兩個公差,應該是負責押解他的。不過兩個公差麵對那賣馬者的怒罵,反應卻很是奇怪,隻是望著那個囚徒,似乎等著他去應付一般。

那囚徒冷哼一聲,粗聲道:“你這馬品性不佳,哪值得這麽多錢?我不要了!”

“不要了?”賣馬的胡人大怒,也不顧還有公差在旁,右手手指幾乎點到了那囚徒的額頭上,“說你死囚徒就是死囚徒,不買你問什麽價格?問了價格又想不買?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告訴你,今日你不給我說清楚了,休想離開!”口中打個呼哨,店裏又湧出來幾個夥計,與那個囚徒對峙而立,看樣子竟是要動粗。

楊廣在一旁聽得駭笑不已,一個囚徒想要買馬,已經是令人奇怪的事情了。偏又遇上一個不講道理的蠻橫胡人,竟要強買強賣,更屬異數。不過想起千年以後在偏遠蠻荒之地,這類問了價格便必須要買東西的事情仍有發生,眼前之事卻也不足為奇。

到了這等地步,那兩名公差已無法置身事外。其中一名上前對著那胡人喝道:“幹什麽幹什麽?想鬧事不成?你這蠻子放尊重些,這是我們史將軍!你的馬不好,怎能強要我們買?”

那胡人見公差幹涉,本已有些心怵,聽了這一番話,反而捧腹狂笑道:“史將軍?哈哈,你說這死囚徒是將軍,那我豈不是王爺、皇帝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那囚徒臉色一沉,並不言語,轉身就走。兩名公差對望一眼,趕緊跟上,倒好像不是押解犯人,而是那囚徒的跟班似的。

本來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賣馬的胡人見有公差在場,並不敢真正動手,不過他心中始終不忿,又跟著衝上去朝那囚徒**上踢了一腳,哈哈笑道:“不買便不買,滾你媽的大將軍吧!”

“你說什麽?”那囚徒不堪辱罵,猛地大喝一聲,好似平空打了個響雷一般,震得眾人耳朵發痛。他人隨聲動,突然轉過身來,迎前一步,以身體猛撞!說時遲,那是快。隻聽得“砰”的一聲響,賣馬的胡人一聲慘叫,非但一腳落空,反而整個人都被撞得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四五尺外地上,還壓倒了兩個圍觀的路人。

此時四周已經擠滿了人,旁邊的觀眾尖叫躲避,場麵頓時混亂之極。

賣馬鋪中的夥計大驚失色,其中一人跑去扶那倒地的胡人,另外三人卻齊聲怒喝,衝上前去,朝那囚徒拳打腳踢,意圖為同伴找回場子。

那囚徒如同一鐵塔般屹然而立,也不招架,任由那三個夥計的拳腳往自己身上招呼,忽然一聲大喝,手腳一振,竟然將三人一齊震得四散開來,倒地不起。

這下連四周看熱鬧的人都知道這個囚徒是身懷絕技,他們也看不慣那幾個胡人強買強賣的行為,紛紛喝起彩來。那幾個賣馬的胡人雖掙紮著爬起身來,口中仍罵罵咧咧,卻再也不敢上前動手了。

那囚徒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兩個公差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也不說話,跟著那囚徒分開圍觀人群,朝著南城門而去。

楊廣自聽到那個公差說“史將軍”,心中已起了好奇之心,此時見那囚徒果然不是一般人,更起了結納之意,轉頭對張衡道:“建平,你幫我請那兩個公差和那個犯人過來,我到那間酒樓等你們。”說罷便帶著幾個隨從,走進街邊一家打著“大明居”的酒樓,要了一間包廂坐了下來。

他倒不是不想親自去請,隻是想到自己畢竟是偷偷出來的,擔心身份暴露。何況讓張衡去請一個囚犯,也夠給麵子了。不管那囚犯原本是什麽人,相信以張衡的三寸不爛之舌,也一定能請得過來。

果然過不多時,張衡便帶著那兩名公差和那個囚犯進了包廂。楊廣微笑著起身,拱手笑道:“英雄請坐。”

那囚徒卻不坐下,隻上下打量了楊廣一眼,不冷不熱地道:“你是何人?叫我上來又有何事?”他原本見張衡氣度不凡,便跟著上來想看看其主人是何等人物,誰想竟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不禁心中暗暗稱奇。

楊廣知道要對方說真話,必須自己先說真話,何況也沒必要隱瞞什麽,便笑道:“在下楊廣。”張衡知道楊廣意圖,微笑著補充道:“這是我們晉王殿下。”

那兩個公差嚇得趕緊跪拜行禮。那囚徒也吃了一驚,眼中神光閃動,沉聲道:“原來是晉王殿下,請恕在下刑具在身,不能見禮。”

楊廣笑說無妨,又招呼他們坐下。兩個押解的公差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腦中暈暈乎乎,做夢也沒想到竟可以跟晉王一起同台吃飯。張衡開口道:“剛才晉王殿下見這位英雄氣宇軒昂,身手不凡,心存仰慕。不知如何稱呼?”

“區區賤名,何足道哉。”那囚徒麵色一黯,隨即抬頭笑道,“在下姓史,名萬歲……”

“史萬歲?”楊廣和張衡均吃了一驚。張衡道:“我朝有位上將軍便叫做史萬歲,適才聽這兩位公差稱閣下為史將軍,莫非……”

那囚徒嘿嘿一笑,自嘲道:“一死囚徒而已,什麽將軍,什麽英雄,徒增笑耳。”

其中一名公差大著膽子道:“晉王殿下和幾位大人明鑒,這正是我們史將軍,因大將軍……不,因反賊爾朱績謀反受到牽連,現正準備發配到敦煌作為戍卒,今日是剛好路過晉陽城,誰想碰到一個天殺的賣馬蠻子。晉王殿下,我們史將軍是被冤枉的,你可要替他申冤……”

“混賬!”話未說完,那囚徒喝道,“我是否有罪,自有朝廷決斷,何時輪到你這個小兵卒來說話!”那兩個公差原本就是史萬歲的手下,因此對他極是尊敬。此時被他嚴詞嗬斥,馬上住口,不敢再說。

楊廣心中卻掀起滔天大浪,要知道史萬歲可是曆史上大大有名的悍將,不到三十歲便登上將軍之位,正是因涉及大將軍爾朱績謀反一事,被發配敦煌,後以戴罪之身,以涼州道帳下武將身份出征,與突利可汗定“士卒何罪,願得勇士單挑以絕勝負”之約,史載“萬歲馳斬其將而還。突利大驚,議和而退”,這是中國曆史上僅有的一次以單挑的形式決定戰局的例子。僅憑此戰,史萬歲便名流千古。之後又有一戰,突利軍與隋軍相遇,敵哨騎回報隋軍主將為史萬歲,突利可汗大驚,說道:“得非敦煌斬吾勇士者乎?”在得到哨騎確認後慌張撤退,被隋軍跟進斬殺萬人,其勇可見。因此,史萬歲南征北戰,戰功赫赫,與楊素等人一起,被列為隋初四大名將之一。

當然,這些都是在原有時空中,史萬歲被發配敦煌之後的事情了。如果能將此人留在並州,豈非憑空得一猛將,對自己大有益處?隻是……隻是這樣一來,曆史又自此而變,史萬歲還能否建大功立大業,又是未定之數。楊廣心中權衡不定,臉色數變,沉吟不語。

張衡看在眼裏,卻理解成另一種意思。他知道楊廣有招納史萬歲之意,隻是史萬歲乃帶罪之身,尤其涉及謀反之事,此乃最為忌諱的一點。他隻以為楊廣也在考慮此點,便扯了扯楊廣的衣角,低聲喚道:“殿下……”

楊廣如夢初醒,強笑點頭示意。張衡卻又誤解,以為晉王還是決定要招攬此人,當即笑道:“原來是史將軍,失敬了!不知道史將軍有何打算?”

史萬歲喟然歎道:“在下囚徒一名,發配敦煌,亦不過一戍卒罷了,能有什麽打算,隻能是過一天算一天,過好今日便是!”

他隨口一句感慨,聽在楊廣耳中,卻如晨鍾暮鼓,醍醐灌頂,似乎在溺水之際抓到了一根稻草,猛然抬頭,急促地道:“你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史萬歲和張衡詫異無比,史萬歲不敢怠慢,又說了一遍。楊廣卻不置可否,隻是喃喃自語:“過好今日便是……過好今日便是……”

張衡也不知道楊廣為何如此失態,咳嗽兩聲,繼續以言辭招攬史萬歲:“史將軍此言差矣,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成就一番大事,否則怎能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自己?”

這一番話卻似乎又是專門對楊廣而言,如同響雷一般。楊廣突然哈哈大笑,拍案而起,“好!說得好!好一個過好今日便是!好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好啊,哈哈哈!”

史萬歲和張衡麵麵相覷,兩人這幾句對白極為平常,不明白晉王為什麽拍案叫好,而且如此激動。

他們哪知道楊廣這大半天來,心中矛盾之極,想來想去便是究竟應不應該有所作為,應不應該改變曆史運行軌道。史萬歲一句“過好今日便是”,已經讓他豁然開朗。

的確,既然已經流落到這個時空,既然已經成為了眼前這個身份,何苦還在那裏猶豫不決,何苦在那裏自我困擾,顧好眼前,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而張衡開解史萬歲的幾句話,又接踵而來,似乎專門點醒楊廣似的。反正自己都已經變成了晉王楊廣,為何不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為何不能成就一番功業?上天既然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自己不做出一番成就來,豈非對不起自己?

這樣一來,楊廣的心結完全解開,讓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如何能不放聲大笑?

楊廣一陣大笑過後,麵容一肅,已經恢複了常態,正色道:“史將軍,明人不說暗話。孤王奉朝廷之命,坐鎮並州。正如適才張大人所言,男子漢大丈夫當成就大業。史將軍英武過人,熟諳兵事,配往敦煌,過於屈才。不知可願留在晉陽,輔佐本王,共卻突厥?至於史將軍帶罪一事,本王自將奏報朝廷,逐日化解。”

“史將軍!”說到此處,他舉杯笑道,“如將軍有意,請與小王幹了此杯!”(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