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紫宸殿燈火通明,整個大殿內隻回響著一個洪亮的聲音:

“……長安自漢興以來,已曆時近七百八十年,城中宮宇朽蠹,供水排水嚴重不暢,汙水聚而不泄,水質鹹鹵,難以飲用。WwW、QunabEN、coM再者,長安北臨渭水,渭河之水不定,南北擺動,都城突發洪水,亦非出奇之事。”

“臣以為,我大隋國勢日上,統一天下已成必然,屆時百夷臣服,四方來朝。而當前之長安,不足以為我朝之都城。臣建議於長安東南,另築新都,一者擴大規模,築牢我朝千秋萬代之基業。二者依靠山原,將都城與渭河遠遠隔開,由此則再無洪水沒都之危險……”

說話的乃是大隋王朝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太子少保蘇威。他表字無畏,原是北周外戚,素有才名,楊堅登基後封太子少保,逐漸得到隋文帝倚重,剛剛兼任門下省納言及度支尚書,負責監督百官與朝廷財政收支,權勢日重。

而他所奏請的,則是非常敏感的話題——遷都。原來,隋王朝繼承關中本位,繼續建都長安。但是這座城市仍是漢代興建的古城,規模太小,破舊不堪,已經難以與隋王朝蒸蒸日上的國勢相匹配。因此,蘇威多次上書,奏請遷都,於現有長安東南的龍首原南開闊地帶,另建新都。

隋文帝楊堅靜靜地聽完蘇威的奏請,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麽表情,卻轉頭對左仆射高熲淡淡地道:“獨孤,你對無畏所言,有何看法啊?”

高熲字詔玄,曾是大司馬獨孤信的幕僚,被賜姓獨孤。而獨孤信又是隋文帝楊堅的嶽父大人,因此隋文帝楊堅與高穎關係非淺,每次見麵,都親切稱呼高穎為“獨孤”。

高熲素來謹慎,適才聽蘇威侃侃而言的時候心中便有些感慨,蘇威本是他推薦上來的,短短時間已身居高位,尤其對遷都這等大事也毫不忌諱,放膽奏對,難免令高穎生出一絲奇怪的感覺來。要知道他曾擔心自己權勢太大,功高震主,為了避嫌,於數月前奏請隋文帝,請求辭去左仆射之位,由蘇威繼任,隋文帝竟然也答應了。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麽考慮,說高穎推薦蘇威有功,隻有受獎賞,豈有辭去官職之理?於是又令高穎複職,繼續擔任左仆射。帝王之心,誠不可測也。

此時聽得隋文帝問詢,高穎不敢怠慢。他知道隋文帝幾次說過夢見洪水淹城,心中其實是很想遷都的。但他仍小心翼翼地尋求著合適的字眼:

“臣以為,蘇大人所言不無道理。遷都之舉,應已成必然之舉。然營建都城是國之大事,定鼎之基永固,無窮之業在斯,須周全考慮,以做到上應天象,下應四時。臣已攜太子左庶子宇文愷大人,對新都之工程作了細致謀劃,臣請由宇文大人詳細奏知陛下。”

“卿家所言甚善。”隋文帝楊堅讚許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向來欣賞高穎這種務實的作風。屬下臣子,固然需要蘇威這種敢言敢做之人,卻更需要高穎這種踏實做事的大臣。

於是,太子左庶子宇文愷請內侍將一張新都的規劃草圖掛起,開始向隋文帝楊堅講解新都建設的初步設想,大致是在現長安東南的龍首原南區,興建一座相當於現有長安城兩倍規模的,由外郭城、宮城和皇城三部分組成的新都。

宮城位於南北中軸線的北部,東西四裏,南北二裏二百七十步,崇三丈五尺。皇城在宮城南麵,由一條橫街與宮城相隔,東西五裏一百一十五步,南北三裏一百四十步,為軍政機構和宗廟所在地。郭城東西一十八裏一百一十五步,南北一十五裏一百七十五步,周六十七裏,其崇一丈八尺。全城由南北向大街十一條,東西向大街十四條,劃分為一百零八個裏坊和兩個商市,形成棋盤型的布局。城門15個,東牆由北向南有通化門、春明門、延興門,南牆由東向西為啟夏門、明德門、安化門,西牆自北向南為開遠門、金光門和延平門,北牆中段即宮城北牆,宮城以東為丹鳳門,宮城以西為華林門、景耀門和光化門,玄武門和安禮門與宮城共用。

隋文帝楊堅認真傾聽著宇文愷描述,時不時提些疑問。等宇文愷講述完畢,殿中已添加了兩次燭火。隋文帝雖覺疲憊,卻沒想到高穎和宇文愷已經做了如此詳細的規劃,心中甚是高興。長身而起,笑道:“好!如此甚好!此城承載我大隋興旺之願,待築成之後,就叫大興城,如何?”

高穎、蘇威、宇文愷齊聲稱善。隋文帝楊堅又吩咐高穎和宇文愷繼續做好新都營造的準備事宜,待數月之後再正式頒詔動工(注:隋文帝楊堅於開皇二年(582年)六月丙申正式頒詔,任命左仆射高熲為營建新都大監,太子左庶子宇文愷為副監,太府少卿張煲為監丞,開始營建新都)。

此時,殿外進來一內侍,奏報說奉車都尉長孫晟奉旨求見。隋文帝楊堅舒了一口氣道:“讓他進來!遷都一事就議到這裏。孤獨和蘇卿家留下來吧!”自有內侍引了宇文愷出去,又帶了長孫晟進來。

高穎和蘇威雖然身心疲勞,卻均知長孫晟乃是朝中最熟悉突厥情況的大臣,聯想到日前關於突厥的兵情,知道接下來所議之事必定與突厥有關,當下振作精神,危襟正坐。

隋文帝楊堅卻轉入內間,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頭腦,這才出來,拿了兩個折子,讓三個大臣先行翻看。

第一個折子,是關於天水、武威等地的軍情通報,高穎、蘇威、長孫晟均已知曉,望了一眼便自放下,心道果然是關於突厥的事務。

第二個折子,卻是晉王楊廣的奏折。上麵稱突厥將於近期糾結兵馬四十萬,以北齊降將高寶寧為先鋒,全麵進犯天水、武威、安定等地,請朝廷早作準備。並附晉王楊廣所作《平戎論》一篇,請朝廷以長孫晟為突厥事務之主持。

若說第一個折子隻是讓三人印證了這次議政的主題,這第二個折子則著實令三人又驚又奇又喜。驚的是如果折子所言屬實,突厥四十萬大軍入侵,足以震驚朝野,動搖社稷。奇的是晉王身處並州,怎會對突厥軍情如此熟悉。喜的是晉王所作的《平戎論》謀略高超,可謂是對付突厥之良策,隻需按計實施,平定突厥之亂指日可待。

“都看過了吧?”隋文帝楊堅喝了口茶水,卻出人意料地沒有詢問諸臣對折子的看法,隻轉向奉車都尉長孫晟,笑道:“長孫晟,眹素知你射技精巧,不過聽說曾於草原之中,一箭射中雙雕?是否真有此事啊?”

長孫晟臉色黝黑,皮膚粗糙,兩撇粗髯,雖然穿著官服,卻難掩風霜之色。他官階不高,雖以精通突厥事務著稱,但是並無資格這樣麵對麵與皇帝議事。此次很顯然也是因為晉王楊廣的推薦,才得以直接麵對隋文帝,並與兩個中樞大臣同殿議事。

此時見詢,剛才已經見禮的長孫晟,急忙再次跪拜,垂首道:“回陛下,臣早年間曾作為副使,護送前周千金公主前往突厥,滯留近一年時間。期間確有一次與突厥可汗攝圖外出打獵,見有二雕飛而爭肉。攝圖取兩隻箭與臣,恰逢雙雕糾纏於一起,臣僥幸以一箭貫穿雙雕。此乃托陛下之洪福,確也對突厥部眾起了震懾之作用。”

“好!”隋文帝楊堅放聲長笑,“好一個一箭雙雕!也該讓那些荒外蠻族看看我天朝出神入化之箭術!我兒楊廣另有致信於我,信中用此新詞‘一箭雙雕’,還怕朕不解詞意,又附述愛卿之事跡,原來果真有此事,好啊!”

長孫晟道:“蒙陛下與晉王殿下見愛,臣不勝感激!”

隋文帝楊堅心情甚好,笑道:“你起來回話吧!晉王奏報突厥之軍情,又作《平戎論》,你熟知突厥事務,感覺如何啊?”

“謝陛下!”長孫晟立起身來,道:“突厥分多個部落管製,攝圖取代原他缽可汗之子庵羅,出任新大可汗,突厥各部均有不服之意。攝圖為收眾人之心,率眾來攻我朝,並不出奇。而晉王殿下所作之《平戎論》,可謂是切中要害。以臣對突厥之了解,也難以提出更好的對策。”

“陛下,晉王殿下秉承陛下之英明神武,所提之遠交近攻,離強合弱,分而擊之,正是我大隋朝征服突厥之良策,令臣拜服!臣懇請陛下,以晉王殿下之《平戎論》為對付突厥之國策,逐步實施之,如此不出十年,北方將大定矣!臣願為馬前一卒,盡綿薄之力,助朝廷徹底平西域,解除朝廷北方之兵患!陛下!”

長孫晟越說越是激動。他正準備向朝廷奏行分化突厥之策,誰知今日見到晉王楊廣所作的《平戎論》,句句說到自己心坎,又蒙晉王推薦,皇帝召見自己,顯然是準備實行。眼見多年夢想便要成為事實,心中似有一團火焰燃燒,難以抑止,卻哪裏想得到晉王楊廣對付突厥的大計,竟是從他身上“抄襲”過去的。

“好個遠交近攻,離強合弱,分而擊之。”隋文帝楊堅撫掌叫好,“區區十二個字,已道出了《平戎論》之精髓。依你之見,此次突厥來襲,應如何具體應對之?”

長孫晟對突厥了如指掌,胸有成竹,當下口陳形勢,手畫山川,狀寫虛實,將突厥可能來襲的方向及戰守對策詳細解說,最後道:“當務之急,應立即遣使往詣達頭可汗,賜給狼頭纛,以分化突厥內部。另外,攝圖之弟處羅侯,即突厥人稱突利可汗的,表麵與攝圖關係甚好,其實兩者之間猜疑重重,臣在突厥期間,處羅侯曾與臣私立盟約。此時亦可遣使與之重申前約,誘令內附。如此明備兵事,暗裏分化,突厥之襲可解。”

隋文帝楊堅大喜過望,卻不願過多表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朕看此計可行。長孫晟,朕封你為車騎將軍,此次應對突厥諸事,由你主持,你可有信心?”

長孫晟隻覺得一陣熱血衝上頭腦,撲通跪下,朗聲道:“謝陛下隆恩,臣必當竭盡全力,鞠躬盡瘁,不負陛下盛望!”(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