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楊堅微微一笑,道:“行了,起來吧!”又征詢高潁與蘇威的意見,一起商定了許多細節。Www,QuanBeN-XiaoShuo,cOM待諸事敲定,已是三更時分。隋文帝吩咐長孫晟離去,卻又把高潁與蘇威留了下來,說是還有事情要議。

高潁和蘇威對視一眼,暗自苦笑,心道這主子精力真是充沛。

隋文帝楊堅知道這兩個大臣均已疲憊,便吩咐禦膳房熬了白粥,賜兩人各一碗,他自己也喝了一碗。這才又拿出一個折子給高潁和蘇威傳閱,道:“這還是晉王的折子,裏麵提議廢除入市稅以鼓勵工商,並主張朝廷將並州列為‘特區’,試行一些新政,若有成效,再作推廣。你們都看看,議一議,看是否可行。”

“特區?”高潁和蘇威頗為驚訝,沒想到今天所議之事,竟有幾件都與晉王相關。一篇《平戎論》已經令人刮目相看,現在又要搞什麽“特區”。兩人心中好奇,快速看了折子,蘇威起身道:“恭喜陛下!”

隋文帝楊堅一愣,問道:“喜從何來?”

蘇威正色道:“今日看了晉王的兩個折子,均是立足朝廷大局,構思新穎,謀劃精巧,令臣大受啟發,心中甚是感觸。因此可喜之事有二。一者,平定突厥諸策及設立‘特區’以試行朝廷新政,臣認為都是高屋建瓴,若能有力實施之,必能對朝廷大有裨益,令我朝實力大大增強。”

“二者,晉王殿下放任地方時日不多,但用心可嘉,且所提之策立意深遠,切合實情,可圈可點,正是秉承了陛下之才華,加以時日,必將大放光芒,成為國之棟梁!此二者,豈非可喜可賀之事耶?”

蘇威這番話雖有當麵溜須拍馬之嫌,但是極合隋文帝楊堅的心意。尤其稱讚晉王楊廣一段,更是令他心懷大開,試問哪個為人父母者不願意聽到別人稱讚自己的子女呢?何況楊廣還是他極為喜愛的一個兒子。口中卻笑道:

“無畏言過其實了。小兒楊廣在這幾件事上雖花了些功夫,但畢竟年歲尚幼,就算所提策略不錯,也是一眾幕僚之功,哪裏稱得上什麽國之棟梁!如此看來,無畏你是讚同晉王之議,將並州設為‘特區’了。獨孤,你又怎麽看?”

雖不同於蘇威直接開口讚歎,高潁心中也在驚歎晉王楊廣之才,就算是幕僚之功,也須晉王想做事並虛心納言才行。僅今夜這兩個折子,已經足夠在朝廷內外樹立起晉王誌大才高之形象。相比之下,其他幾個冊封藩王的皇子就顯得大大不如了。哪怕太子楊勇,雖然年歲較晉王為長,卻何嚐表現出來過如此的才情?

高潁清了清嗓子,著意壓下這個令人不安的想法,回奏道:

“臣看晉王殿下這個折子,總的來講是設立‘特區’,實則又分幾件事情。其一,廢除入市稅。臣以為晉王所言有理,此稅利大於弊,我朝眼下正處於百廢待興之際,廢除此稅,有助於商業之繁榮,可盡快實行。”

“其二,關於應否設立‘特區’。臣以為,除弊革新乃必然之勢,而新政是否合理,是否合乎時勢,合乎民心,先於某地試行乃是良策。晉王殿下所提‘特區’一詞雖有些奇特,但其本意不過是將朝廷新政在並州試行而已,設想十分周全,屬老成謀國之道。臣認為亦可行之。”

“其三,則涉及‘特區’之政綱,晉王殿下以‘固農本,興工商,強兵馬’三句話概括之,臣以為大善,此亦應成為我朝之政綱。其中晉王所提之興修水利、壯大手工作坊等舉措,均可試行之。然府兵入籍所在州郡一事,關係重大,牽涉良多,臣以為應慎行之。”

這一路分析下來頭頭是道,聽得隋文帝楊堅頻頻點頭。蘇威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隻顧誇讚晉王,過於泛泛而談。不過他適才籠統而言,已含有全麵肯定晉王的意思,此時再來改口,已經來不及。望了高穎一眼,道:“仆射大人分析詳盡。不過臣以為,兵民異籍,導致兵源有限,戰力不強,將府兵入籍所在州郡,利大於弊,並無不妥。”

高穎滿懷深意地望了蘇威一眼,他剛才一路肯定晉王楊廣的各項提議,僅在最後輕描淡寫地反對府兵入籍所在州郡,是有所用心的。當時隋朝的府兵製繼承自北周,府兵是不從事農業生產的,有專門的兵籍,與一般民籍是分開的。這種情況下,府兵兵源不足,士兵及其家屬往往居無定所,部隊戰鬥力和穩定性不強。因此,將府兵入籍到所在州郡,確實有現實意義。但是畢竟這是軍製改革,如果晉王在這方麵做出了成就,相當於增強了晉王在軍方的地位。若是日後晉王不服太子,豈非……

偏偏這一番話又不能直說,偏偏這個自己推薦的蘇威蘇大人竟然還抓住這點與自己唱對台,高穎不禁有些惱火,正在思索應如何說項,隋文帝楊堅笑道:

“兩位卿家所言均有道理。兵民異籍乃是戰亂期間權宜之舉,遲早要改為兵民共籍,一則保障兵源,二則使均田製與府兵製緊密相合。因此晉王所提之舉乃形勢所趨。然正如獨孤所言,兵製變革是國家大事,必須慎重而行。朕看改還是要改,但僅限在並州試行,看看效果再說。你們認為如何?”

他這等於將兩人意見折中處理,高穎和蘇威均不敢再說,齊聲稱好,又議定了一些細節,接著行禮請安退下。

如此一來,這一晚漫長艱辛的紫宸殿議事終於結束,而晉王楊廣的《平戎論》得以實施,並州也順利成為了大隋王朝的“特區”。盡管隋文帝楊堅還沒有正式頒詔,但皇帝和兩位權傾朝野的大臣已經達成一致,基本上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隋文帝楊堅起駕出了紫宸殿,早見獨孤皇後在殿外守候。他與獨孤氏感情極好,自婚後便“誓無異生之子”。楊堅五個兒子,皆為獨孤皇後所生。楊堅每日上朝,獨孤氏都親自送至朝門。等到楊堅下朝,又在宮門守候,兩人一同回後宮,這已成慣例。

獨孤氏名伽羅,是北周大司馬獨孤信的女兒,通曉書史,謙卑自守,恭孝仁善。楊堅事業之成長,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獨孤信的政治資源,而獨孤氏在幫助楊堅培育勢力、最終稱帝的過程中,亦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因此對於皇後獨孤氏,楊堅是既愛,又敬,又怕。

雖然獨孤皇後平日都等楊堅下朝,但是這次卻不是正式上朝,隻是與幾個大臣議事,而且此時已近四更,楊堅沒想到獨孤皇後仍未歇息,仍在殿外等候自己,心頭一熱,卻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疲憊地坐上了鑾車,放鬆地伸了個懶腰。

獨孤皇後坐在他的身旁,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怎麽議事議到這麽晚?明日再處理也不為遲,何必如此辛苦?”

隋文帝楊堅苦笑一聲,歎道:“朕何嚐願意如此?隻是我們楊家的天下得來太過容易,卻教朕不敢有半點放鬆啊!”他的皇位是威逼自己的親外孫“禪讓”給自己的,雖然事後也發生了一些叛亂,但基本上可以說是通過宮廷政變得來。因此楊堅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刻也不敢放鬆。而這些話深藏心中已久,今晚身心疲憊,終於對著自己的皇後說了出來。

獨孤皇後默然,隨即轉移話題道:“都議了些什麽呢?”平日獨孤皇後雖從不偕越走上朝堂,但每次朝會均會派太監緊密跟隨,傳遞消息,待得楊堅下朝,再向楊堅指出一些政務上的缺失錯漏,對隋文帝楊堅多有弘益。不過這一晚並非正式朝會,所議之事又頗有幾分機密,因此獨孤皇後並不知情。

這個時代並無“後宮不可幹政”的規定,而且凡事與獨孤皇後商量,已經是隋文帝楊堅的習慣。因此他絲毫不覺奇怪,假裝皺眉歎道:“唉,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搞的!今晚所議之事,大多都與你那兒子有關!”

獨孤皇後吃了一驚,道:“啊,不會吧?究竟所為何事?難道……”她以為是哪個皇子闖了禍事,心中連想了幾個可能,卻又覺得似乎不值得皇帝與幾個顧命大臣連夜商議。

隋文帝楊堅哈哈一笑,簡略將一晚所議諸事說了一遍。待得說完,已經回到了寢宮。楊堅笑道:“你看,興建新都、應付突厥、設立‘特區’,兵製變革,四件大事,倒有三件與阿麽有關,還不是你的寶貝兒子害的?”阿麽是晉王楊廣的小名,楊堅素來叫慣了,改不過口來。

獨孤皇後心中釋然,嗔道:“哪有你這麽說的,倒嚇了我一跳。廣兒已經封王開府,你倒好,還是一口一個阿麽。如此說來,廣兒做得不錯啊。”

楊堅點頭道:“以前阿麽……廣兒在身邊之時,隻覺得此兒既乖巧又穩重,對他甚是疼愛。如今看來,廣兒還有大才,剛才幾個大臣都交口稱讚他呢!”

獨孤皇後道:“雖然如此,卻也不可寵壞了他。廣兒縱然能幹,畢竟隻有十四歲,這些大計,還不是王韶他們想出來的?”

隋文帝楊堅搖頭笑道:“這你可搞錯了。剛才我對獨孤他們也是這麽說,以示謙遜。其實王韶和李徹均有密奏,說這次的《平戎論》以及並州設‘特區’幾件事情,都是廣兒自己想出來的,說晉王乃天縱英才。以王子相、李廣達之能,都佩服廣兒,你這個兒子也算不丟臉的了!”說罷大笑。

“竟有此事?”獨孤皇後又驚又喜,隨即歎道:“廣兒可謂是我們這幾個兒子中最長進的一個了。勇兒……要是勇兒也能如此定性,我就徹底放心了。”楊勇乃是楊堅長子,被立為太子,但是楊勇向無大誌,性格恣放,生活奢侈,又好女色,向來不得楊堅和獨孤氏的寵愛。

隋文帝楊堅麵色一沉,道:“勇兒年歲較長,卻遠不如廣兒成熟穩重,真是令人煩心。”想了一想,又笑道:“幸好我們早有盟誓,沒有異生之子。五個兒子均是一母所生,就不會有爭權奪位之憂。其他四個兄弟都可輔佐勇兒,特別是廣兒才堪大用,必定能成為勇兒的左臂右膀!”

獨孤皇後被丈夫調笑,臉上一紅,點頭稱是。她心中雖隱隱知道,就算是親兄弟,麵對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不一定就會相安無事,但是卻刻意地壓抑這個念頭,選擇接受丈夫的說法。她強迫自己相信,自己的兒子們是不會同室操戈的。

這對主宰著大隋天下的夫婦執手相連,悄立窗前,相顧而笑。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在黑色的天幕中閃下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