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還是有些的,”王韶答道,“隻是一下要拿出這麽許多,就不太可能了。WWw,QuanBen-XiaoShuo,cOM估計也就幾百件罷。原本軍衣倒是有的,但去年冬已派發給軍士了,而且也不合規矩……”

楊廣苦笑道:“不夠那也得派發,聊勝於無,隻發給老幼便是。煩勞王公去辦吧!孤王先回去了!”

王韶應了,轉身要走,卻又被晉王叫住道:“王公,還有一事要煩勞你,找幾個師爺,將此次流民的數量、戶數等造冊統計一番,回頭送過來吧。”

楊廣知道此時的官吏習慣於粗放式理政,未有精細統計之概念,因此特意叮囑了幾句,這才回了晉王府,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今日所見之景象,無疑給他內心造成了極大衝擊。

小匠兒悄悄推開門縫往裏望了望,但見晉王殿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卻也不敢進去打擾,又輕輕地拉攏了房門。

到得中午時分,王韶匆匆趕來,說所有流民均已臨時安置,禦寒衣物也發放了下去,又道:“臣已讓人初步統計了一下,此次入城流民總數為三千六百五十八人,共九百二十三戶;迄今……在城內凍死的四十六人。目前仍有三千六百一十二人,其中青壯男子六百一十八人,其餘皆為老弱婦幼。”

他頓了一頓,又道:“老弱婦幼中,還有孤兒九十八人,孤老及寡婦一百二十四人。”

楊廣默然,他剛聽到數字還有些奇怪,怎麽三千六百多人竟有九百餘戶,原來竟有如此多的家庭已經支零破碎,除去在城內凍死的,估計離家之前和逃亡途中已經不知死了多少人。眼前似乎忽然浮現起一幅幅畫麵來:一群如狼似虎的突厥強盜突如其來,在馬匹上獰笑著揮刀,屠戮和驅趕著手無寸鐵的百姓……火光衝天,家園被毀,原本享有寧靜生活的百姓轉眼淪為流民,拖兒攜老,不知趕往何方……

王韶見晉王並不言語,便道:“殿下,如今流民雖已暫時安置了下來,但終非長遠之策,且不說安置的地方都屬臨時征用,就晉陽城而言,似乎也不可能將這數千人長久安頓下來……”

楊廣點頭稱是,用力地攥緊了拳頭,似是對自己下決心一般,決然說道:“王公所言極是。但是不管如何困難,我等也必須將這些人安置好。有田的分田,做事的做事,同時還要建造敬老院及孤兒院,將無人照看的老幼都贍養起來。”

“敬老院?孤兒院?”王韶眼睛一亮,隨即又黯然說道:“殿下的想法極好!隻是……隻是晉陽城周圍哪有如此多的田地和雜役活來安置這些流民?建造敬老院及孤兒院,更是財力有限,難以維持……”

“小王何嚐不知啊!”晉王楊廣一聲長歎,卻又猛吸了口氣,似是要將自己振作起來,展顏笑道:“王公,先不議此事,你且隨小王到技藝研究府一趟,看看有些什麽新奇的玩意出來罷!”

“這……”王韶大出所料,一時不知這晉王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還未醒過神來,見晉王已大步出了房門,趕緊跟了上去,壓著怒氣懇切地道:“殿下,這技藝研究府的東西雖然新奇,終屬奇技**巧,殿下可萬萬不能沉溺於此啊……”

晉陽城西。

胡潤泉靜靜地立於廳房窗前,透過窗縫看著擠滿了廳堂、走廊、天井的衣衫襤褸的流民,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

他父親乃是胡人,母親則是漢人,按道理仍屬胡人。但他從小被父母拋棄,由一漢人撫養**,因此以漢人自居,改用胡姓,聊表不忘本之意。名字也是自取,隻因曾偶遇大師,說他五行缺水,須以泉潤之,故以潤泉名之。

說來也奇,他自改姓改名之後,凡事竟是順風順水,從一個小店的夥計,到自己開個小茶館,一路做來,生意越做越大。如今他才剛過而立之年,卻已經是晉陽城內排得上號的富豪,不僅在城內擁有數十家鋪子,而且還走通了一條與邊境胡人貿易的路子。

此次大量流民湧進城來,卻是胡潤泉主動找的官府,願意將自己居住的大宅騰出來,又還拿出經營的一家茶館,用於安置流民。

這樣一來,他一家大小加上眾多仆人四五十口,就不得不擠在不到十間房內。他的正室姚氏是大戶人家出身,向來賢惠柔順,自然沒什麽話說。小妾張氏卻是原來晉陽城內出了名的歌伎,跟了他之後又享福慣了,見他主動把房子讓出來安置這許多乞丐一般的流民,本就心裏不快,此時見他歎氣,隻道他也後悔了,便開始埋怨道:“這麽好好的一間宅子,偏要騰出來,給這些又髒又臭的乞丐們住,又是起火堆,又是熬粥煮薑水,牆壁都薰得黑了!自家的房子自家不能住,還要擠在一塊,這日子沒法過了……”

“婦道人家胡說什麽!”胡潤泉本就心中有事,又聽得小妾在耳邊嘮叨,忍不住麵色一沉,嗬斥了一番。訓完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我一個人想些事情。再讓人去找廖先生過來,我有些事情與他商議!”

他口中的廖先生是一個年長的儒生,名鑫品,字鑄之,本是一大戶人家子弟,後來家道破落,便以教蒙學為生。此人眼光獨到,十分精明,卻又不屑於自己做生意。後來與胡潤泉相遇之後,兩人一見如故,如魚得水。胡潤泉立刻將廖鑫品從蒙學中聘請出來,養在家中,也不負責什麽具體生意,隻是平日閑聊,讓他幫自己出出主意。

這廖先生自己不屑於做生意,胡潤泉給他安排這樣一個位置,卻剛好滿足了他的虛榮之心。他本多計善謀,又地位超然,為胡潤泉所指之路確實可圈可點。又或者如胡潤泉後來碰到的另一個高人所言,廖先生名字之中多金,金生水,正合了胡潤泉的命格。所以胡潤泉自得了廖先生指點後,生意亦是蒸蒸日上,對廖先生的依賴卻也越來越重。

廖鑫品入得房來,見胡潤泉仍望著窗外發呆,微微一笑,見禮道:“東家,想何事想得如此入神啊?”

胡潤泉如夢初醒,趕緊招呼廖鑫品坐了,一邊假裝不悅地道:“廖先生,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直呼我姓名即可,怎好一口一個東家?顯得生分了……”

“東家也是一口一個廖先生啊!”廖鑫品淡淡地回了一句,胡潤泉一愣,兩人相視大笑。胡潤泉教人看了茶,說道:“廖先生,此次邀你過來,是有一事請教……”

廖鑫品也不答話,隻嗬嗬一笑,立起身來,踱到窗前,對著外麵成群在擠在胡潤泉宅中的流民凝望了片刻,這才笑道:“東家,此事你已經做了一個極好的開端,東家要問的,無非是下一步如何的問題。那我便奉送一句:仍從這些流民入手便是。”

胡潤泉還未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就被廖先生這樣一句話送回來,忍不住又是一愣,隨即驚喜萬分,展顏拍掌笑道:“果然是知我者廖先生也!在下願聞其詳!”

“東家所憂之事,說大不大,說小卻又不小。”廖鑫品背負雙手,慢慢踱著步子,思索著口中的措辭,“潤泉商行近十年來在晉陽城內打下了厚實產業,尤其是打通了晉陽城與邊境胡人貿易之道,利潤頗豐。但此等生意若要維係,卻有一事必須看重,即與官府的關係。”

“東家多年苦心經營,自然不會忽略了這一點。隻是東家之關係,多數乃是前齊之時所建,而今大隋滅齊,晉王坐鎮並州,原本的人脈紋理雖不致湮沒至盡,卻也所剩不多。因此東家所憂之事,不外如此。”

胡潤泉聽得默默點頭,暗道這廖先生果然有些門道,竟將自己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隻聽得他續道:“這一年多來想必東家已經做了不少事情。如今這邊境戰亂,大量流民入城,暫時邊貿生意已無法再做,但卻是一次與官府打好關係之良機。東家不等官府征用,主動將宅子和茶館讓出來安置流民,做得極是漂亮。僅此事情已然成了一半!”

“廖先生繆讚了。”胡潤泉苦笑道:“在下也是受過苦的人,這救濟流民,本也是份內之事。至於說靠此與官府打好關係,確也有這份私心。隻是先生說事情已成了一半……還望先生詳細教我。”

廖鑫品撫須笑道:“東家可曾聽聞,此次安置流民之事,乃是晉王殿下親自上陣。這晉王殿下年歲不高,但卻是個很有想法之人,你看他近來設特區,設技藝研究府,雖不盡完美,卻頗教人稱奇。此次既然晉王如此看重流民安置,就不可能這般臨時安置便罷,必定還有下文。依我之見,東家須主動作為,想些將這些流民徹底安置的好法子,潤泉商行多出些力,呈報上去,自然會讓人記住。以後辦起事來就方便許多了。”

胡潤泉聽得眼前一亮,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笑道:“廖先生既如此說,想必已有些好法子出來了?”

廖鑫品微笑著正要說話,忽然門“吱”的一聲打了開來,進來一家丁,說門外有人送來一張請帖。胡潤泉正談到興頭上,被這家丁打斷,難免有些兒惱火,當即訓斥道:“沒有規矩的家夥,沒看到我正和廖先生商談麽?胡亂闖進來,門也不敲一聲!”

他隨手拆開那帖子一看,卻頓時麵現愕然,一幅又驚又喜的樣子,連拿著帖子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