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是孩子臉,說變就變。WwW、qUAnbEn-xIaosHuo、cOm前兩天還十分晴朗暖和,昨夜裏轉了北風,馬上就天昏地暗,電閃雷鳴,嘩啦啦地下起雨來,雨中竟還夾了不少雪花。氣溫也驟然降了不少,風吹到身上煞是刺骨,好端端的一個暖春,竟演繹出幾分寒冬氣息來了。

造紙坊的福伯還沒天亮便被凍醒了。他自上次晉王要求紙坊造草紙之後,便放心不下,一直跟工匠們住在作坊內。如今第一批草紙雖然已經完成,但他仍未搬回去住。

他翻著衣櫃找出一件皮襖子來批在身上,搓著手,呼著氣,打開作坊門想看看怎麽回事。誰知道一開門,一陣刺骨的冷風夾著雨雪刮了進來,緊接著撲通一聲,竟有不知道什麽東西順著木門的開啟,撲到了福伯的身上!

這一來將福伯嚇得夠嗆,差點沒叫出聲來。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子,想必早已在屋簷前躲避風雪,凍得奄奄一息,趴在門上,因此門一開便倒了進來。

福伯醒過神來,這才覺得冷風刺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趕緊把那男子拖進作坊,大聲喊道:“夥計們,快起來幫忙!”

造紙坊的夥計們都是後生居多,雖覺寒冷,卻仍未起身,被福伯一叫,才紛紛起來,見到福伯拖著一個快要凍死的人,都吃了一驚,趕緊關門的關門,拿衣服的拿衣服,煲薑湯的煲薑湯。一番忙亂下來,總算將那人從鬼門關搶了回來。

沒想到那中年男子一醒來,卻驚惶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福伯等人一聽之下,心裏涼了一半——原來還有個孩子在外麵!趕緊衝出門外,果然在門墩左邊還蜷縮著一個十多歲的男孩,頭頂上都已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花,看來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大家還沒來得及再將孩子搬進來,突然有個夥計惶急地喊道:“天啊!你們看!怎麽回事?”

福伯和所有夥計順聲抬頭望去,都驚得呆了——隻見一條大街,所有的屋簷下,竟都遍布著快要凍僵的人!加起來沒有一千個,也有八百個。若是算上整個晉陽城,天知道有多少流民!

晉王府議事廳內,王韶、李徹等一眾重要官員齊集於此,議論紛紛。晉王楊廣坐在正中位置,他剛剛被人從熱被窩中叫起,心中很有些不爽快,見場麵亂糟糟的,眉頭一皺,喝道:“不要吵,究竟怎麽回事?王公,你來講吧!”

以前這種議事會,一般都是由王韶主持,晉王不過坐在中間聽一聽而已。這一次晉王先出聲詢問,諸官員都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靜了下來。王韶道:“殿下,正如殿下所預料,突厥發起攻擊了!”

“噢?”楊廣並不感到十分詫異,按時日計算,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情況如何?”

“正如殿下之前所預料,突厥以前齊高寶寧部為先鋒,召集諸部四十萬之眾,大肆進攻武威、天水、安定等地。”王韶麵色凝重地說著,卻忍不住閃過一絲迷惑的神色,他實在想不通晉王為何能如此準確地預料到突厥的行動,“所幸我朝早有準備,已將人畜大批轉移,又排兵布陣,損失並不算大。”

楊廣勉強一笑,戰爭並非他所樂見,尤其是異族入侵華夏大地的戰爭,更是讓他痛心。能夠稍稍減輕戰爭帶來的損失,總算好些,卻也不足以欣慰。

王韶續道:“並州邊境之處,亦有敵兵騷擾,但數量不多。因早有部署,已將來襲之敵一一擊散。隻是……隻是邊民惶恐,家園被毀,四處逃散,晉陽城內昨晚亦有大量流民湧進,人數大概有數千人之多。”

“什麽?”楊廣“噌”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新加上的裘衣,如此天氣,幾千流民……環視四周,見議事的官員們似乎無動於衷,不禁怒聲喝道:“那你們還坐在此處做甚?采取了什麽對策沒有?”

諸官員未想到晉王殿下如此大反應,都愣住了,竟無一人敢應聲。王韶清咳一聲,道:“殿下少安毋躁,我等請殿下出來,正是為了商議對策……”

“混賬!”楊廣火冒三丈,拍案喝道:“此事人命關天,數千流民在受冷挨餓,爾等還悠閑地坐在此處商議對策?等你們商量好對策,人都凍死了!而且早有此事不說,還慢悠悠地匯報突厥軍情,真是混賬!”

一番話下來,整個議事廳一片靜寂,所有官員都臉色尷尬,王韶身為二品大員,平日自居晉王之師,又主持並州諸事,就算隋文帝也未曾如此嚴厲地斥責於他,躁得滿臉通紅,嘴唇哆嗦了幾下,卻又說不出什麽話來。

楊廣怒罵出口便已後悔,畢竟駕馭下屬是一門藝術,講究的是恩威並重,事情最終是要靠他們去做,自己怒罵一番固然是出了口氣,卻無疑讓他們下不了台,麵子上過不去。當即忍住怒氣,盡可能平和地說道:“孤王脾氣急躁了些,諸位莫怪。此事十分緊急,必須馬上處理。王公,請您馬上派人在城中騰出幾間院子,要盡量大的,能遮風擋雨為好,作為臨時避難場所,將城中流民納入其中,生起火堆供其取暖。若地方仍不夠,便包下幾家客棧來。”

“對了,每個……臨時避難場所都要立即熬粥,分發給流民。同時立刻找些醫生,對一些已經凍傷、凍病的,趕緊予以治療。”

王韶本有些抵觸情緒,但聽到晉王當麵致歉,安排又合情合理,甚是細致,也不好再說些什麽,當下將這些任務分派了下去。眾官員領了事情,又見晉王如此著緊,哪敢怠慢,紛紛冒著雨雪便做事去了。心中卻難免有些奇怪,覺得這晉王殿下性情似乎與以往不盡相同了,而且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發起怒來,竟然威勢十足,令人心寒。

楊廣見隻剩下自己和王韶兩人了,便走到王韶麵前深深鞠躬行禮,誠懇說道:“王公,適才心急,言語不當,還望恕罪。隻是此事確實人命關天……”

王韶見他如此,便也去了心中芥蒂,哪會去與這十多歲的少年王爺計較,嗬嗬笑道:“殿下愛民心切,微臣也有不當之處,豈能怪罪於你。殿下剛才種種布置甚是恰當,確實應如此才對!”

楊廣滿帶憂慮地搖了搖頭道:“隻怕已經遲了些。王公,不若一起去看看這些流民才好。”

王韶點頭應是。兩人帶了些隨從,問了地點,便急匆匆地趕往東市旁邊一座借用的民宅。晉陽城內的官吏在楊廣的怒罵驅動下,辦事頗體現出幾分雷厲風行來,短短時間內已在城內征用了十多家大宅,將絕大部分流民納入其中生火取暖。另外還包了大大小小的酒樓、客棧近十家,雖有些擾民,卻也總算完成了任務。

東市邊這家宅子人數最多,宅子雖也頗大,但竟塞進了近兩百人,廳堂中和天井中均生了幾堆炭火,幾十人圍著取暖。其他人擠也擠不到火堆旁,便蜷縮在屋簷下,還有些受不得凍,管不了那麽多,踹開了幾道房門,於是又有許多擠進房裏去。宅子主人叫苦不迭,卻也無可奈何。

楊廣與王韶趕到的時候,幾個士卒已經在院子裏生了火熬著一大鍋稀粥。粥還未好,已有十多個人等不及了,圍在四周,就等著粥熬好。其他擠在屋簷下的流民也是眼巴巴地望著那冒著熱氣的大鍋。東邊廂房前幾個老人小孩已經凍得奄奄一息,家人正捧著剛剛燒好的薑湯往他們口中喂食。西側卻有幾家子死了人,正在那裏號啕大哭,聽得人心酸不已。

楊廣何曾見過這等場麵,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王韶雖然見得事多,卻也唏噓不已。官府一些辦事之人趕緊過來招呼兩人,而那些流民卻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楊廣與王韶的到來。在他們眼中,當前最重要的是生存。門外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與他們無關。

這等情況下,楊廣與王韶卻也無法做什麽事情,隻能默然無語。忽然聽得那熬粥的士卒大聲喝道:“粥好了,都過來領粥!”說著揭開了鍋蓋,一股熱氣蒸騰而起,消融了夾在雨中落下的雪花,又和著冰冷的雨水跌入鍋中。

四周的流民卻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了,隻一個個向那大鍋靠攏過去,伸出一隻隻拿著破碗、破瓦罐的手來,一個個竟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毫無生機。

楊廣不忍再看,轉過頭來,卻見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六七歲大的小孩,似乎沒有雙親在旁,不知道是之前就死了還是這次凍死了,也不去領粥,正縮在牆角打著冷戰。便走上前去,將自己披著的裘衣默默地包在他的身上。那小孩忽然覺得身上暖了許多,抬頭傻傻地望著楊廣,也不懂得謝人,眼睛裏隻透出些茫然來,又縮了縮身子,似乎想將整個身子都縮進那小小的裘衣裏去。

楊廣暗暗歎了口氣,直起身子問道:“王公,城中可還有庫存的衣物?也都拿出來,給分發了吧!”(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