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賢古放下筆,看著自己的作品微笑道:“林生你可看出這字書風的源淵?”

我隻是隨口誇他字好,不想他竟真的以此考起我來。忙凝神細看,分析道:“似是獻之書風?”

謝賢古點頭笑道:“好眼力,老夫山法確是源自獻之。”接著他抬頭問我:“林生你書法取自何派?”

我老實答道:“幼時習書主要臨羲之之貼,後又學虞世南虞國公的正楷。”我在星星穀習書法時確是以此二人的書貼為法貼而臨摹研習。

謝賢古沉思道:“虞世南之書學自辨光大師,而辨光乃王羲之七世孫,其書承襲羲之之風,林生你的書法當屬大王一派。寫幾個字來我看看。”

我拿起毛筆,又另攤開一張白紙寫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寫完後才發覺自己寫的竟是這八個字,我隻顧心裏想著人家女兒,誰知下意識的竟寫了出來,不由臉上發熱。偷看謝賢古,發現他正凝神欣賞我的書法,好像並未在意我寫的內容,始放下心來。

“嗯,如此飄逸清秀而又不失勁健,確是大王書風。林生你對王羲之,王獻之這二王的書法怎麽看?”謝賢古抬頭微笑問我。

我沉吟一下答道:“有句話說的好,父得其飄逸而子得其神駿,父子二人的書法各有千秋,無法評書個優劣來。”

“但今世之人多重羲之而輕獻之,林生你能否解釋這時為何?”謝賢古接著問道。

我思索道:“這可能和太宗皇帝的喜好有關,據悉太宗皇帝喜大王而惡小王,親封大王為書聖而斥獻之之書為死蛇掛樹。並曾專門致力於對書聖傳世之貼的收集,由虞國公世南整理後製成多種拓本刊行於世,今日重大王而輕小王的局麵當由此形成。”

謝賢古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今日這種局麵的形成確是受太宗皇帝的好惡的影響。然而林生你有沒有想過,以你我之眼光尚能看出獻之之書並不輸於羲之,以太宗皇帝的聰明才智又怎能看不出來,他老人家為何要捧大王而貶小王呢?”

我一愣,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這個學生想不明白,還請謝師指教。”

謝賢古微笑道:“官場中,朝廷裏包括帝王之家,任何一件表麵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其背後都可能暗含有政治背景和人與人之間的權謀之術。太宗皇帝非是不知獻之之書並不劣於乃父,隻因生活於東晉的王氏父子秉承了那狂放不羈的魏晉風度,獻之曾對其父口出狂言,言子能勝父,這在當時不算什麽,到今日可就違了大禁。太宗之所以貶低獻之,全在於他這句狂話。太宗皇帝自己雖是通過玄武門之變殺兄弑弟迫使高祖退位而榮登大寶,但他卻不希望相同的曆史發生在自己和自己兒子們中間,是以晚年時便對二王的書法表現的愛憎分明,通過尊大王為書聖,借書法發起一場尊父貶子的思潮。”

想起史書所載,貞觀末年朝廷裏那激烈的皇權爭奪,我立即理解了李世民的權謀之術,同時也有點明白謝賢古要和我說什麽了。

果然,隻聽他接著說道:“宦海風波,仕途險惡,朝廷和官場上的事不是你有才華就可以的。要想一展抱負,首先必須精權謀之術,這樣你才能立得住腳,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你大師兄姚崇對權謀之術就頗有心得,能在宦海沉浮二十年而安然無恙即是明證。”

謝賢古是誘導我習鑽營之道,權謀之術,不過他是不了解我的魔門背景,更可能就不知道何謂魔門,否則他就不會擔心我這方麵的能力了。我星宗那幾本《星主本紀》換個角度看,就是曆代宗主以自己一生的經驗對權謀之術的總結,可謂權謀之術的集大成之做。我自幼研習,這方麵並非我的弱項。但謝賢古肯如此坦誠的對我揭開那些冠冕堂皇的表相而直指本質,循循善誘的引導我理解宦海沉浮的關鍵是權謀之術這條大家都不願說出的真理,可見他是真關心我。盡管我感覺得到他對我前途的關心包含有他個人的目的,我還是真誠的感動道:“多謝謝師訓導,弟子明白您老的苦心,知道該怎麽做。”

謝賢古聽出我話語裏的真誠,麵露舒心的微笑,讚道:“好好,儒子可教也,你的領悟力是我教過的諸生中最高的,比元之都高,隻要你願意,成就斷不會在他之下。”

這時我乘機問出了一個憋在我心裏的問題:“謝師你名門望族出身,又身負安邦濟世之才,為何不出仕朝廷,卻隱於市井間?莫非就是為了這個權謀之術?”

謝賢古一聲長歎,“唉,為師我是懂得權謀之術,卻不善運用。所以雖早看透了朝廷裏和官場上的沉沉浮浮,卻無勇氣插足其中啊!可惜我未能生於貞觀之時!”

我立即體味到了他這番話裏的辛酸,他有一身才華欲展抱負,卻因內心明了權謀之術,一眼看透朝廷和官場上的險惡,遂望而卻步。他之所以感歎未能生於貞觀之時,不過是因為他心中對貞觀時太宗君臣間那種融洽關係的向往。但那個君臣團隊是在太宗打天下時那血與火,生與死間錘煉出來的,即便如此,以我魔門的眼光看過去那裏麵也是充滿了權謀和機詐。

很書到了晚飯時間,我發覺周圍侍立的下人少了很多。謝錦婕解釋道:“我給他們放了假,他們都早早的去看花會了。”

我哦了一聲,未說什麽。晚飯後又陪謝賢古聊會兒天,他白天和我聊的多了,體力不支,便早早的和夫人休息去了。我自回客房,挑起燈來,欲繼續讀書。想趁剛得了謝賢古指點,好好複習,以應付今秋的科舉。但燈挑亮了,書也拿起了,卻是發覺讀不進去。眼前又晃動起謝錦婕的身影。這麽早,佳人應該尚未入睡,她現在在幹什麽呢?會如我想起她一般想起我嗎?

前晚從冷言刀下將她救出時,她離開我懷抱後眼中那絲嬌羞,昨晚我剛剛到謝府來,她著貼身丫頭阿碧給我送來新洗出的鮮嫩水果。今天我提起要和別人定親時她身軀那不易察覺的顫抖,還有隨後那複雜難明的眼神。

回憶著這些,我心中淌過陣陣甜蜜的愉悅,佳人心中對我是有意的啊!我想到。可隨即又不確定起來,因為這些很可能都是由於我心有所想,以至自己騙自己的。人家謝小姐一直對我可是謙恭有禮,保持著名門閨秀的風範,未曾有絲毫特殊的親呢表示。

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我已經刻意表現了,心中的佳人啊,我到底有沒有走進你心靈深處那塊靜謐的聖地?回想入住謝府這段經曆,和謝賢古倒是把關係搞的挺好,看得出來老頭很賞識我,但賞識歸賞識,要他女兒,他未必肯痛痛快快的答應給我。而我此行最主要的目標,謝錦婕,我到現在還沒找到機會好好接觸一番。

想著心情不由煩亂起來。起身打開門來,發現外麵已是滿院月光。背起雙手在院中信步走來,看著自己孤單的身影,曾讀過的那些關於月夜孤寂之思的文章便在腦海裏泛起。正想對月吟哦幾句,聊做風雅,便見一嬌小的身影手提一物走進小院裏來。我認出是謝錦身邊的丫頭阿碧,看她手中所提,又是一籃新鮮的水果。我心中一喜,開口叫道:“阿碧姑娘!”

她這才注意到我正孤身一人站於小院月光中,嬌聲道:“何公子好!公子怎麽站在院子裏?小姐讓奴婢給公子送些水果來。”

我哦了一聲道:“呆在屋裏煩悶,來院裏走走。就放院裏這桌子上吧,你昨天送來的我還沒吃完呢。”

阿碧答應一聲,將籃子放於院中石桌上,然後對我一福道:“公子慢用,沒什麽事奴婢就回去複命了。”

“好的,代我謝過你家小姐。”我答著,從籃子裏拿起一個鮮豔的蘋果,其上尚有水跡,一股泌涼從手心傳到心田,讓我一陣莫名的舒服與愜意。看阿轉身離去時似乎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心中一衝動,喊道:“阿碧姑娘!”

她回過頭來,微低著頭問我:“公子還有什麽事嗎?”

我也沒想好為什麽叫住她,不由有些期艾,“哦、、、、、、沒什麽,你家小姐現在已經休息了麽?”我信口問道。

“沒呢,小姐在讀書。”她回答。

我哦了一聲,大腦已恢複靈活,轉動開來,向她笑問道:“阿碧姑娘你今晚怎麽沒去看花會呀?”

“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頭,小姐不去,奴婢那能像其它人那樣自己跑去看。隻好呆在府裏了。”她回答。

我麵露微笑,聽出這丫頭話裏的埋怨,她心裏定是非常向往花會的熱鬧,卻因主子不說去而隻好留在了家裏。我向她微笑道:“阿碧姑娘,你看你送這麽些水果我一個人那能吃得完?你要沒什麽事何不留下來和我一起享用,我們一起談話賞月,豈不必去看花會更雅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