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你在想什麽?”謝賢古問道,將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啊!沒什麽?我聽說過姚相的事跡,沒想到他還是我大師兄。”我說道。

謝賢古麵露微笑,其中隱含一絲自豪,有姚崇這麽出色的門生,不自豪才怪。

“有關《五經正義》的問題,其實你換個角度來看就會明白這本書的出現並不像外麵大家所說的那樣是儒學的大發展。”他將話題拉回到剛才的問題上,我忙凝神聆聽。

“儒學的真正發展是在戰國時百家爭鳴的那個時代,秦代時禁止一切學術言論,儒學與其它諸子百家一起遭焚書坑儒之禍,發展停滯。至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看似儒學在百家爭鳴的最後勝出,實際上武帝這一政策對儒家而言其傷害性並比其它各家小,因為它使儒學失去了爭鳴的對手,儒學也就是從那時起放慢了發展的速度,逐漸變得脫離實際。但這一階段儒學內部的紛爭仍在,秦亡後,根據一些大儒口述而用漢隸寫重新書寫的各儒家經典,稱古文經,不久又在孔家舊宅的夾壁中發現了在焚書坑儒中幸存下來的以篆書寫就的各經典,稱古文經,於是有今文經派和古文經派之爭。魏晉之後,五胡亂華,中原衣觀南渡,南北經濟文化製度的不同,又形成南派和北派之爭。至隋與唐初,又演化出多家學派,互相爭鳴。正是這些內部紛爭的存在,使處於獨尊地位的儒學仍有可能獲得某種發展。而《五經正義》的出現卻使得儒學連內部的紛爭了失去了,儒學完成了自己的大一統。朝廷又將《五經正義》和科舉掛勾,定《五經正義》為科舉必考科目,這更使其成為一種範本,一種權威。同時卻也使剛獲得大一統的儒學徹底淪落為士子入仕,尋求功名利祿的工具。現在放眼看去,因是朝廷科舉所必備,上行下效,儒風大振,滿天下一片儒冠赫然,似乎儒學已取得了莫大的發展,可今天諸儒的素質與先賢相比卻是如螢蟲之與朝陽,不可同日而語。依老夫看來,儒學現在已在獨自尊大中止步不前,將來很可能失去其應有活力,變成僵化的教條。”

謝賢古一番論述,在理有據,讓我不由大為佩服,讚道:“謝師真是眼光獨到,若非謝師點撥,學生是萬看不到這些的。

謝賢古笑道:“不是你看不到,而是你聽從外麵大家的言論,根本就沒往這方麵想。不過林生,我教你這些,你隻可在心裏明白,將來應試時萬不可拿出來賣弄,否則定會將你的仕途前程毀掉。”

我點頭道:“學生明白,定會聽從謝師教導的。”

“林生你的問題怎麽都圍繞著《五經正義》?《臣軌》你不曾讀嗎?”謝賢古奇怪的問道。

我猶豫著答道:“學生讀了,也體會出謝師你對這本書同樣有些看法,覺得似乎不宜拿來討論。”

謝賢古聽了,稍稍一愣,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嗬嗬笑道:“林生你很聰明,看來你已經把臣軌讀透了。以你這份才智,隻要不出差錯,將來成就應不在元之之下。”

我忙自謙道:“謝師過獎了,姚大師兄早已進入中樞,身居相位,學生安敢與之相比?”我知道謝賢古剛才誇我的才智指的是我的政治嗅覺而言。那《臣軌》是當今則天女皇為皇後時為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而命人編定。後來以《臣軌》代替老子李耳的《道德經》成為科舉選仕的必考科目,更是標誌著以武周代李唐的先聲。謝賢古讓我讀《臣軌》,又這樣問我,明顯是測試我能否看透此書背後的政治背景。而我明知他對這本敏感的書不滿,又豈能再和他討論此書,使他說出違禁之言?他是經曆過武周初年恐怖政治的人,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他當年也是從你現在這樣起步的,林生你何必妄自菲薄?”謝賢古對我的謙虛不以為然接著不等我接話站起身道:“好了,不說這些了,老夫有好久沒寫過字了,想寫幾個字。”

我忙識趣的起身去給他研墨,他自攤開一張白紙,將狼毫蘸滿墨汁後微一思索,即凝神開勢,躬身落筆。狼毫在潔白的素紙上劃出一道道蒼勁的線條。兩行奇崛的字跡顯露出來:“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

我認出這是《禮記*儒行》中的句子,不解他怎麽會寫出這麽一句話,隻是連讚道:“謝師好筆力,好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