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外碼頭,淮幫的大客船泊在岸邊,岸上很多將要出行的客旅正在和前來送別的親友依依話別。其中不乏北上趕考的士子,我就是其中一個。

昨天晚上關玲回到蝴蝶居告訴我今天淮幫有船從揚州起航,關威父子也要乘這條船回淮陰,要我也搭這條船。

李夫人,穆風,揚雷等昨晚就和我道過別了,他們都不適宜和我在公開場合接觸。沈嘯天又已經離開揚州,是以岸上為我們一行送行的隻有沈偉程沈小蝶兄妹和大發車行的揚大發,關威叮囑了揚大發幾句,又和沈偉程打了個招呼,就上船了。挑著行禮的王武也跟著上船。

沈小蝶站在我麵前拉著我的手,不舍得放開。小丫頭看上去十分難過,眼裏淚光盈盈,泫然欲泣的樣子。讓我一番好哄。

“好了,別難過了,何大哥又不是一去不回了,過個月兒四十的,不就又可以見麵了。”我心裏對她也是頗為不舍,但還是微笑著安慰她。

“那你可一定要快點回來啊,不要在外麵呆時間太長了。還有,你一定要記得每天都想我幾次。”她柔柔的說道,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乖順。

我心裏頓時也感到柔柔的,微笑道:“那當然,何大哥當然要每天都想你,一定會盡快趕回來。你在家裏可要跟著師傅好好練功啊,等何大哥回來可是要檢查的。”

沈小蝶臉微紅了一下,定是想到什麽地方去了,乖巧的點點頭。

“好了,去和你玲玲姐她們道個別吧,我和你大哥說幾句話。”我向她柔聲說道。

她點點頭,很有點無耐的鬆開我的手。走向我身後的關玲,雯雯和查憶萍。

沈偉程一直看著他妹妹和我微笑,看我支走了沈小蝶望向他,向我笑道:“兄弟你放心吧,這邊的事有我們呢,你安心參加科考就是,大哥希望你回來時,已身帶功名,成為江湖人真正的何公子。”

我微笑道:“謝大哥吉言!那礦上的事就全勞大哥您費心了,我已經吩咐我趙叔一切聽大哥的調度。”

沈偉程點點頭,“放心,我會處理好的,等兄弟你回來,那邊說不定已能夠見到效益了。”趙成陪著趙升還有沈家的人已經進入礦區對趙升說的那個大金礦進行了實地勘查,現正招摹人手,準備正式開采。淮幫負責的是開采冶煉後的分散運輸,是以暫時還不用加入進來。

“那樣感情好。”我笑道,接著道:“對了,嶽父大人回來後,不管結果如何,請大哥通過小蝶師傅那兒通知我一聲。”我心裏掛念著沈嘯天南行的結果。

沈偉程點頭道:“我會的,兄弟你就放心吧。哦,船馬上就要開了,你們快上去吧。”

我扭頭一看,船客可都已經上了船嗎,下麵盡是送行的親友在向船上揮著手。查憶萍和雯雯也正在向船上走去,沈小蝶還在登船處和關玲在嘰咕些什麽。

我在送行的人群中掃視一眼,仍沒有發現那個我希望看到的身影,心裏便覺有些失落落的。不想讓沈偉程注意到我的異樣,向他一抱拳道:“大哥珍重!”轉身向船上走去。

纜繩解開,我感覺到船身的晃動,已經啟航了。站在船舷處,向岸上沈小蝶和沈偉程揮手,我仍企盼著那個美麗的倩影能夠突然出現在我的目光中,但一直到船行漸遠,岸上送行的人已在視野內變得模糊,我仍是沒能發現謝錦婕的身影。岸上最後一個印入我腦海的情景是沈小蝶停下向我們揮舞的手,轉身伏到了沈偉程的懷裏。

我心中升起對沈小蝶離別的愁緒,更有沒見到謝錦婕的失落。她知道我今天要離開的啊,怎麽沒來送我呢?

船行過處,河水向兩邊分開,卻又很快的合到了一起,蕩起**漣漪,在初升的朝陽裏閃閃發亮。我心裏一陣莫名的惆悵。

關玲,雯雯和查憶萍站於我身後。看我心情沉重,關玲以為我是受離愁別緒所感染,安慰我道:“何大哥別難過了,你要是想小蝶妹子,早點回來就可以了啊!”

我聽得出她話裏暗含酸味,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一邊的查憶萍微笑著道:“公子確不必難過,謝小姐也許湊巧有事沒能來送您。”

我驚異的望向她,她竟能看出我的心思。看到我的目光,她臉上微紅一下,轉過了頭去。

“啊,何大哥你是在等謝姐姐啊?對呀,她今天怎麽沒來送你,你告訴她你今天要離開了嗎?”

我長歎口氣,“我告訴過她了,但也許真如查姑娘所說,她湊巧有事罷。”

客船進入運河主航道,河內水質清澈,朝陽下波光瀲豔。兩岸禦道揚柳,倒影依依,更顯水麵幽碧。景色雖美,然而我卻無心欣賞。又想起我星宗宗內的魔煞之說,謝錦婕就是我的魔煞啊!否則以我的精神修為,她如何能如此的撓亂我心境?一粒微石,打破了我那原本平靜不波的心湖。對沈小蝶和關玲的追求,我每一時刻都在清醒的品味著那獵豔那刺激的美妙感覺。可對謝錦婕,我自己先亂了,已無力主宰自己的喜怒哀樂。

突然一陣悠雅的琴聲縹縹緲緲的傳入我的耳中。

“何大哥,你看那邊!”關玲驚喜的叫了起來。

我順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遠處岸上,垂柳蔭下,謝錦婕一襲白衣,麵朝河水,姿態閑雅的坐於一張石桌後,桌上放著一張七弦琴。琴音即從她那雙纖纖素手間流出,飄過河麵,飄進我耳中,泌入我心田。一時間我隻剩下了激動和驚喜,靜止在那兒不知所措。

“謝姐姐!”關玲揮著手叫了起來。

我看見謝錦婕望向我們這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站在她身後的阿碧和滿叔正滿臉歡笑的向我們這邊揮手。他們已經看見站於船尾的我了。我忙揮手回應。

“何大哥,我讓他們把船靠過去吧。”關玲征求我的意見。

我搖頭道:“不用了,你謝姐姐選在這兒送我們就是不想和其它陌生人見麵,你去我行禮中把那張你謝姐姐送我的靈音琴拿來。”

關玲唉的一聲,跑步到艙裏去了。

雖是逆流而行,但船速仍然很快,當我把靈音琴拿到手裏,岸上的琴聲已變得遙遠縹緲,幾不可聞。我手撫靈音,目望遠處的白色麗影,突然就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揪住,感動的潸然淚下,卻沒能彈出一個音符。

船行的更遠了,那個白色的倩影也在視野裏模糊起來,漸漸遠去,消失於無盡有楊柳深處。我靜坐船尾,河的下遊遠處,我視線所不及的垂柳蔭下,我心愛的女子在為我撫琴送別。

***

傍晚時分,客船在高郵湖畔一個頗具規模的碼頭處停了下來。在這兒還要再上一批乘客,這個小鎮已進入淮幫勢力範圍,關雄到過這兒,對這兒頗為熟悉,帶著關樂和我們到鎮上一家熟識的酒樓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我因謝錦婕而來的感情波蕩已經平複下來,和眾人談笑風生。這兒老板認識關威,給我們的是一個頗為幽靜的包間,臨窗還能看見遠處我們所乘客船上的燈火。吃完飯後大家便都不願回船,讓撤了殘席,上了壺茶水,喝茶聊天。

關威見多識廣,給我們講些他經曆過的江湖事件。查憶萍能很快分析那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並揭示出事情背後的故事,讓關威談興大發。而以前早聽過關威這些故事的關玲和關樂這會兒也聽的津津有味。

末了,關威突然問我,“林生,你心裏對未來幾年江湖局勢的走向有沒有一個大致的預測?”

查憶萍等也把目光投向我,我點頭道:“當然有,不過局勢多變,任何事先的預測都隻能是推測。”

關威點頭,接著微笑道:“但以你現在查先生接班人的身份,你對江湖的看法可是舉足輕重啊,能不能說來聽聽,你對江湖可有什麽計劃?”

我微笑道:“這個沒什麽可瞞的啊,首先當然是設法清除江湖上的致亂因素,然後再調整各門派的勢力範圍,使其恢複到升仙教出現前的均衡狀態,大家互相製約,共同締造一個和諧的江湖。”

查憶萍沒有說話,垂下了眼瞼。她聽得出我沒有和關威把話說全,因為在這個計劃裏我沒有提到我自己,而她心裏明白我的目標是打造一個處於我絕對控製之下的江湖,那時,任何一個江湖幫會,包括淮幫,都得執行另一套江湖規則,我自己製定的規則。

關威歎了口氣,“林生你說的致亂因素是指升仙教和高家背後的那朵荷花吧,唉,現在真懷念以前查先生在的那些日子,不用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要留意很多方麵的動靜。”

我眉頭皺了一下,以關威和我的關係都要這樣,何況那些其它的江湖大豪。看來眼前江湖這大變動前的不明朗局勢已經讓很多人感到難耐了。必須盡快改變這種狀況,讓局勢明朗起來。

“對了,林生,咱們現在乘的這條船過淮陰後是要沿通濟渠繼續北行的,其終點是離汴州不遠處的一個碼頭。而汴州現在升仙教控製之下,林生你和查姑娘的身份又頗為顯眼,你們要走這條路恐怕會遇到麻煩。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們到淮陰後換乘另一艘西行的船,逆淮河西行,到穎口再沿穎水北上,到許州後乘快馬兩天即可達到洛陽。”關威向我說道。

我望向查憶萍,她點點頭道:“何公子你安排吧!”

我帶著雯雯,王武和查憶萍本也不懼從升仙教的勢力範圍內穿過,但我現在是上京趕考,沒必要在路上惹麻煩。便聽從了關威的安排。

晚上客船繼續北行,我沒有睡意,便帶著雯雯來到甲板上。一會兒查憶萍也走了過來。

我微笑問道:“怎麽,憶萍你也睡不著?玲玲呢?”安排的關玲是和查憶萍一個船艙,盡管關玲絕大部分時間都跟在我身邊。

“我一直不習慣有行船中睡眠,關小姐倒是能睡著。已經入睡了。”查憶萍說著,看了一眼我身邊的雯雯。

我微笑道:“夜風挺涼的,雯雯你回艙裏給我拿件長衫來。”雯雯聽言離開。

查憶萍望著雯雯的背影,幽幽道:“公子身邊這位雯雯姑娘的身手應該不比公子你低罷?所有的人都看走眼了。”

我早注意到這一路上她看雯雯的眼神不對,猜測她已經看出雯雯就是把她從暗魔那些殺手手裏救出的那個神秘高手。我不打算在此事上再瞞她。微笑道:“是,論武功雯雯確比我要稍高一點。”

查憶萍點點頭,“果然這樣,那麽跟在我身後殺死那些線人網原來頭人的,還有在路上救了我們的都是她罷?”

我從她聲音裏聽不出她的感情,隻好點頭沉聲道:“是她,是我派她去的,我想查姑娘你能理解我的做法,由你們被人襲擊就可以看出那些頭人一直都是在一些有心人的視線內的,為了線人網的安全,我們必須這樣做。”

查憶萍長出一口氣,低頭道:“我明白,我沒有怪公子。隻是心裏、、、、、、有些難過。”

我走到她跟前,俯視著她,柔聲道:“對不起,憶萍,我騙了你,我本想把這事永遠瞞著你的。我是、、、、、、不得不這麽做。”

“我真的沒有怪公子,要是我父親,他也會這樣做的。啊!”她說著抬了下頭,突然意識到和我站的距離太近,忙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現出一絲羞意。

我假裝沒看見,歎口氣道:“憶萍你能理解就好。”我早已經把對她的稱呼由查姑娘改為更親密的直呼名字,她沒有表現出什麽不適,一切都那麽自然,這讓我很高興。她的相貌算不上漂亮,但她身上那種獨特的領袖氣質卻很吸引人。查庸生離去時曾要我照顧她,我能領會他話語中那隱含的意思,也很願意將她納入房內。

“公子,衣服!”雯雯走了過來,要將長衫披到我身上。我伸手接過,看一眼查憶萍道:“憶萍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小心著涼,把這件衣服披上吧。”

我說著將長衫展開搭到她肩上。她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我迅即就退身移開了。查憶萍把她的內心隱藏的很深,我現在還看不到她內心深處的想法。我隻知道她對我有好感,但這可能僅僅因為她是查庸生的女兒,她認同了我這個她父親事業的接班人。天知道她對我有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慕。雖然她今天有兩次對我露出了少女羞澀,但那個什麽也不能說明。

“謝謝!”她輕聲道。

我微笑了,因為她的聲音裏沒有了平日的幹練味兒,像一個普通的受到關愛的少女。她這隻是一會兒,她很快就恢複了本色,抬頭向我肅容道:“剛才吃飯時公子曾提到江湖的致亂因素,公子好像認可了關堂主的說法,認為所謂的致亂因素隻是升仙教和荷花教?”

我搖頭歎了口氣,“要是隻有這些,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可惜那些致亂因素是無處不在的,升仙教和荷花教隻是有條件表現出來罷了。試問那個人沒有一點野心呢,隻要得到誘因,誰都可能成為江湖的致亂因素。”

查憶萍不想我會這樣回答,沉思一會道:“公子說的有理。”

我微笑道:“憶萍你是想提醒我除了升仙教和荷花教外要留意青龍會對吧?”

查憶萍點點頭,微笑道:“原來公子已經想到了,倒是我多慮了。”

我歎口氣道:“不,查姑娘你沒有多慮。這些天我越來越感覺到江湖的複雜和管理的艱難,也就越來越佩服你父親查先生,他能將江湖上的各項事務都理的這麽順。現在江湖仍能保持基本平靜,其實靠的還是他老人家的餘威啊!”

查憶萍苦笑一下,“可他畢竟是給了公子你一個爛攤子!”

我搖頭道:“但他也留給我了你還有你師傅李夫人等這麽好的班底助手。有你們在我就有信心克服任何因難。現在威脅江湖安全的不過升仙教,荷花教,外加一個青龍會。升仙教的問題麻煩在其和官府勾結,有深厚的朝廷背景,但隻要從朝廷裏入手對症下藥,這個問題並不難解決。荷花教的麻煩在於其隱在暗處,我們摸不著其深淺,不過現在看來,他們是自己是想跑出來了,隻要它暴露出來,對付著就容易了。最難辦的其實還是青龍會,它的實力是所有江湖人有目共暏的,實在太強大了,可偏偏它又一直表現的老老實實,讓我們對其無從下手。但我想這隻是暫時的,除非青龍會真的沒有一點野心,否則它早晚會有所動做的,隻要他一發動,我們就能找到下手的地方。等咱們解決了江湖上這三個龐然大物,就可以憑自己的意願重新劃定江湖勢力格局,保證咱們手裏絕對的實力優勢,給各門派以威懾力,讓他們不敢產生野心成為第二個升仙教什麽的,那時人心自然安定下來,江湖也就平靜了。”

查憶萍靜靜的聽著,末了點頭道:“原來公子心裏早有了全盤打算,雖然霸道,但確是實際可行。吃飯時關堂主問起公子這個問題,公子為什麽不如實回答,而是用另一套說辭應付?”

我麵露微笑,“這個憶萍你應該明白的啊!”

查憶萍也露出了笑容,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不管淮幫與我關係有多親密,它終於江湖上的一個個體單位,是我管理江湖的管理對象,管理者永遠不會真正將自己的管理手腕剖析給被管理者。

查憶萍理解到這一點,也就從我這兒得到了知遇感和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