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船到淮陰,其時太陽剛剛升起不久。早已接到消息的關雄已帶人在碼頭候著,接著我們分乘兩輛馬車回淮幫總壇,也是關玲的家。這次到淮陰,我得順便去拜訪一下關玲的母親,我未來的嶽母大人,關老夫人。

淮幫總壇這所大院子接近鬧市區,規模十分宏大。到時隻見可容兩輛馬車並行的大門朝南洞開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身穿青衣的那些自然是淮幫弟子,但還有很多其它各色人等。關玲告訴我這前院是淮幫一個大馬車行。

進入一看,裏麵更是熱鬧,來租馬車的,讓托運貨物的等等各種打扮服飾的人物,皆有淮幫著青衣的弟子接著。大院一側房簷下,堆滿打好包的貨物,一個弟子在查點統計,另有幾人將統計好的向屋裏搬去。這些貨物不久就會由淮幫的馬車舟船運往四麵八方。院子另一側卻停有幾十輛空車廂,靠牆處卻是搭著蓬子,裏麵或躺或臥,是幾十匹漂亮的馬兒。

“這兒生意很好嗎?”我笑道。

關威在一邊微笑謙虛道:“還算可以吧!”

我們一行並沒打斷那些淮幫弟子手裏的活計,他們隻是抬頭朝關氏兄弟點點頭,就又埋頭幹他們的活了。

穿過前院,後麵這個院子沒前院大,但正北方的五間上房卻十分氣魄,房門前和房側走廊裏或站或坐有二十幾名淮幫弟子,這些淮幫弟子個個看上去健狀精爍,入眼即知是好手。看來這兒才是淮幫樞杻要地。

看到我們一行進來,一群人齊刷刷的站起來,向關雄關威道:“幫主,堂主!”兄弟二人微笑著朝他們揮揮手,關威指著那幾間氣派的上房道:“這兒就是我淮幫的總部,正中間這屋就是議事大廳。”

我哦了一聲,關玲已拉著我向右轉,那兒有一個月洞門,她指著門道:“我們住在那邊院裏。”

跨入圓洞門,隻見兩個四十幾許,身著下人衣著的婦人正腰圍圍裙,在院裏偏西側的水井井台上洗菜,靠牆處一個丫頭正在把剛洗完的衣服往牆上掛,而院角處一個看上去憨實的漢子正在劈柴。整個院子裏充滿了生活氣息,讓我心裏覺一陣親切溫暖,不由感歎還是有娘好啊,沈家就找不到這麽有生活氣息的院子,這樣看來還是關玲幸福。

“吳嬸,我娘和我嬸嬸呢?”關玲向正在井台上洗菜的那兩個婦人問道,但不等人家回答,她已經在院裏大聲喊了起來,“娘,我們回來了!”

“唉喲,是咱玲兒回來啦!”一個有點沙啞的婦人嗓音,接著隻見從北側上房裏由四五個小丫頭簇擁著走出來兩個婦人。前麵那個看上去有六十幾許,灰色粗布衣衫,麵色微黃,臉上布滿皺紋,其間有明顯的風吹日曬的痕跡。雙眼也已經渾濁,但卻透著慈祥溫和的目光。後麵那個婦人四十幾許,雖算不上漂亮,卻衣著光鮮,麵色白淨,看上去頗為富態,像一個富貴人家的夫人。

關玲已跑上前去,親親熱熱的叫前麵那夫人娘,後麵那婦人嬸嬸。關樂也走了過去,有點木訥的向後麵那婦人叫娘。這兩個婦人自然就是關雄和關威的老婆了。

早聽關玲說她母親出身於鄉下貧寒漁家,幼時定親定給了同查的關雄,當時關雄尚是一個小漁夫,後來關雄帶著弟弟出來闖天下,她便入住關家替關雄兄弟照看老人,直到三十幾時,關雄在淮陰站穩了腳跟才將她接了出來,正式完婚。她臉上那些風雨刻痕當就是她在鄉下的那段貧寒生活留下的印跡。隻是看這老夫人的穿著,敢情老人家現在還保留著當初的樸素呢。後麵看上去富態的那個夫人是關威妻子,等到他結婚時,關家兄弟已有點底子,娶的是一個富戶家的小姐。這妯娌兩個看上去格格不如,但據關玲說她們同住一院相處的十分融洽。

關老夫人一手拉著關玲,一手拉著關樂,瞅著二人的臉心疼道:“你們這兩個孩子,一去就是近兩個月,也不想家。在外麵受若了吧?都是你們那沒心肝的爹也不知帶你們回來。”

我們幾人站在這邊微笑著看著這溫馨的一幕,關威老婆看向我們幾人,立即注意到了我,拉拉關雄老婆的袖子笑道:“嫂子,別這樣,咱玲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你看姑爺都給你帶回來了,還在那邊幹站著呢。”

關老夫人抬起頭來,望向我們這邊,拉著關玲的手問道:“玲兒呀,你爹跟你叔都說你找了個好姑爺,敢情就是這位公子?”她說著就向這邊走來。

我忙迎上前跪拜道:“小婿見過嶽母大人,給嶽母大人請安。”

關玲扶著老夫人胳膊,羞喜道:“娘,這就是何大哥!”

關老夫人彎腰把我扶起來,嘴裏說著:“娃呀,別跪,別跪,快起來,讓娘看看。”老人拉著我的手,渾濁的雙眼盯著我上下打量,直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老人眼裏卻是喜意漸濃。“好,好,好娃,真是一表人才,我還一直生氣他們不跟我商量就把我閨女定了出去,看見你我就放心了。娃你們定親時娘不在,這次你來可要在這多住幾天,娘跟你說說話。”

“唉呀,娘,何大哥要趕快上京趕考呢?”關玲在一邊道,眼睛卻望著我明顯是想我在這兒留幾天。

“啥,趕考?不急,不急那一兩天,是不是呀娃?”老人仍是拉著我的手,眼睛死盯著我。

我隻好點頭說是,然後發現一邊幹活的下人也都圍在一邊看什麽稀奇物件似的看著我,從沒經曆過這種場麵的我雖能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色,現在卻也不由得臉紅起來。

關威看出的尷尬,上前笑道:“嫂子,你想看姑爺不急在這一會兒,林生這次來肯定讓你看個夠。但你看我們還有幾位客人,都是走了一路了,不能老讓大家都站在院子裏啊!”

“啊啊、、、、、對,對,快進屋,大家都快進屋,屋裏坐著說話。”老夫人醒過神來,忙和關威家的一道將眾人迎到屋裏。

關雄看到老婆高興,自己也高興,笑嗬嗬的將查憶萍幾人介紹了。看得出來,這關家還有保留有不少鄉間習俗,根本沒什麽內人遇客回避的臭規矩。而且這個院子裏明顯是這位關老夫人當的家,關氏兄弟回到這兒就得聽她的。我心裏有點佩服關雄了,他可是真做到了糟糠妻不下堂。

我讓王武從行禮裏把在揚州備下的禮品拿出來奉上,說是專門孝敬嶽母大人嬸嬸的,兩個婦人嘴裏說著我多禮了,卻是十分高興,關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

關家這頓午飯已經準備了幾天了,自然是豐盛之極,雯雯和王武本以我的下人身份自居,不願同坐,被關老夫人硬拉著也在桌前坐了下來。一席飯吃得賓主盡歡。

飯後備上茶來,關玲拉了雯雯和查憶萍去看她房間,我被關老夫人留著陪她說話,關雄等也在一邊陪著坐。

老人讓我坐在她身邊,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先是父母可都安好,家裏兄弟幾個等家裏情況,我照著葉先生的版本答了,接著又問我家住在山裏是不是很苦,一直問到我愛吃什麽,穿什麽等等。還掛念著說有機會要見見我父母,她不知道什麽隱士,更不懂什麽清修,隻以為既然家在山裏,那肯定就是因為家裏窮不得不到山裏過苦日子,叮囑我一定要把我二老接到城裏來。我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看一邊關雄和關威夫婦皆一臉苦笑,王武把頭扭到了一邊,知道他們也沒法向這老夫人解釋清楚。隻唯唯應諾著,心裏卻想關雄堂堂一七千人大幫的幫主,家裏竟有這麽土的一個老太婆。

我本來是打算停一下,下午就登船繼續趕路的,但看現在這架勢,隻好答應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傍晚時分,我終於結束了和老嶽母的聊天。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關玲拉了我陪她和雯雯查憶萍到街上閑逛。

淮陰位於淮水和大運河的交叉點上,是水路上的一大樞紐,陸路交通也相當完善,雖無法與揚州相比,卻也是一個商旅匯集的繁華大城。從淮幫大門出來,走不上幾步即進入鬧市。其時晝市剛散,夜市未上,街上的行人並不算多。

我們沿街而行,在一家門麵不大好像是新開不久的首飾店,關玲看人家那兒各式各樣的奇巧飾品花裏忽哨的,就拉了我們幾人進去。雯雯不感興趣,隻是站在門口,不往裏進,查憶萍被關玲拉了走去,陪她將那些飾品一件件的往身上試,讓我看看,又去照照人家店裏備的鏡子。但一件件的試過,卻是沒有一件看得上眼。也難怪,這店裏的東西,明顯都是些便宜貨,東西擺在櫃台上,掛在牆上看著挺好看,戴到身上卻不免顯得俗氣。

那個五十多歲瘦瘦的老板剛開始看我們一行衣著光鮮,又有三個女眷,滿臉堆歡的迎著我們,給關玲取這取那,嘴裏還不停的誇著關玲帶上她的首飾好看。未了看關玲是一件也看不上,而另兩個更是壓根就沒對他的東西正眼看上一眼,臉色不愉起來。

關玲也注意到老板前後的情緒變化,也覺得打撓人家這麽久什麽都不要有點不好意思,拿了幾根彩色的絲絛向滿臉不愉的老板怯怯道:“那要不,我們買你一些絲帶吧!”但那些絲帶卻連半兩銀子都不值,我心裏暗笑,拿出錢袋,找了塊不到一兩的碎銀遞給老板大方的說不用找了,便帶了三婦出來。這家小店幸虧碰到的是關玲,要是沈小蝶,老板這態度他的小店不被那魔女拆了才怪。

就在我們從那個小店裏走出來,剛到街上,隻見一輛馬車順街朝這邊疾馳而來,我們忙讓到一側,離我們不遠處一個女孩也跳著躲向我們這邊,但好像是未能完全躲開,被擦了一下。她“唉呀”一聲向我身上倒來,我忙伸手將她扶住。“姑娘小心!”

那女孩在我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卻微彎著身,一手撫向腰側,臉帶痛苦表情,羞羞怯怯的向我道:“對不起!”

這是一個隻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圓嘟嘟的小臉蛋兒,明眸皓齒的看上去十分可愛。我注意到她頭上紮著兩個小辨子,紮辨子的絲帶正是關玲剛在店裏買的那種。向她微笑著:“沒什麽,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她低聲應答一聲,低頭轉身走了。她雖彎著腰,但腳步卻是十分輕捷。

關玲道:“那馬車的馬兒好像是受驚了,跑的那麽快。要我是那個車夫就能控住。”剛才那輛馬車早折進一條人稀的巷子看不見了。關玲又想起什麽,說道:“啊,對了,那個小妹妹的辨子真好看,我回去也用這帶子紮兩根辨子。”

我微笑道:“不早了,家裏可能已經在等咱們開飯了,快回去罷!”帶三女往回走,沒把剛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但走得幾步,查憶萍猛得停下了腳步,“不對,公子快看看你身上少了什麽東西沒有。”

我一愣,到腰間一抹,不由大吃一驚,對望著我的三女道:“我的錢袋沒了!”

“啊,剛才那個可愛的小妹妹原來是個小偷啊!”關玲驚呼。

四人一起回身望去,那還有那女孩的影子。我堂堂一個一品高手竟被那丫頭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我的錢袋拿走,真是不可思議。

我轉向雯雯,“你看到她的什麽動作了嗎?”

雯雯搖搖頭,“沒有,我隻看到她身子傾斜時扶了一下公子的腰,沒看見她拿錢袋。”我站在那兒回憶剛才的情景,那女孩確曾把手往我腰間扶了一下,立即又害羞的收了回去。我隻以為她是站不穩身子,慌急之中想按個東西借把力,不想竟把我的錢袋給順手拿走了。但她是怎麽在那一瞬間把手伸進我腰帶裏掏出錢袋並轉移到自己身上呢?連連雯雯都沒看見,這手法當真是出神入化了。我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掏包了!想著我嗬嗬笑了起來。

“何大哥你笑什麽,咱們快去追吧,說不定還能找到她呢,不行我叫幫裏的兄弟的幫忙,肯定能找到她的。”關玲急道。

我微笑道:“算了,三五十兩碎銀,不值什的。她小小年紀,功夫能練到如此程度,竟能當著雯、、、、、、哦,你們的麵從我身上將錢袋拿走,那些許銀兩就算是賞她了吧。隻是如此身手,也算是一位奇人了,有機會我倒想再見見她。”

查憶萍聽出我本來是想說當著雯雯的麵的,看了雯雯一眼。關玲聽我這樣說,心裏也就釋然了,不再說追,歎口氣道:“那小妹妹看上去那麽可愛,怎麽是個賊呢?”

我心時想到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晚飯時,我把這件事當做笑料和關雄關威說了,關威大笑道:“真沒想到還有賊偷到了林生你身上,而且還得手了。”接著他又一凝麵容道:“嗯,這是誰呢?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啊!”

關雄微笑道:“八成是妙手空空來乘風的人,他那一幫人在人家升仙教的地盤混不下去了,現在主要在淮河,運河一線上活躍。”

我和查憶萍對望一眼,妙手空空來乘風,當今天下第一神偷,位列二品三十一位,乃查憶萍給我的那張名單上的第一人。

“哦,這麽說她是來乘風的弟子了,弟子已經如此,那師傅又該如何?”我說道。

關威笑道:“林生你放心,管她是什麽人,隻要她還在淮陰,我今晚定能將她給你找出來,讓她自己把錢袋給你送回來。”

我微笑道:“也就幾十兩碎銀而已,二叔不要難為那女孩。不過根據她今天表現的身手,我現在倒是很想見見她師傅。”

“唉呀,飯桌上不要說你們外麵的事,娃,來,多吃菜,不就丟了些銀子嗎,明天娘給你。”我的嶽母大人不高興了,讓我們再談這個話題。我們隻好打住。

飯後關威離開,我們又坐在那兒閑聊一會兒,各自回房休息。關家有的是客房,我們幾人每人一屋,雯雯也被安排到了另外一屋裏。這是在嶽父家,我也不好說要和侍女同住一房,更不好意思這就和關玲同房。隻好獨守空床。

關玲紮了辨子,跑到我屋裏讓我看了看,我誇她幾句,囑咐她到查憶萍房裏陪查憶萍說說話,把她打發了出去。讓她和查憶萍說話,我是考慮到關家天倫之樂這濃濃的氣氛引發她對自己亡母及父親的思念,因為今天和關老夫人在一起,連我都思念起我幼時父母爺爺都健在時的那段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