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邊升起時,我們到達了洛陽城西邊中部的城門建春門前。我走下車來,仰望巍峨高聳的城牆,立即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早晨的陽光照耀在灰色城牆上,泛著銀輝。城門處站有兩列帶甲士兵,各色行人正由那過梁式門洞城門陸續進城。我心裏出一口氣,終於到了這一國之都洛陽城。

眼前的洛陽城興建於隋,隋統一全國後,經濟迅速恢複。當時漢魏洛陽城曆經兵災戰亂,毀壞嚴重,已不可用。隋煬帝為加強對關東與東南的控製,於大業元年詔尚書令揚素,納言揚達,將作大匠宇文愷等於舊洛陽城之西設計營建東都。

這東都之營建與大運河的鑿通一樣,工程十分浩大,成為煬帝不惜民力,苛刻暴政的體現。據言,當是時每月役使丁夫二百萬人,並往江南諸州采取木料,引至東都,所經州縣,遞送往返,首尾相屬,不絕者千裏。而且工程急迫,所役丁夫累死者,十有四五,以至每月運送屍體的車輛,東至成皋,西至河陽,相望於道。這樣於次年正月新洛陽城就建起來了,前後用時竟不到一年。

新建成的洛陽城背據邙山,左依廛水,右鄰澗溝,向前直指伊闕,洛水從其中橫穿而過。成為僅次於長安的第二大軍事重鎮。隨後,隋煬帝又遷天下諸州富商大賈數萬家於東都,以實之。於是一個氣勢雄偉,昌盛繁榮的洛陽城便奇跡般的聳起於伊洛大地上。可惜時間不長,這個奇跡的創造者就國破人亡了,倒是讓隨後的李唐白撿了這個可以扼製關東,威懾江南的神都。

查憶萍和雯雯也走下車來,跟在車旁步行,隨著入城的人流進城。

洛陽城裏的道路很寬廣,路麵也夯打的平整堅實,但路兩邊都是雄偉高聳的黃灰色夯土城牆,那牆太高大了,人走在其間有一種很深的壓抑感。不如揚州的青石板路,雖不如這裏的寬敝,但路邊多伴有並行的河流,河水清澈,其上舟輯往返,河岸即為人家,行走其上時舒心愜意。這兒路兩邊卻隻有這種單調的高牆,偶見一黑漆大門,從其敝開的門洞裏望進去可見一條長長的巷道,巷道兩邊才是真正居民戶家宅第的大門。我知道這牆是坊牆,門是坊門。整個洛陽城被洛水一分為二,除洛水之北的西半部為皇城宮城及皇家園林外,其餘官商民居所在區皆被劃成方塊,以這種黃土夯築的高牆圍起,在東西南北各開一門,是為一坊,類似外麵的一個村莊,全洛都共有這樣的坊一百零三個。每坊設有坊正管理一坊日常事務,看守坊門,天黑即閉,天亮方開。真不知洛陽城的市民們終日被圈在這種高牆之內是怎麽生活的,我是肯定受不了這種憋屈。

還好在這些些坊間還有一些特區,我們可以住那兒,那就是市,專門劃出給商人做買賣的商業區。這樣的市全洛陽城有三個,洛河北有北市,河南有南市,另在西南角還設有西市。現在我們到達的這個即為南市。

沒了那黃土高牆,壓抑感立即消失。抬眼打量眼前這京都鬧市,其繁華程度比揚州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隻見街道兩邊,茶樓酒店旅館及各色商鋪,店肆林立。寬廣的大街上,騎馬的,乘轎的,挑擔的,步行的各色行人摩肩接踵。與揚州街頭相比多出了不少人抬的轎子,卻不見幾輛馬車,倒是騎馬的人很多,甚至很多衣著華麗的婦女亦是鮮衣怒馬,沿街緩行。反映出胡風在北地的深刻影響。

我們沿街尋找合適的客棧,想先安定下來,再說其它事。但問了幾間客棧竟然多已客滿,偶有一兩間空房,我又嫌其髒亂,條件太差。這才知道自己確實來晚了,大部分應試的舉子早就到了。

無奈之下,看天近正午,隻有先找了家酒樓將馬車停在門口進去吃飯。飯間我叫了小二到身邊打賞了他幾兩碎銀問他現在在那兒還可以找到上點檔次的客棧。

那小二接了銀子一臉堆歡,“公子你是來趕考的罷,今天剛到?”

我點點頭。

他撓頭思索道:“公子你來的晚了點,這兒好點的客棧差不多都已經住滿了,想找個適合公子您這種貴人住的地方還真不容易,嗯,要不公子你到北市去看一看吧,那兒應該還有地方,隻是相同的條件就要比我們南市貴出好大一截了。”

我微笑著謝了他,打發他離開。幾人匆匆吃了飯後便北行朝北市行去。從承福橋過洛水,洛水自西向東,在承福橋西不遠處被分成兩股,一股繼續東流,從我們腳下流過仍是洛水,另一股沿皇城東側北行,被引入人工修建的漕渠,漕渠向東從北市南側流過,出城後又匯入洛水。

我們沿街北行,很快就到了橫跨漕渠的歸義橋上,前麵就是北市。站於橋上一望,縱是已經慣意了揚州繁華的我麵對眼前熱鬧影像亦是不由一呆。隻見漕渠水麵上往來舟輯,密密麻麻布滿河麵,足有數萬艘,真乃天下舟輯之所匯。前麵北市裏更是貨賄山積,人喊馬嘶,一片沸騰,其繁華遠非剛才的南市可比,揚州全城更難找出這麽一個地方。真不愧神都鬧市,眼前恐怕就是全天下最熱鬧的地方了。

沿市而行,很快找到一家叫祥雲居的客棧,兼營酒樓,看上去門麵很大。我們一行便走了進去。

“就剩下最上等的天字號房了,每房每天白銀八十兩,你們住嗎?”櫃台後麵那人聽我問住房,頭都沒抬,這樣說著。顯然是認為這麽高的房價我們不可能入住。

每天八十兩,這確是一個吃人的價。但我來之前從周奇那兒榨出了五十萬兩,李夫人又給了二十萬兩,現在七十萬銀票揣在雯雯懷裏,我在什麽地方都可以將腰板挺直。我微笑道:“要的就是這天字號房!”

那人猛抬起頭來,打量一番我們四人,立即眉開眼笑,“哦,原來是貴人,公子來趕考的罷?請跟小的來,這天字號房正適合您這樣的舉子,絕對安靜,可以讓公子不受打撓的讀書備考。”他帶我們一行向後麵走去,來到一個小跨院。

我一看環境,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兒,這環境,莫說一天八十兩,就是一天八百兩我也要住。這個小跨院位於客棧後麵,前麵鬧市的嘈雜聲被遠遠隔了開去。環院子四麵除對著前麵客棧那麵外,其餘三麵各有三間房屋,皆單層建築,屋前回廊走道相通。中間院裏石板鋪地,竟還有一小水池,池畔栽有幾顆修竹,更境一份清幽。最讓我看重的是院後另有一小門,可直通外麵一條僻靜的小巷,也就是說我出入之間可以不用通過鬧市大街和前麵酒樓櫃台。

“我一天給你七百兩白銀,把這整個院子全包下了,你看怎麽樣?”我說道。

那個四十多歲的掌櫃麵色一愣,接著麵露笑容,“那敢情好,要是公子你早點來小的肯定答應你,可現在南邊那三間和北邊兩間都已經租出去了,公子你看、、、、、、嘿嘿”他有點不好意思。

我哦了一聲,微笑道:“那算了,我就要東麵這三間罷,你快著人從車上把行禮給我搬進來。另找地方幫我把馬車照看好了。這五千兩銀票你先拿著,我們要住時間長了,不夠再補給你。”我說著讓雯雯拿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遞給他,銀票早在揚州就換了好多幾千兩幾百兩一張的小數票子。

那掌櫃的歡笑著接過銀票,看了一眼納入懷裏。叫道:“好了,公子你們先入房歇著,我這就著人給您送茶水,搬行禮。另外公子你要有什麽要求隻管跟我提就是,小的必盡力滿足。”

我微笑道:“暫時沒事了,謝謝了!”

“不謝,為全國各地應試考生服務是我們洛陽人的義務和榮幸,祝公子您來日金榜題名,要沒什麽其它事,小的這就先下去安排了。”

這掌櫃的說的好像很高尚,我心裏暗笑,恐怕隻是為有錢的考生服務吧。嘴上笑道:“那好,掌櫃的慢走。”

他轉身離去,突然我發現有人在望著我們,雯雯已把頭轉了過去。是北邊最東側那間房,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賊眉鼠眼的不像好人,看我們望向他,對我點頭露出阿諛的笑容。我入眼就對這人沒什麽好印象,但還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同時注意到這人是一身下人打扮。

扭頭叫住將要走出院子的掌櫃,“掌櫃的,稍等,問你件事!”

那掌櫃忙走了回來,“公子有什麽事要問。”

我示意一下南北兩廂的客房,問道:“這兒住的都是什麽人,都是應試的考生嗎?”

牚櫃的道:“這個呀,是和公子一樣是來參加大考的,不過這會兒好像都出去了,等他們回來,你們可以互相認識一下。”

“哦,那都是那兒人啊?”我又問。

掌櫃的答道:“一個是從邠州來的宋公子,帶著一個丫頭和兩個仆人,要了北邊三間房,另一個是個胡人,帶著兩個胡女和一個仆人,好像是西邊一個什麽國的貴公子,也來我天朝應試。”他眼睛一轉,臉上露出下賤表情,向我神秘道:“他身邊那兩個胡姬可真漂亮,我還同見過那麽好看的胡人美女。”

我微笑道:“是嗎?好了沒你什麽事了,去吧!”

太宗時不分華夷,同等待之,盛唐恩威,遠播異域。周邊番國,從東邊日本至東北新羅,再至西域海南渚國皆仰慕我天朝文明,常派貴族子弟前來留學,若能在天朝上邦通過科舉取得點功名,回到國內便立可身價百倍,是以每年前來應試的舉子中總是不乏來自各番邦的貴介公子,時至現在武周取代了李唐,此狀況亦未改變。所以在這遇到一個西域胡人考生也無甚稀奇。

三間房我和雯雯占了中間一間,查憶萍居左邊一間,王武居右邊一間。每間房內又以綠色幕布隔為兩小間,內間有床,外間放有一圓桌,繞桌有五個圓凳,用於會客吃飯。很快一小二將行禮送了過來,又有小二送來了茶水。

我喝了口茶水,長籲一口氣,終於安定下來。王武和查憶萍很快過來,問我下午的安排。

“王叔,你隨我先去拜訪一下張說大人,要是有時間再去拜訪一下姚崇。”我說道。接著轉向查憶萍問她:“咱們線人網的觸角能伸到洛陽嗎?”

她搖搖頭,“沒有,以前曾經伸進來過,現在沒有了。不過離此不遠的商州有咱們一個線人點,師傅已安排了得力人手到那兒坐鎮,江湖上的動靜會從那兒傳過來給公子。”

我點點頭,“好的,憶萍你帶雯雯先到處轉轉,熟悉一下環境。看看怎樣和那邊聯係上。”

查憶萍點頭道:“可以到各城門口留下暗記,告訴傳信使者我們的位置,他們會自己找上來。”

“那就好!你帶雯雯去辦吧。要走的路很遠,你們最好先找一個車馬行,看能不能租一輛馬車代步。”我吩咐道。

***

到前麵櫃台問了履善坊的位置,因為張說曾告訴我他的宅第位於履善坊東門之北。一問之下才知道履善坊原來就在北市之西北側,距這兒不遠。

王武備好馬車,我們向北而行,出了北市,進入兩邊都是黃土高牆的寬廣大道上,行不久便見西側出現一黑漆大門,門楣上方以方正的楷書寫著履善坊三個大字。因是白天,門大開著,我便讓王武直接將馬車駛進去。但馬車剛進去不久,就被一個穿著皂衣公服的人給攔住了,問王武我們找誰。

我走下車來說找張說張大人,他盯著我打量一眼問我從那兒來,以前怎麽沒見過我。我微笑說是從揚州來的,與張大人是朋友。他點點頭,指著不遠處一個大門道:“那主是張大人的家,記得天黑以前離開啊,我要關大門的。”

我點頭向他謝了,心知這就是此坊專門看守東坊門的人了,知道我是張說的客人,而張說又在朝廷裏做官,他仍敢如此不敬,可見洛都宵禁製度的嚴格,縱使張說這樣的朝廷高官,也不可能得到特權,在夜間隨意出入。

張說的門第雖然有點舊,但看上去仍頗為壯觀,猶其門前左右兩邊那兩個石獅子,雕刻的相當逼真,凝視著門前頗有氣勢。我走上前拍門,過得一會兒一扇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一個老人探出頭來,疑惑的望著我。

我拱手做揖,道:“揚州何同特來拜會張大人,不知張大人可在家?”

那老人點下頭道:“在,公子且來門房裏坐一會兒,小老兒去給您通報!”說著迎了我和王武進去,轉身向院裏去了。

不久就聽見張說的大笑聲,“唉呀,林生,你怎麽這麽晚才到,我這幾天一直記掛著你呢,真怕你誤了考期啊!”張說已親自迎了出來。

我忙迎上笑道:“張大人,久違了!一向可好?”

“好,好,裏麵坐下說話,揚州一別已近兩個月了,林生你是什麽時候到洛陽的?”他邊走邊問。

我答道上午才到,尋得客棧安定下來後就過來了。說著到客廳裏坐定,有丫頭奉上茶來。

“林生你這就見外了,我家裏又不是沒你住的房子,你找什麽客棧?”張說埋怨。

我笑道:“倒不是和張大人見外,隻是在市裏住著方便些,這種封閉的裏坊裏住著我會覺得敝屈的。”

張說大笑道:“也是,也是!看來公子你是在揚州自由慣意了。唉!你怎麽這麽晚才來,丁大人到京致仕時,我還向他問起過你,他說你不久就到,誰知不久了這麽多天,還沒到國子監報名吧?”

我點頭道:“沒呢,打算明天去。在揚州主要是一些事纏著脫不開身,這才來晚了。”

張說點點頭,“聽丁大人說你定婚了,定的都是江湖女兒?”

我點頭稱是。張說笑道:“我還說等你科舉高中後給你介紹幾個官宦小姐呢,看來是我多操心了。”

我笑道:“隻要合適,張大人不妨一並介紹來,這個我是不會嫌多的。”

張說一聽,指著我大笑道:“你呀你呀,哈哈、、、、、、還真夠貪心的。”

早在壽陽時就知道張說沒什麽架子,平易近人,很好相處。現在時隔兩月再見,雖然他已回到朝廷,重據高位,卻仍如初見之時,讓我有摯友重逢之感,一點也不覺拘束,談笑晏晏,互道別來情況,十分愜意。我又向他說了黃義生爺孫倆的情況,他仍記得那個壽陽時拉二胡的老人,不免感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