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震能想通我這番話中的玄機,看來腦子並不笨,怪不得能做到司刑參軍這個位置。我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麵色大變,我是一拍額頭,做猛然省起狀,大聲道:“哦,我想起來了,這兩個人招供說他們是一個叫升仙教的組織的。”

我這樣將崔夢心幾人一並歸入升仙教,等於是將引起青州騷亂的罪名從黑風教身上栽到了升仙教身上。程震麵色的劇變說明他的城府還不夠,讓我由此一下子看出他和升仙教是拴在一條線上的。倒是身邊這個王經,聽了這話,隻是微皺了一下眉頭,讓我看不出他對升仙教的好惡傾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陷入此事中。

不待王經和程震再說話,我“駕!”的一聲,就策馬向前了,王經忙跟上。程震則在後麵吆喝著讓幾個兵丁去押那兩個升仙教的人。

一行人經過了州府的大門,便到了與州府相鄰的青州驛館。我翻身下馬,眼角餘光一瞥,卻發現那邊街頭處四個捕快裝束的人正押了那兩個升仙教弟子走進一小門內。我馬鞭一指,問王經,“那邊什麽地方,怎麽把那兩個升仙教的賊人送到那兒了?”

王經看一眼,微笑道:“何大人有所不知,那小門是通往州府後麵大牢的,為方便辦案,我們青州的大牢就設在州府公堂的後麵。”

我哦了一聲,心裏釋然,暗道:那崔夢心她們也就應該在那兒了,我現在與她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射之地。想著和王經彼此伸手謙讓一下,一齊走進驛館。

這青州驛館有前後兩進院落,卻占著普通院落三進的麵積,有大小房屋三十幾間,也算不小了。但我前後兩盡院落看上一遍後向王經道:“王大人,不行啊,這兒太小,下官住在這兒還可以,馬大人來了恐怕住不下。”

王經一愕,“馬大人有多少隨從啊?”

我肅容道:“根據你們青州報上朝廷的消息,朝中各位大人們分析,發生在這兒的騷亂很可能與地方幫會,江湖亡命徒之間的衝突有關,所以為確保馬禦史的安全,會有數營禁軍隨護在馬大人身邊,這麽個驛所那放得下幾百人?”

王經麵現不悅,“我青州也有幾千朝廷的正規駐軍啊!再加上捕快衙役,定能保得兩位大人安然無恙的。”

我心知他想到了什麽,微笑安慰道:“朝廷不是不相信青州地方上的刑名和兵丁,隻是這次事件鬧的比較大,洛都離青州這麽遠的距離,一路上必須確保馬大人的安全,所以才做出這決議的,沒有其它意思,王大人莫要多心了。”

王經微笑一下,“無妨,無妨,不過要是真有上百侍衛跟著,那就隻有城外驛站才駐紮得下了,要不就得分散駐紮。”

我點頭道:“那就先把城外驛站也收拾出來,待馬大人到了由他老人家自己定奪。”

王經點頭答應,接著向我道:“何大人你們一路勞頓,就先歇息一下,本官晚上再在刺史府為大人您接風洗塵。何大人您看您還有其它什麽需要我們效勞的嗎?”

我謙聲道:“王大人客氣了,這兒一應俱全,暫時不會有什麽需要了。”

“那好,何大人你們若有什麽需要就和這驛館管事的說,我們就不耽誤大人休息,先告辭了。”

“好的,王大人慢走!”我說道,接著突然想起什麽,止住王經道:“對了,王大人,忘了一件事,這次出使主要是為了前些天發生在這兒的那些騷亂事件,下官臨行前馬大人交待了,到這兒後要盡快先對此事有個了解。你們有沒有什麽關於此事的文案,審訊筆錄什麽的,先拿來給下官看看,也好在心裏有個底。”

王經停下來道:“有,何大人現在就要嗎?”

我點頭道:“對,拿過來我先翻看一下吧。”

王經低下頭說好,轉身對程震道:“程大人你去把那些卷宗取來給何大人過目。”程震答應一聲去了,王經對剩下那些官員道:“陳捕頭隨本官留下,以備何大人有問題垂詢,其它人先散去吧,晚上到刺史府陪宴。”除了一個麵色紅潤的老者,其它人一齊應諾轉身離去。

我不好意思道:“讓王大人你也留下來陪著下官,真是過意不去!”

這時其它眾人已經退出,許君絕薛進他們也去卸了行禮到各自房間收拾去了,屋裏隻剩下哈迪,王經和那個陳捕頭,王經眼皮微垂,拈須微笑道:“何大人這麽勤奮,一下馬就著手公務,本官身為本地最高長官,怎能不陪著?”

我聽出他語氣裏有對我的不滿,想及以後諸多事務,還有仰仗於他的地方,我不能太得罪他這個刺史。便先是爽朗的哈哈一笑,接著歎一口氣道:“王大人體諒下官,不是下官故做勤奮,要知下官乃今秋科舉新中,至今尚無一常職。此番被派到馬禦史手下辦事,馬禦史在朝中出名的嚴肅耿直,謹慎認真,下官實不敢有半點懈怠啊!”

王經聽得我此說,麵色緩和起來,微笑道:“何大人年紀輕輕,即被派隨馬大人出使,足見朝廷對何大人的器重,來日必當大有作為啊!”

我忙客氣幾句,王經向我介紹了他身後的陳捕頭,說那幾起案件都是他經手辦的,對其中情況相當了解。

“哦,那陳捕頭你說說你的看法,讓本官有個參考。”我朝陳捕頭溫和的笑道。

看我直接向他問話,陳捕頭臉上現出一絲激動之色,一挺胸膛道:“據小人所知,所謂騷亂其實是兩個江湖幫會之間爭地盤的火拚,最主要的是發生於同一天的兩次大規模集體械鬥,而且都是發生在人多熱鬧的鬧市區,是以傷及了很多無辜平民,造成巨大的不良影響。在那一天之後,兩個幫會之間又斷斷續續的發生了十幾次小規模的火拚衝突,這些衝突就沒有再傷及普通白姓,全是江湖亡命徒內部的廝殺。”

我邊聽邊點頭,接著他的話頭道:“這麽說造成民心不安,地方**的根原主要是發生於鬧市區的那兩場大規模的幫會火拚了?”

陳捕頭點頭道:“對,本來江湖中人的衝突他們隻要能在自己圈子裏解決,不殃及普通白姓,不影響社會治安,我們一般是不加幹涉的。他們也知道這點,因此有什麽衝突時他們也是盡量控製在自己圈子內部,這次不知是怎麽回事,好像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引起官府注意似的。”

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在心裏暗笑一下。同時明白了這位陳捕頭對官場心機沒什麽體驗,當著我這個代表朝廷的欽差竟坦陳他們對江湖人內部的衝突不管不問。我一揚手道:“陳捕頭此言差矣,什麽江湖人,普通人的,那是他們自己的觀念,在我們這些為朝廷當差之人的眼裏,他們都是我大周子民,沒什麽差別。管他什麽人,隻要違反了我大周律令,我們就要管嗎,因此所謂江湖人內部的衝突,我們可是不能不管不問啊!”

陳捕頭臉紅了一下,眼神中便出現一絲對我的輕視,顯然是嘲笑我不了解下麵實際情況。王經在一邊忙笑道:“對,對,何大人說的有理,是陳捕頭有欠考慮了。”

陳捕頭看我一眼,眼神中升起一絲疑慮,輕聲道:“聽說欽差大人也是江湖出身,應該對這邊發生的江湖幫會間衝突的原因有點了解吧。”

這話說的就有點不客氣了,王經忙怒喝道:“陳捕頭!”

我搖搖手笑道:“無妨,無妨,陳捕頭所言也並非空穴來風,下官也是習武之人,在揚州也曾識得一些江湖中人,聽他們談過一些江湖中事,朝廷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讓下官隨馬大人出使的。”

陳捕頭恍然大悟般點頭,王經卻是麵帶微笑,對我的話不置可否。談話間程震搬著一摞案卷走進來。我隨手一一翻看著,程震換了陳捕頭在一邊解釋,“衝突的雙方,一個是升仙教,一個是黑風教,根據我們的調查,那發生於同一天社會影響巨大的兩次衝突應是黑風教先挑起的,他們去挑升仙教的賭場妓院,衝突發生後,又有意將衝突升級,將事態擴大,使火拚從賭場妓院內延伸到行人甚眾的大街上,以至造成平民傷亡。事後又發生的一係列小規模衝突多是升仙教報複黑風教所引起的。”

我一邊聽著程震解釋,一邊低頭看那些對目擊者,參與者的審訊筆錄。這些已有的調查和程震的口述一樣對黑風教十分不利,因此我是隻聽隻看,而不表態。心裏想著怎樣才能將所有的責任全推到升仙教身上,目前來看想做到這一點很難,有必要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

信手翻過那些案卷,一手在案卷上輕拍著,抬頭朝王經笑道:“好了,對這事下官心裏算是有了個大致的了解,可以給馬禦史一個初步的交待,具體審訊定奪就等馬大人到後再說吧。程大人這些案卷可不可以先留在這兒,待下官抽空再仔細翻閱?”

王經望向程震,程震垂首道:“當然可以!”

我從桌子上站起身來,伸了下腰微笑道:“好了,現在隻等王大人把馬大人到後的飲食住行安排好了,下官這副巡查使打前站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下官心裏也就放鬆了。”

王經看我擺出一副大事已定的輕鬆狀態,麵露微笑,“這些何大人盡管放心就是,我們絕對會讓馬大人滿意的。”

“那就好。”我看下外麵的天色,沉吟一下向王經道:“離天黑還有段時間,程大人今天不是在城外抓了幾個賊人嗎,說裏麵還有一個女賊首,反正牢房不遠,我們過去看看,看能不能讓下官再問出些情況,也算盡職盡責。然後我們便可以直接到王大人刺史府上歡宴了。”

我注意到程震聽到我說要到牢房去看看,麵色不自然的變了一下,讓我心中起疑,我本來隻是想去看一眼崔夢心她們,讓他們在牢裏安心。現在看程震臉上神色,莫非牢內還另有玄虛,我更得去看看了。

王經對我提出這個要求也有點驚愕,“大人一路鞍馬勞頓的,又訊問了這麽長時間案情,晚宴前不需要休息一下麽?”

我渾不在乎的搖手笑道:“無妨,無妨,下官還不覺得累。再說公務處理完才好放開心情盡興放鬆,聽說齊魯地方的歌妓是別有一番風情的,不知王大人的晚宴上可有安排?”我說著嗬嗬笑了起來。

王經也笑了起來,“隻要何大人喜歡,豈能沒有?那我們現在就到府衙後的大牢去走一趟?”

我點頭道:“走吧,早去早回!”帶頭向外麵走去。眼角餘光留意程震,他麵上神色已恢複如常,但眼神中卻仍有一份驚疑不定或擔憂。

牢房並不遠,裏麵光線有些昏暗,氣味也不好聞。牢頭看見我們一行人到來,眼中閃過一絲驚慌,趕忙帶著兩個獄卒向王經程震還有陳捕頭跪拜了。王經介紹我說是朝廷裏來的欽差大人,那牢頭又朝我跪拜。我著他帶我到新抓來的犯人那兒。他瞥一眼程震,程震道:“就是今天上午從外麵押進來的那幾個人。”

牢頭便和兩個獄卒帶著我們向裏間走去,過道兩邊皆是牢房,關押有不少囚犯,看得有像是大官的人到了,一個個都扒到攔門前看熱鬧,有幾個還聲嘶力竭的喊起冤枉來,恭身站在牢房邊上的獄卒們忙去喝斥著讓肅靜。

我對這一切視而不見,隻是跟著前麵的牢頭向裏走,走道折過一個彎,猛然發現前麵一牢房門口有一駝背老頭,正從手提的籃子裏掏飯采往牢房裏送,那飯菜看上去質量不錯,我心裏奇怪青州牢裏犯人的飲食待遇這麽好嗎?這時那老頭聽到我們一行人的動靜,扭頭朝這邊望來,我立即從他眼中看到了焦急和慌亂。向牢頭喝道:“這人是誰?”

牢頭慌恐起來,“稟報大人,是,是、、、、、、、送飯的。”

“牢裏這麽早就開晚飯嗎?”我問著,向前快走幾步,到了那老頭身側。

老頭不認得我,望向牢頭,牢頭焦急道:“刺史大人陪著欽差何大人來視察牢房,你快出去吧。”

我望向他送飯菜的牢房,裏麵可不正是崔夢心,望著一身官服的我,眼中滿是愕然和不解,我側下頭,避過身後幾個人的視線,朝崔夢心擠了下眼睛,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立即把臉扭到了一邊。

我看一眼牢門口地上的飯菜,那飯菜熱氣騰騰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讓我心裏疑雲大起,喝住那要離去的駝背老頭,“慢走,你是這牢裏管送飯的人嗎?”

牢頭嗵的一下跪下了,“大人恕罪,他不是牢卒,是從外麵來給犯人送飯的,小的一時糊塗放了他進來,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恕罪!”

我心裏一愕,難不成這駝背老頭是黑風教的,來給崔夢心送飯?從崔夢心眼神裏看不出來啊!扭頭一看,對麵關了七個男子的牢房裏也擺有飯菜,七人應是隨崔夢心一起被抓的黑風教弟子,正愣愣的看著我,還沒去動那飯菜。與他們相鄰裏邊一牢房裏關著我擒來的那兩個升仙教弟子,也是剛把飯菜端在手裏

王經沒有說話,程震和陳捕頭則在訓斥那牢頭,那送飯的駝背老頭也誠慌誠恐的跪在了一邊。我心裏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出聲止住程陳二人,向那牢頭柔聲道:“算了,人總有點惻隱之心,通融犯人的親朋好友給牢裏的親人送點吃的,也算不上什麽。”牢頭臉上立即現出感恩之色,但我攸的把眼神移向那個駝背老頭,口氣變得嚴厲起來,“但是,這幾個升仙教的人都是朝廷重犯,你和他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要給他們送飯?”

這時一邊的程震開口辨駁了,“何大人,這幾個人雖然是剛抓來,還未經審訊,但好像應該是黑風教的,而不是升仙教的。”

我心裏暗恨,是什麽教的我不知道嗎,要你替他們解釋?表麵上卻露出驚愕神色,指著我擒來的那兩名升仙教弟子,道:“他們不是一起嗎?他兩個曾向我招供他們是升仙教的。”我沒再給程震說話的機會,攸的轉向崔夢心喝問道:“你到底是什麽教的?前些天街上發生的集體械鬥你們可有份組織參與?還有,這送飯的與你們是什麽關係?”

崔夢心經驗老到,聽我這樣問,立即順著我的問話回答,冷哼一聲道:“我們是升仙教的,街上的械鬥我們是參與了,但不是由我們挑起的。至於這老頭,”她望著那駝背老頭,“本姑娘我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