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說她們是臘月十八上午離開的,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三,有五天時間了,不日內當可到達。”查憶萍掐算道。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啊”我自語一聲,接著歎口氣道:“不止這個小年,今年整個新年咱們恐怕都得在這兒度過了。”

出使青州的任務圓滿完成,我也算是有大功者,朝廷接下來會如何安置我這個有功之臣呢?

下午晚些時候,聽說我們回來的張說來到客棧,說是已在外麵定下宴席,晚上要和一些要好的朋友為我和馬懷素接風。

晚宴定在北市綠柳巷口的瑞芳酒家,這酒家頗有一些別致風味,三進的大跨院,不見一個樓房,清一色全是僅有一層的青磚灰瓦平房。院內布林木奇石,其間有細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曲折蜿蜒通往各個房間,雖值隆冬時節,林木調謝,白雪覆蓋,卻仍顯出其風雅別致。各房間亦不設門,隻掛以棉布門簾,卻也頗能防寒。屋內有一大炕,鋪被褥草席,上置一矮幾,幾上置一紅色小泥爐,炭火微藍,燎得爐上新釀之米酒散發出陳陳濃鬱酒香。

張說定的包間在最裏的第三進院落,和張說一起踏著小徑上未退之殘雪來到屋內,卻見馬懷素,唐休憬,阿爾善還有哈迪已然在坐,正盤膝坐於炕上圍著小幾說笑。幾人見過禮,我和張說也脫去鞋子,到炕上圍於小幾邊坐下。一杯溫酒下肚,寒意立消,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等得一會,姚崇,宋憬還有桓彥範相繼到來,我這才知道張說所謂的一些相知好友竟是這麽一群人。看人到齊了,張說便招呼上菜,這酒家上菜的小二也與眾不同,竟是清一色的妙齡女郎,一個個錦衣綿裙,狐皮小帽,頗惹人愛。

“北市裏竟還有如此好地方!”我感歎一聲。

張說笑道:“林生你有所不知,當年安大家尚未成簫仙時,還曾與其母在此為客人獻藝呢。不信你問宋大人。”

宋憬點頭,證實了張說的話。提到安碧瑤,我接著就又想到葉先生,安碧瑤還沒回洛陽,應該還與葉先生在一起,他們現在不知怎麽樣了。還有老李,也不知籌建星主衛隊的事進行的怎麽樣了。

這宴席既是為我和馬懷素接風,我倆不免就成了宴會上的主角,大家向我們道了辛苦,又祝賀我們圓滿完成出使任務。

“主要還得感謝姚相宋中丞你們在坐諸位在朝中為我們周旋啊,否則我和林生不可能在青州那麽順利,來,林生,咱們借這酒敬謝諸位大人。”馬懷素說著端起酒來,我也隨著端起,大家一起喝了。

阿爾善便笑著說自己這杯酒是蹭幾位大人的,因為他在朝中一點也沒幫上我們的事。我忙道那裏,又專門向他謝過他借哈迪給我恩德。“哈迪先生這一趟青州之行,隨晚生可謂是出生入死,若非他在我身邊,我現在恐怕已無法和諸位大人坐在一起喝酒了。”

阿爾善客氣幾句,坐於他身邊的哈迪聽出我是在說他,以手撫胸向我行了一禮。唐休憬笑道:“聽說早在馬大人到之前,那升仙教就曾對何兄弟你組織過兩次大規模襲擊,但第一次是損兵折將而歸,第二次則幹脆連血本也搭了進去,馬大人何兄弟你們給我們講講其中過程罷。”

馬懷素嗬嗬一笑,“確有此事,不過第二次襲擊卻是林生有意布下,讓升仙教去鑽的陷井,也全靠那一役,林生不顧自身安危,以身做餌,在青州官方的配合下將升仙教精銳一舉殲滅,本官才能在到後那麽順利的將升仙教撥除。那可是個驚險的故事,讓林生給大家講講吧。”

“對,講講,正好佐以下酒!”桓彥範微笑道。

我便將那兩次與升仙教的交鋒有刪有添的向眾人講了,有關黑風教等的事自然全刪了。卻仍聽得眾人驚歎不已。未了我又向唐休憬謝過他借戰馬與鎧甲給我的大恩。“唐將軍這些裝備可是起了大做用啊!不過這些我現在還沒法還給將軍你,它們都還在我那十幾個屬下那兒,而他們因一私事暫時還回不來。”

“不用著急還,隻管用就是!若非都是兵部在冊的軍備,我就送給林生你了。”唐休憬豪爽道。我忙謝過。

向姚崇打聽朝廷下一步對我的安排,姚崇讓我放心,說已有合適的位置等著我,讓我隻管安心等待。聽他說的有信心,知他定是已得到什麽確切消息,不由得心裏大定。適合我的位置,那自然是我想要的刑名方麵的位置,尤其是方便管理江湖那一塊的位置,如此想來,龍椅上那位聖主還是能從大局出發,愛才之心勝過對我的猜忌防範之心。

“我這兩天還有點私事想離京幾天,姚相你看合適嗎?”我怕任命下來時我不在京不好。

姚崇點頭道:“有事盡管去辦,打算給你的那個職位是新設的,還在籌備商議之中,短時間內任命不可能下來。不過你也別離開時間太長了,政事堂裏這些天會把你這事擺上日程,也有可能三五天就辦妥。”

“那無妨,我最多離京兩天就可回來。”

又問及對張昌期的升調之事,姚崇,宋憬和桓彥範皆麵露笑容,姚崇道:“已經定了,將其升吊入京,官升一品,任司禮少監。”

宋憬笑道:“林生你這一手可夠陰的,我們為那張昌期請功,要求給以獎賞時,鄭音等一群人根本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以為我們腦子糊塗了,為他們的人說話,直到被安置在禮部司禮少監這個位置上,他們才明白過來,又遭了我們算計。不過汴州刺史的接任者卻不是我們的人,而是當今太子妃韋氏的兄長,未來的國舅韋元徼。”

“那也比張昌期在那兒要好!”我說道,心裏卻想,張昌期一走,黑風教的勢力就可以進入汴州,整個北方武林就全落入我的控製之中了。

“有件事林生你考慮過沒有?”張說突然問我。

我一愣,“什麽事?”

“你不能總住在祥雲居客棧吧?你這半年花在那兒的租金差不多可以置一所宅第了,你是不是考慮在洛陽置一所宅第安個家呢?”

我聽了心裏一動,是啊,如姚崇所說,朝廷對我的任命不久就可以下來,我不像查庸生,有丁忘憂那等老資格為他在朝廷裏擔著,不用到都城來,隻管撲在江湖上。我將來管理江湖,少不得要常回洛都來疏通各方麵關係,是有必要在這兒置一處宅第。

便向張說打聽在洛陽置一所普通的宅第要花多少錢,說是得四五十萬兩,算一下,自己現在還有這個經濟能力,便請在坐諸人為我留意。

阿爾善突然一頓酒杯道:“對了,對了,我想起來,距我家不遠有一院落要出賣,何公子何不去看一下。”

我苦笑著麵露難色,他家那一帶皆為豪宅大院,我現在那裏買得起。張說看出我的難處,便道:“可以先去看看,隻要看得上,錢上不夠的話,大家可以幫你湊湊嗎?”

我謝過了,答應抽空到那邊看看,卻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晚宴過後,辭別眾人,和姚崇同乘一車,帶著從青州帶回給張柬之的禮物到張府去拜會了一下張柬之,當初是他出謀讓我做了使職,如今功成,自然得去拜會一下。在張府才知道,現在朝廷擬新設的這個職位也是由張柬之為我而提出的,我忙謝過了。

張柬之拈須微笑道:“林生不須謝我,身處一職,得其權,便得擔其責,林生你是堪當大任的人,所以這些應該歸你,林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姚崇在一邊垂目不語,我點頭道明白,張柬之如此盡心盡力為我辦事,當然是為了加強其集團的勢力。但我問及我將得到的那個職位到底是什麽時,張柬之和姚崇確都不肯回答。“現在事情尚未辦妥,林生你隻須安心等待,總之肯定適合林生你發揮特長,到時候任命一下,你自然會明白的。”張柬之如是說,我亦不好再追問。

第二日上午和馬懷素一起去天官署交了河南道巡查使的印授,接著又將有關升仙教一案的卷宗和秋官署也就是刑部交割清楚。然後我便縱馬出城,直奔名劍和少林而去。

這一行表麵上是感謝兩家在剿滅升仙教一事上提供的大力幫助,因為兩家聯手,及時挑了升仙教的鄭州分舵,與我在青州的行動呼應造勢。實際上卻是為了試探一下這兩個與我關係最近的名門正派對我魔門身份的反應。

但兩家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異樣,對我沒有一絲敵意,反是更加的恭敬和善。離開少林時,了然送我到少室山腳,麵色祥和,語氣平靜的對我說了一番話。

“何為佛,何為魔,天地本無定論,唯憑一心而已。心墮魔道則為魔,心存慈悲則為佛,為佛為魔,非由其師門出身而定,而當依其言行觀其心。公子但依本心行事,牢記神秀神僧心存慈悲之勸誡,其它閑言碎語不必太放在心上。老納自信,江湖同道絕大多數會和老納持同一想法的。”

一番話說的我感動不已,老和尚早看出了我來訪的真意,以此來來開解我的心結,俯首下拜真誠道:“晚生多謝大師教誨!”

快馬急奔,一心隻想在天黑前趕回洛陽,不料錯過了宿頭,也沒能在城門關閉前趕回去。洛陽城牆的高大結實以及看守之嚴不比青州地方州城,不是想翻就能翻過去的。我望著城牆搖頭歎息一聲,勒轉馬頭,向伊闕馳去,想到香山寺借住一宿,這大冬天的,在荒郊野外呆一晚上可不好受。

接近伊闕,已可望見香山寺裏的燈火,我心裏正覺一陣溫暖,突然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鎮定心神,目不斜視,隻是開動全身感覺,探測那目光的方位,卻絲毫探測不到,但直覺上確實是有一個人在看著我啊!

我心裏一個寒悸,這種情況隻說明一個問題,對方是一個武功比我高出一檔次的高手,荒野路遇,對方不會是以我為目標吧。

思索著,感覺目光來自左邊的樹林中,我突然扭頭,開動星陽攝魂盯著樹林喝道:“誰?”

“原來真的是何公子!”一把天籟般的美麗聲音傳入耳際,但卻是從我右邊傳來的。我忙回過頭來。卻見一彎細月的清冷銀輝下,一個隆起地麵的土丘上站著全身素白,乘風欲仙的九天仙子淩雨波。那一身出塵脫俗的仙家氣質讓我在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踏入了仙境。

“原來是淩仙子,上次一別經月,不想又在這得遇仙子,幸甚!仙子這是意欲何往,怎麽會在此時出現在這兒?”我高興的問道。有上次共同對付大小羊同及一起一路追蹤小羊同的經曆,我自認為與淩雨波已相當熟稔,在這兒見到她,心時相當高興。

不想淩雨波麵上浮出一絲淒然的苦笑,“本來是要到洛陽去的,不想在這兒遇得公子,那就不必去了。何宗主請出劍吧!”她說著刷的一聲撥出了手中寶劍,劍尖指向我,劍鋒映著冷月清輝,一陣凜冽的殺氣向我襲來。

明白了,她是衝著魔門星主來的。我肅下臉來盯著其劍鋒,雙眼微微眯起。“這一戰真的不可避免嗎?”我沉聲問道。沒想到這麽快就要與淩雨波生死對決,我心裏上感覺有點適應不過來,記得上次相處,她還對我表現出了一定柔情。

淩雨波盯著我不說話,麵容枯井不波,平靜的讓人心寒。但那劍上的殺氣卻在一點點減弱。我心裏升起希望,以一種心痛的眼神盯著她的雙眼,就是不撥劍。但我沒敢對她使星陽攝魂。

突然從她身後遠處傳來一聲悠悠的歎息,“唉!”

淩雨波身子一個輕微的顫動,雙眸中閃過一道厲芒,劍上殺氣忽又凝聚起來,向我喝道:“撥劍!”

我望一眼她身後,微微點頭道:“原來幸老前輩也在,看來晚輩今晚是難以幸免了。”我躍下馬來,嗆的一聲撥出腰間寶劍,擺開姿勢道:“仙子請!”我已猜出淩雨波身後隱在暗處歎息的那一個人是淩雨波的師傅,名列絕品宗師榜第三位的幸碧思,我現在得為我的生命而奮鬥。奮鬥可能不準確,應該叫抗爭或掙紮,絕品如幸碧思者,我根本無力其抗衡,好在現在看來,她並沒有出手的意思,隻是想讓自己弟子來解決我,這就給了我機會。

看淩雨波仍未動手,知她殺我之心未定,這會兒隻是在師傅在督促下才對我催起的殺機,其心必然不靜。想及這些,我攸的祭起第四層的星陽攝魂,雙目中如泣如訴,滿含痛心,柔情,密憐各種情感的目光一齊射向淩雨波的雙眸。

淩雨波不愧道心堅定之人,眼神仍然保持清澈,但其劍上殺氣則又一次退。依然站在那兒,沒有動手的意思。

我趁此間隙,忙留意一下周圍地形,製定自己的逃生計劃。一側不遠處就是伊水,並決有結冰,仍在嘩嘩的流淌著,隻要引淩雨波將我逼到伊水邊上,迅速投入伊水,我應該就可以逃生。今晚能否逃得性命,全看能接近伊水了。

我正這麽想著,伊水方向一側的昏暗月色忽的一個震蕩,一個道姑打扮,氣質比淩雨波更加出塵脫俗的女子現出身來,一雙美目寒光熠熠的望向我。我心中大駭,她剛才明明是在淩雨波的身後嗎,怎麽一下子就到了伊水這側,難不成她看出我心想通過伊水逃逸的想法,故意來封死了我的退路。太可怕了。

“小小年紀,星陽攝魂竟已練到第四層,若留你在世,再過些時日,天下焉能不遭你荼毒?雨波,還不出劍殺了這魔頭?”幸碧思清麗的聲音響起,這聲音以一種奇特的頻率振顫著,其中自含有一種靜心凝神的力量,淩雨波忽的目中精光大盛,而我的星陽攝魂則在瞬間瓦解幹淨。

殺氣凜冽,我剛看到淩雨波劍上的亮光一閃,胸前已感覺到一絲冰涼,急側身一閃,手中寶劍橫劈,將淩雨波劍招的後著封住。胸前感覺一片麻麻的熱痛,低頭一看,棉衣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其間有我的鮮血滲出。

我望向淩雨波,這次目光中的痛心與失望不是因為星陽攝魂,而是我真的很痛心,沒想到她一上來就使上這麽淩厲的殺招,簡直欲直接取我性命。

淩雨波對上我目光的雙眼一片冰冷的沉靜,不見絲毫感情的波動,順著目光,那長劍的劍尖仍是指向我,劍鋒上有清冷月輝閃爍,發出的陣陣殺氣濃烈而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