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上元佳節在即。朝廷通令全城各戶家宅院,商肆店鋪,必須在門前掛花燈,以為京都佳節添彩。上元節觀花燈,乃一大傳統,而京都花燈更是天下之冠。因此有不少外鄉人湧入洛都觀花燈,讓都城一下子熱鬧起來,治安形勢也一下子緊張起來。

巡城金吾於今天開始加強了巡邏力量,做為大理寺下屬唯一的正規武裝力量,刑督衙門自然也要忙起來,大理丞封全禎親自從隔壁跑過來叮囑大家這幾天多辛苦些,繃緊心神,別出什麽差錯。我便將三班人馬做了番調整,從今夜始每始每刻保證有兩隊人在街上巡邏,另一隊留駐衙門。

部署完後又帶大家參加了由戶部也就是地官署牽頭,巡城金吾,大理寺,刑部即秋官署聯合進行的全城在住人口檢查。要求各衙門的頭頭必須親自坐鎮,讓我一直脫不開身。直到半下午,對三市商家店鋪及客棧裏非洛陽戶籍人口檢查完畢,接下來是對各裏坊常住人家的檢查,因有各裏坊裏正的協助,十分便捷順利,大家便放鬆下來。我趁機向封全禎告了假,讓李湛留在那裏代我負責刑督衙門,自己快馬趕回了我的新宅院。

今天是我入住新居的日子,小蝶她們天不亮就興奮的爬走來收東西,我卻被封全禎召了去。幾女曾叮囑讓我盡快趕回的,卻一直拖到這半下午。

回到宅院,看見門前及朝向街道一麵牆上已經掛起了花燈,進入院內,發覺也是早已經打掃裝飾一新,知道諸女已經將家搬好,我是回來晚了。

在前院和香嬸他們打聲招呼,便匆匆往後院趕,四女的房間都在第三進院落裏。進入院門便見沈小蝶關玲還有小芸三女坐在房簷下,眼巴巴的望著這邊大門口,看到我出現,三女眼中閃過驚喜,關玲和小芸起身便想迎過來,卻被沈小蝶一伸手將兩人全拉住,推到了屋裏,然後扭頭瞪我一眼,對我一噘嘴,啪的把門關上了。

弄得站在院裏等著幾女投懷送抱的我空張著雙臂在那兒一愣一愣的,查憶萍和雯雯從自己房裏出來後,我才知道原來是生氣我沒有及時回來。

“你是怎麽回事,明知道今天搬新家還回來這麽晚,讓大家等你等的好辛苦。你是沒看見小蝶和玲兒上午的焦急樣,她們把行禮堆在大門口,不肯進來,非要等你回來由你帶著進大門,一直耐磨到中午,看等你無望我才將她們強拉了進來。”查憶萍向我埋怨道。

我聽了心中一陣溫馨的感動,接著又一陣慚愧,讓幾女在門口翹首以待了那麽長時間。忙向查憶萍和雯雯說了對不起,解釋了不能回來的原因,我說的聲音很大,讓關在房裏貼在門前偷聽外麵動靜的沈小蝶和關玲也聽見。

雯雯不管我做什麽都不可能怪我的,查憶萍聽了我的解釋,也立即便理解了,微笑道:“那確是不好離開,不過現在你自己想辦法去哄那兩個丫頭吧,看她們能不能給你開門,小蝶可是放了狠話的,午飯後你再不回來,就三天不理你,還強迫玲兒和小芸與她結成了同盟。”

我微笑著大聲道:“哦,是嗎,那真可惜,我在市裏看見各家都掛上各式各樣的花燈,聽說明上還有移動的燈車在街上遊行。本來想讓大家今晚一起去看的,現在看來隻有雯雯,憶萍你們倆陪我去了。”

查憶萍和雯雯知道我在引誘屋裏女孩,微笑不語。我斜眼看屋裏還沒有動靜,便長歎一聲,“唉,在家裏也沒人理,冷冷清清的,雯雯,憶萍,不如咱們現在就上街吧,找個地方吃完晚飯就看花燈去。”

說著拉了二女的手,做勢就要往外走,屋裏的三女終於忍不住了,門刷的一下打開,首先衝出來的便是沈小蝶,“不行,我也要去!”

我哈哈大笑著,攸的一個轉身,掠到她身前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向她屋裏走去。沈小蝶一聲驚叫,便在我懷裏撒起潑來,嬌罵著,“你壞,你壞。”一雙小粉拳擂鼓般捶到我肩上,我現在兩手都用來抱她了,便無法阻止她這兩個小拳頭,這拳頭不必關玲那雙溫柔的小手,是頗有力道的,疼的咧嘴倒吸一口涼氣,快走幾步將她壓到她的**才止住了她的雙手,卻發現沈小蝶的身子已經軟了,眼圈也開始紅了起來,“我們等你等的好辛苦,你卻遲遲不肯回來,唔唔、、、、、、”

她竟哭了起來,讓我連忙一番好哄,同時一雙手在她嬌軀上移動,沒有會兒小丫頭的心理防線就破了,嚶嚀一聲,轉身抱住我的腰抽噎道:“帶我去看花燈原諒你!”

我嗬嗬笑道:“行,要不帶上我的小蝶和玲兒,那花燈還看的有什麽意思,不過你這個樣子哭哭啼啼的可沒法上街,還不快起來去收拾打扮一下!”

沈小蝶轉哭為喜,嚶嚀一聲,張開雙手要我扶她走來,我微笑著將她拉起,她便坐到了梳妝台前叫了小芸來幫她化妝。

我轉身站在一邊的關玲道:“玲兒你也回房裏收拾打扮一下,過會兒咱們就出發。”關玲如雯雯般,對我隻是一味的柔順,看沈小蝶都不再鬧了,她自然也早就不生氣了,聽我這樣吩咐,便高興的答應一聲,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看查憶萍站在門口對我微笑,我指指自己,驕傲的豎豎大拇指,意思是這麽兩個小女孩,還不是手到擒來。查憶萍白了我一眼,意思是你那德性!然後便轉身回自己房裏了。

雯雯過來帶我去看自己的房間,比沈小蝶那個房間要大的多,惹眼的就是那張幾乎占了房間三分之一的大床。我不由露出了會意的微笑,這個房間肯定不會隻有我一個住的。

正想抱著雯雯到床沿上溫存一下,添了幾女在身邊,我們難得單獨相處。但兩人剛在床沿上坐下,便聽得香嬸在院裏叫我,出去一看,說是有一位公子找我,已在中院客廳裏候著了。

我便隨她往中院走,香嬸在我身邊輕聲道:“依奴家看,這位公子十有**是個假小子。”

我不由一愣,停頓了一下,“假小子?”

“那有男人長的如他那般俊俏秀氣的?”香嬸道。

這讓我心裏對來訪者升起一絲好奇,會是誰呢?進入客廳,隻見一身材欣長,一襲青色綢緞長衫,頭戴趙公帽的公子正負手立於廳間,欣賞著廳壁上那幾幅字畫。他也就是那麽一站,竟有一股風流儒雅從身上自然流出,偏還有一絲凜然之氣夾雜其中,讓人頓生折服之心。

“這位公子、、、、、、”我的招呼沒能打完,因為青衫公子已轉過身來,瓊鼻櫻唇,柳眉微彎,一雙美眸顧盼生彩。柔和的麵龐上微帶笑意,文雅而不失風流,感覺頗有名士之風。但我已確眼前之人確非名士,而是名媛。而且這位姑娘我還見過,我怎麽也想不到我新居的第一位來訪者竟會是眼前此人。讓我一時間有些發愣,盯著她麵容說不出話。

“怎麽,何公子不記得小女子了麽,我們可是見過麵的?”聲音響脆,語氣間卻自帶一股王氣。

我微笑一下,“如何不記得,上官姑娘如此麗容,但見一眼便可終生難忘,下官如何不記得呢。隻是沒想到上官姑娘會光臨寒舍,一時受寵若驚。”眼前佳人正是則天女皇的貼身近侍和文書,武周絕大部分聖旨詔令的執筆人,上官婉兒。進士宴上曾與其有過一麵之緣。

上官婉兒聽得我的奉承,微笑一下,淡然道:“何公子過獎了,公子終日留戀群芳叢中,身邊鶯鶯燕燕的竟還記得小女子,真難為公子了!”

我心裏打一個咯登,不知她這群芳叢指的都是誰,但眼前此女肯定知道我不少情況,我卻不著對方底細。我是第一天入住這新居,她竟也能一下子找來,也不知有什麽目的。不明對方虛實,我隻有繼續耍嘴皮子,對眼前佳人進行奉承,“那裏,上官姑娘文采蓋世,名士之風,巾幗不讓須眉,豈是普通脂粉可比,叫小生如何能忘?”

上官婉兒縱是一位女相公,畢竟女人,聽到這番對懇切的誇讚,還是不由得在臉上綻開舒心的微笑,隻是仍帶的高貴的矜持。開口道:“看來何公子不但文武全才,這張嘴也能妙舌生花,難怪身邊有那麽多姿容絕代的女子。公子是今天才搬入這宅院裏的吧?”她問。

我點點頭,問道:“不知上官姑娘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上官婉兒微笑不答,卻徑自向廳外走去,“小女子想參觀一下何大人的新居,何大人不介意吧?”

她話語間自有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可能是呆在天下最高權力身邊呆久了自然而然形成的。隨著這聲話語她已經走到院內四處打量走來。我隻好跟上,道:“當然不介意,上官姑娘想要參觀,歡迎還來不及,請!”

但上官婉兒隻是在中院裏走了一圈,到得通往後院的門口,卻並未進去,又折了回來,微笑著自語道:“我還是不到內院去了,免得驚擾到幾位夫人。”

我想說無妨,她已經接著自顧自的說道:“是一處好宅院,再多召進些丫頭仆婦填充一下,就是一個溫暖的家了,看來何大人對洛陽刑督一職很滿意,打算就此在洛陽長待下去,不再回江湖了。”

我心裏一震,知道她這句話裏含有隱語,忙問道:“上官姑娘此話何解?”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誤會了何大人,隻以為何大人急於擺脫洛陽刑督一職的枷鎖而回到江湖,但觀何大人近幾日所作所為,是打算永遠都不離開洛陽了。”

“我近幾日所作所為?”我立即抓住了她話語裏的關鍵,難道她一直在關注我的行蹤,對我幹了什麽都知道?

上官婉兒斜睨我一眼,冷笑一下,“何大人你先訪相王府,再接受韋太子妃夜宴,還與那安樂公主糾纏不清。一個江湖總管的候選人在考察期內如此頻繁的與皇室人員接觸,不是等於自動放棄候選資格,想要永留京師做你這個整日在街上威風凜凜的巡視的洛陽刑督麽?”

我心裏大震,這上官婉兒什麽都知道,還有她說的那個候選人考察期,原來我正在接受著考察,我竟一點不知,考察者不知是誰,反正肯定不是姚崇他們,否則我早得到消息了,莫非就是則天女皇?我一下冷汗淋淋,若真如此,我這兩幾天與相王府和太子府的接觸確是很不明智的行為。但上官婉兒既然肯跑到我家裏來告訴我這些,說明她還是願意幫我的。雖然不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我忙搶前一步,在她麵前一做揖道:“小生確是急於回到江湖,隻是對各種情況形勢不明,還請上官姑娘提點。”

上官婉兒望著我,眼角露出盈盈笑意,“何公子真是當局者迷,姚崇等人不懂江湖,也看不透其中關鍵,無法提點於你,其實自從查庸生和丁大人將你的名字遞上來開始,你就進入考察期了,你與姚崇宋憬張說他們走的近,上麵考慮到姚崇與你有師兄弟關係,宋憬也因自己的幹女兒風塵藝妓安碧瑤在而維護你,張說則是欠你一個救命大恩,認為你與這些朝臣交往都情有可原,而且這幾位大人又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已經不計較你這一點,所以你才能出使青州。出使青州是對你能力的考察,事實證明何公子你有管理江湖的能力,至於用洛陽刑督將你留在洛陽,不過是要對你再進一步考察,但何公子你卻在這時犯了一個大錯誤,那就是與皇室人員發生接觸。這會讓人對你出任江湖總管感到很不放心。”

我心中冷汗直冒,一席話點醒夢中人,這些我早應該想到的,隻因功利心太重,急功近利才沒有看清這一點,早在入洛都之前,在伊闕巧遇神秀,那神僧似乎已具有預見能力,當時就曾暗示我不要功利心那麽重,否則會什麽都得不到,隻是我當時滿腹輕狂,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耳內,入洛後經曆這麽多事故,才知道那是金玉良言。

不想姚崇等為我謀使職,設刑督衙門等努力都讓人順水推舟的用來對我進行考察了,心裏正佩服今上的高明,上官婉兒又道:“何公子還不知道你接掌江湖這條路上這麽多艱幸都是誰設的吧?”

我一愣,“不是當今聖上嗎?”

上官婉兒冷笑一聲,“聖主才沒空過問這等小事,若隻是聖主過問此事,因著受聖主信任的丁大人的舉薦,在公子你科舉及第後,將查庸生禦下來的那些職位往你身上一放,你就算正式接了查庸生的擔子了。提出要對你進行考察的是另有其人。”

“聖主?”我盯著上官婉兒,她竟然在我麵前用這個詞來稱呼武則天。

上官婉兒迎著我的目光微笑一下,“有什麽奇怪的嗎?皇上隻是別人的皇上,對婉兒和公子來說,那是咱們的聖主。”

我心裏明了,原來上官婉兒也是魔門中人,順口便問道:“不知上官姑娘是那一宗的?”

“我呀,原來是明宗的,後來聖主將我收歸門下,便成月宗的了,現在我呆在聖主身邊,月宗明宗都管不了我了,我也不知我是那一宗的了,要不我加入公子的星宗吧?”她巧笑纖兮往我麵前湊了一湊,讓我聞到一股清雅的芳香。

我微笑道:“隻要上官姑娘願意,當然歡迎!”

“那好,婉兒就是星宗的人了,無論什麽時候何宗主都得保護人家啊!”她說著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可能是覺得這樣撩逗我很有趣。

我也微笑一下,“那上官姑娘現在就請把你所知道的關於本宗主的所有情況都報告給本宗主吧。”

上官婉兒麵容一整,“以宗主的聰明應該不難想出此人是誰,侄子們關係畢竟遠了一層,兒子們又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權力,於是最親最近的便是自己的女兒了,天下間又有什麽關係比母女關係更親近呢?所以早在聖主登上皇位後,便將月宗和江湖事務都交給了自己的女兒,就是這個女兒提出需要對你進行一段考察,正好張說宋憬為你請功,當時聖主還不明白你與他們之間的關係,立即心生警惕,公子你便被涼了下來。後來查清了你與幾位朝臣的關係,聖主心裏釋懷,接著你又在青州有了良好表現,便順著幾位大人為你設刑都衙門的人情,準備將你啟用,詔文是我寫的,已經發往吏部,卻被公主半途截去,在你那刑督前麵加了洛陽二字,又在最後加了一句‘不得詔命,不得隨意出京’之語,將你本來可管全天下刑名的權力限製在了一城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