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謝賢古一起坐於上首的那老者是毛意之,其側還坐著他的小兒子毛向德,看到這父子兩人的相貌,我便在心裏打了一個咯登,這父子二人的相貌怎麽和昨晚那位王相公如此相似?看來我在沈家時的推測是對的了,那對代穆風送信的青年夫婦正是私奔的紅袍會千金和名門毛氏子弟毛向賢。

巧的是謝賢古將我介紹給毛氏父子,就是為了讓我幫他們尋找他們家與草莽女賊私奔的不宵子毛向賢。“林生你在外麵不認識很多人嗎,還有你那個江湖,毛公子就是和江湖人的女兒私奔的,你看你能不能幫忙尋找一下毛公子的下落。”謝賢古向我這樣說。

毛意之站起身向我微笑著抱拳道:“有勞何公子了,江湖上如有小兒或是那位丘姑娘的下落,肯請通告老朽一聲,以慰一個老父對兒子的相思!毛家將對何公子感激不盡。”

我忙躬身答禮,“毛老先生太客氣了,縱無謝師吩咐,以晚生對毛老先生學識的敬仰,也會很樂意為毛老先生效勞的。晚生隻要得到令郎消息,必於第一時間內通知老先生。”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另有一套說法,你稱呼已和你兒子有夫婦之實的丘英姿為丘姑娘,那就是還不願意接受這個兒媳婦罷。而依我昨晚在黃義生漁家小院所看到的情景,小夫妻兩個那麽恩愛,我怎能將其下落告訴你這個固守門第觀念的老頑固,讓你拆散一對好鴛鴦?

毛意之再在我身上打量一番,向謝賢古歎一口氣,“唉,這何公子確是一表人材,且溫文爾雅,舉止得體,祝賀謝兄得個好女婿啊!”

這句話誇得我有點不好意思,心兒卻又輕飄飄的。謝賢古望我一眼,微笑著端起茶杯向毛意之道:“過獎了,喝茶,喝茶!”

毛意之卻又說了一句話,“唉,本來還想為向賢向謝兄求婚呢,誰知向賢卻做出這等事!唉!我現在對他是失望之極,所有的希望全都落在這第二個兒子向德身上了。”

這句話讓我在心裏大罵他老不死的,原來還替他兒子打錦婕的主意。乖乖,毛家和謝家可正是門當戶對,依昨晚所見那毛向賢又是一表人材,倘若真的在我之前向謝家求婚,謝家有八成會答應下來。想及這些,我心中立即充滿了對丘英姿的感激,連帶著越發覺得丘豪可愛,是個好人。

轉念想及毛意身邊這個二兒子毛向德可能還沒親家,也算是我一個對手,望向他的目光立即便透出陰森森的殺氣,那毛向德感覺到我的目光有異,望得一眼,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趕將目光躲開,眼中有些莫名其妙。

我也立即撤了身上的煞氣,免得被上麵正交談的兩個老人發現。

***

剛出城門,一心急著趕路的我又被攔住了,這次攔住我的卻是昨晚新婚的魚兒,但現在這位新娘子披頭散發,滿麵淚痕,眼中神色滿是慌亂與焦灼。

“何公子,唔唔、、、、、、我爺爺被人殺了,我攔不住許大哥,他拿起槍就走了,唔唔、、、、、、”魚兒抓住我的馬韁放聲大哭起來。

我心裏震驚,知道那個祥和喜慶的漁家小院出了大變故了,忙翻身下馬,扶住喜兒,沉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來,魚兒姑娘你慢慢說!”我的聲音裏自然而然的加上了星陽攝魂,平利魚兒的焦灼與混亂。

“爺爺早上用小船送王相公和王夫人回去,不想兩個時辰不到,我爺爺就成了一具屍體,王相公的胸口也插著一把劍,昏迷不醒,是王夫人用船將他們運回來的,說是他們碰上了追他們的惡人。許大哥他拿起槍就走了出去,我攔不住他,他臉上的神色很嚇人,他肯定是要去殺人了,我不知道怎麽辦,是王夫人讓我來找何公子你的。”

喜兒總算是將事情經過將講清楚了。我已經飛身上馬,口中喝道:“憶萍,你帶上魚兒姑娘,我們先到她家去。”**的駿馬已如劍般射出。喜兒和趙成急忙縱馬跟上,憶萍伸手一撈,將魚兒提到自己馬上,跟在我們三人身後。

揚子江畔的漁家小院裏,昨晚扯上的大紅綢緞還沒扯下,但昨晚那歡樂喜慶的氣氛卻再也找不到絲毫影蹤,女人細聲的悲泣加上兩個躺在屋中間一動不動的血人,讓院裏蒙上一層悲戚。

黃義生的生機被刺穿他胸口那兩劍徹底斷絕了,我摸了一下他的手腕,不顯一絲生命的跡象,歎息一聲,憐憫而無奈的望了隨跟進來的魚兒一眼。魚兒撲到老人身上,叫聲爺爺悲泣起來。憶萍走過去蹲下身來,將她攬入懷裏。

邊上,那所謂的王相公躺在血泊中,右胸處插著一柄細劍,蒼白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生命跡象,王夫人跪伏在其身側,淚已哭幹,隻是小聲啜泣著,雙眼目光呆滯,嘴裏無意識呢喃著一些什麽,細聽來,竟是,“賢哥,咱們回家,賢哥,我陪你回家、、、、、、”

我現在已經知道這夫妻二人就是前不久離家私奔的毛向賢,丘英姿二人,自然明白丘英姿這句話的意思,想來毛向賢這位世家公子一直盼望著的事就是帶丘英姿重返家門。心裏不由得對這對苦命鴛鴦升起一陣傷悲。

握著毛向賢的手腕,感覺到那一絲微弱的脈動,忙將一股股祥和柔順,富含生命力的星陽真氣輸入他體內,毛向賢嗬的一聲,眼皮動了起來。丘英姿眼中立即煥發出激動的光芒。

“賢哥,賢哥!”一聲激動的呼喚。

毛向賢終於睜開了眼睛,丘英姿眼中閃出驚喜,“賢哥,你沒死,你醒過來了!唔唔、、、、、、”她將毛向賢抱到懷裏痛哭出聲來。

我在心裏歎口氣,繼續將星陽真氣向毛向賢的體內輸去,去維係他那正在流失的生命。他胸口那一劍雖未刺中心髒,卻也足以斬斷他這孱弱之軀的生機,至少我的星陽真氣是無力挽回他的生命,隻能讓他這最後的喘息多維持一會兒。

“毛兄,還有什麽話要向夫人說,就快說罷,心中有什麽願望也可以向我交待。”我俯身湊向毛向賢耳邊以使了星陽攝魂的平靜聲音向他說道。

毛向賢嘴角扯出一絲恬靜的微笑,他從我的話裏聽出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表現的倒是平靜,丘英姿則根本沒意識到我話中的意思,隻顧將毛向賢使力抱緊。

“英姿啊!我想父親了,不肖子多想再見他老人家一麵啊,你一定要帶我回益州啊!”毛向賢聲音孱弱,卻吐字清晰的說道。

丘英姿連連點頭,“我們回益州,回你家,若父親還不肯認我,我就進你家給你做丫頭。”

我心中一動,向趙成擺下頭,“到謝府去,

毛向賢嘴裏又湧出一股血來,咳了起來,我忙分一股星陽真氣過去將他喉間的血震出。“不,不,不要你做丫頭,我要你做妻子,你是一位好姑娘,父親大人會認可你的,我們需要的隻是時間。你千萬不要怪他。”

丘英姿滿是淚痕的俏將牽出一絲微笑,點點頭,將臉貼到毛向賢肩上,“我怎麽會怪父親大人呢,隻要賢哥你將我放在心裏,願意和英姿長相廝守,英姿此生就知足了,英姿從來沒有在意你家人怎麽看我。”

毛向賢的手抬一抬,我看出他是想愛撫妻子的麵龐,另一隻手伸過去將他的手扶向丘英姿抽搐的香肩,丘英姿明白丈夫的心意,立即抓住這隻手按在自己臉上,毛向賢孱弱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這一生首先是幸運的有一個博學多識而嚴厲的父親,他教會了我為人之道,再就是幸運的擁有你這麽一個好妻子,你讓我體味到了生命真正的快樂,我很滿足,唯一的遺憾是看不到父親認可你,沒能將你風風光光的娶進毛家。”

“不,不,賢哥你會看到這一天的,你說過的,父親早晚會認可我的,我們隻需耐心等待。”丘英姿聽出了毛向賢話裏的意思,驚恐的說道。

毛向賢卻自顧自的說著:“現在我多想父親在這兒,讓我告訴他,英姿是位好姑娘,讓他看看你是如此的嫻慧美麗!多想看到他老人家那慈祥的笑容,多想讓你為父親沏上一杯濃濃的茶,多想看到父親開心的接過你的茶。我多想、、、咳咳、、、”

毛向賢又咳出血來,丘英姿搖頭哭喊著,“不,不,別說了,賢哥,你別再說了,這些你都會看到的,隻要你好起來,英姿向你保證,這些你都會看到的。”

沒想到兩人愛的如此之深,我心裏升起濃濃的悲淒。這兩人間的愛情與我和謝錦婕相似,都是寒門庶民與名門士族間的不對門第的結合,隻是我比丘英姿要強大的多,謝賢古也比毛意之開通的多。

握住毛向賢手腕那隻手,星陽真氣緩緩不斷的輸進他體內,可他的生命之光還是在一點點的消退。我心中忽然一動,向站在一邊的趙成擺下頭,“趙叔,快馬趕回城裏,到謝府接毛老先生過來。”

趙成匆忙轉身出去。不出我所料,毛向賢聽到我這句話,眼中正在消退的生命之光突然又煥發起來,“何公子,你是說我,我父親他、他、、、、、、”

“對,毛老先生在揚州,毛兄你堅持一下,我趙叔很快就會將毛老先生接過來的。”我說道。

毛向賢嘴角現出一絲舒心的笑容,“哦,英姿啊,聽見了嗎?父親很快就會來了。我好累,好累!英姿,讓我在你懷裏睡一會兒吧,等會兒咱們一起見父親。”

丘英姿驚恐的搖著毛向賢的頭,“不,不,賢哥,你別睡,千萬別睡,父親大人很快就來了,你千萬別睡!”

我也急道:“毛兄,堅持住!等毛老先生來了你再睡!”手上更加大了星陽真氣的輸入量。可惜人力畢竟有限,毛向賢還是睡了過去,永遠的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來。

毛意之和毛向德父子趕來時,被攬在丘英姿懷裏的毛向賢已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他的身子已開始冷卻。

毛意之顫抖的手從丘英姿手裏將兒子接過,“向賢!”伴隨著這蒼涼的呼喚,老人一下子涕淚縱橫,抱著兒子的身軀,坐在了地上。毛向德在一邊扶住了父親。

丘英姿倒是顯出了異常的平靜,靜靜的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壺,在一個杯子裏倒滿茶水,單膝跪向毛意之,“賢哥說他最想看到的是我給父親敬茶,望父親成全賢哥這最後的願望。父親,請用茶!”

毛意之望向丘英姿的目光有些呆滯,“這是向賢最後的願望?”

丘英姿點點頭。

毛意之長嚎一聲,“向賢,為父的對不住你呀!”說完接過丘英姿遞上的茶杯,一飲而盡,轉向懷裏兒子的臉哭聲道:“向賢你看到了,從今起,丘姑娘就是咱毛家的媳婦!”

丘英姿俯身抱住了毛向賢的腰,臉上現出恬美的笑容,這笑容成了這位名列《群芳譜》前十的一代紅顏生命最後的一個表情,當我發現有異時,她的呼吸已經斷絕。借著毛向賢身體的掩護,她將一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閨女?閨女!丘小姐!”毛意之眼帶驚恐的晃著丘英姿的香肩,伊人已無反應。

“唉!”我扭頭重重的歎息一聲,不想昨晚還喜氣洋洋辦喜事的地方,今天竟發生這樣的事。

屋裏光線忽暗,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將外麵的亮光擋住。

“英姿!”一聲狂嘶,毛意之被推到了一邊,丘英姿被另一個人抱到了懷裏,卻是丘豪到了。

又一個要忍受傷痛的父親!

***

殘陽如血,照得運河表麵一片緋紅。趙成將最後一個青衣人的屍體翻轉過來,指著其胸口那個血洞給我看,“公子,又是一槍致命!”

我點點頭,對著殘陽籲出一口長氣,我們在這兒共發現四個青衣人,死狀一模一樣,都是胸口帶著一個血洞。可以想見那根滿帶憤怒的銀槍是如何刺入這些青衣人的胸膛,狂暴的奪去他們的生命。

喜兒還未見過如此血腥的景象,好奇的俯身去看,盯著那四個一模一樣的血洞,感歎道:“這絕命槍真厲害!傷口如此整齊,毫無差別!”

“許君絕生性孤僻,他人很難能走進其內心,黃義生是難得的一個走進其內心者,他對黃義生的感情非同一般。這些人殺了黃義生,激起了他內心的怒火,才有如此狂暴之舉。平時許君絕殺人不是這樣的。”平時俯屍許君絕槍下的人多為喉間一點紅痕。

“許君絕知道這些人來自名湖山莊,我們直到現在沒見到許君絕,他會不會已殺到名湖山莊去了?”查憶萍擔憂道。

我點點頭,“很可能這樣,我們得盡快趕過去,否則許君絕不僅可能打草驚蛇,還可能有危險!”我說著走向馬匹。

本打算中午就啟程的,黃義生漁家小院的變故讓我將行程耽誤了半天,當我將那邊的事交托給隨丘豪趕到的趙江飛和沈偉程,讓他們照顧魚兒辦理黃義生的後事,並幫著丘豪和毛意之扶毛向賢丘英姿夫婦的靈樞回蜀後,已是夕陽西下。毛意之和丘豪這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在一番悲痛之後已達成和解。

阿光,阿正帶著那二十五名沈家衛隊成員,還有韋安石和江子陣他們都是一早就出發了的,已比我們多出一天的行程。是以我們連夜急趕,一路不惜馬力,隻在第二天中午,看已經兩夜未得功力補充的喜兒月缺神功有消退趨勢,不得已在一個小鎮上打了一個時辰的塵,以我自身功力為喜兒穩住了其月缺神功。

伴晚趕到湖州,先依暗記指示和阿光阿正他們會合,令我欣慰的是雯雯和香嬸已接應到穆風,並和阿光阿正他們會合了。

穆風身上的傷雖重,卻無生命之虞,他向我介紹了他身邊另兩個受了重傷的男子,一中年,四十幾許,另一個還是個二十不到小夥子,兩人都是一臉悲憤,“何公子,一定要為我們兄弟報仇啊!”太湖七傑現在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隻不過查探一個名湖山莊就讓我付出如斯代價,這朵荷花實在不好對付啊!我在心裏道。

“穆師叔你可查到這名湖山莊裏都有些什麽厲害人物?”我問躺在榻上的穆風。

穆風搖搖頭,“不清楚,打傷我的是一個老頭,絕對有一品級的實力,他的屬下叫他三長老,另外就是二十幾個劍術高強的青衣劍手,這些是參與追殺我們的力量,再其它還有什麽厲害人物就不知道了。”

我點點頭,喃聲道:“三長老?”

根據從高氏姐妹那兒得來的消息,荷花組織的最高權力機構是由三個長老組成的長老會,他們所謂的教主,即高氏姐妹原來的情夫也得受這三長老的節製。這個三長老應該就是這個長老會三個長老之一。